罗伯特·基里曼凝视着舷窗。
一艘巨大的活体战舰正在对他耀武扬威,尽管那东西本身可能并没有这种意识,但基里曼依旧不能容忍。他冰冷的凝视着那艘船和它的同伴们,从畸形凸起的船脊到底部狂乱舞动的触须,将一切尽收眼底。
“开火。”他说。
没有任何设备帮助,他的声音便扫过了主舰桥上的每一个船员,仿佛潮汐卷过沙粒。他的命令开始被执行,被层层下报,被一个又一个忠诚者听在耳内。
基里曼闭上眼睛,感受着脚下甲板的震动,体会着马库拉格之耀的呼吸,心神逐渐沉入其中。
一分钟后,有璀璨到难以形容的光辉照亮了他的脸。
在水手们的汇报声与欢呼声中,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艘正在火海中卷曲扭动的巨舰。
它那厚实的甲壳已经被彻底击穿,坚韧如大地般的肌肉则被荣光女王战舰所掌握的毁灭性火力彻底消灭,变作虚无。
和它一同航行的另外几艘巡洋舰也未能逃脱此等厄运,仅仅一轮齐射,便有六艘虫族巡洋舰被击坠。
这或许是和虫群作战唯一的好处,你无需校准目标以及费力瞄准——只需随意开火,倾泻愤怒与暴力,便能取得可观的战果。
光芒继续闪耀,基里曼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悦。这轮齐射看似战果斐然,但是,相较于虫群舰队的数量来说,仍然只是杯水车薪。而且,虫群自有办法弥补这部分损失
很快,在火炮阵地重新装填的短暂时间内,基里曼便通过观察窗看见了足以使常人崩溃的一幕。
更多的虫族巡洋舰以及较小体积的护卫舰蜂拥而至,用那鲜红的触须将死去舰船的碎片与血肉卷入了自己体内。
它们的几丁质甲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变厚,原先就具备的那些进攻器官则开始增多,更有甚者甚至开始缓缓膨胀。
是的,这就是和虫群为敌的真相。
它们没有士气可言,因为它们根本没有生与死的概念。它们不在乎损失,因为任何损失都能被弥补。它们没有知性,不会恐惧,因为它们全都受到一个意识操纵.
基里曼再次闭上眼睛,铸炉咆哮,使他的意识沉入了一片虚无之海。
在这里,所有的事物与概念都变得抽象无比,舰船变得扁平,闪着光,仿佛宫廷风格服饰上位于领口处的亮片装饰。
他的意识从其中一個亮片里冉冉升起,盘旋,呼啸,来到了所有舰船顶部,而他并非第一个抵达这里的存在。
基里曼看见无数只饥饿的眼眸。
它不是单一的整体,而是由无数个渺小的光点共同组成的难言之物,横跨战场,好似一片巨大的乌云,将这片星海遮蔽到暗无天日。
它本身并不具备任何恶意,除去饥饿以外,它没有其他任何欲望,甚至对基里曼的到来显得不理不睬。
那些眼眸仅仅只是瞥了他一眼便转了回去,继续专心致志地发布命令,让舰队朝着索萨推进。
可是,为什么是索萨?
基里曼暂时没有答案,他也不需要得到答案。他睁开眼睛,那抽象的世界便彻底消失
虫群之所以难以抵挡,除去数量以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刚刚看见的那片阴影。虫巢舰队具备极其强大的灵能力量,且极具侵略性。
它能够让坚定的凡人士兵变成失去神智的疯人,也可以让训练有素的灵能者变成时刻尖叫的灵能炸弹。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联合舰队没有受到影响?
答案要追溯到马库拉格之耀的某层甲板,罗伯特·基里曼胸膛中的炙热铸炉,以及一个来源神秘的赤红法阵。
它被铭刻在了联合舰队所有船只的引擎室。
基里曼走下他的指挥台,迈步抵达了最左侧的那扇舷窗前方。透过这个角度,他可以看见驱逐舰战斗群的战场,它们凭借自己的速度拦下了虫群舰队的先锋,正在与其互相撕咬。
和大体积战舰沉稳缓慢的战斗不同,驱逐舰们的战场血腥无比,每分每秒,它们的虚空盾都要面临虫群活体导弹和生物电浆的严峻挑战。
驱逐舰战斗群唯一的优势便是速度,虫群舰队的移动方式缓慢无比,而且越靠近它们所选择的‘餐桌’就越慢
但它们的反击依旧恐怖,它们中的一些会以原始的喷气式推进方式接近那些大意的驱逐舰,并对其发起冲锋。
一旦命中,就会深深地嵌入其中,并吐出纯血的基因窃取者以及各类虫子。对于驱逐舰这样的小船来说,这和被宣判了死刑没有区别。
就算是阿斯塔特也很难在这样的狭窄空间内对抗虫潮,凡人船员则更不用说。因此,船长们普遍都有一个共识,如果事情真的走到这一步,那么最好自爆反应堆。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无奈之下的绝望抗争,而且,已经算得上是幸运。
虫群的活体战舰普遍都具备捕食用的触须,这些活着的巨型生物会张着血盆大口将不幸被触须捕获的舰船完全吞噬,且吃得极快。到了这个时候,再自爆反应堆已经来不及了
基里曼平静地走回了他的指挥台,开始阅读传回来的战报。
联合舰队规模庞大,除去四艘极限战士战斗驳船以外,还有多达六艘的战列舰加入其中。两艘征服者级,一艘胜利级,三艘欧泊龙级。
它们取得了非常辉煌的战果,但这也要归功于护航舰队与巡洋舰们的围追阻截。虫巢的大部队虽说对联合舰队的攻势不理不睬,但一直有派遣撞击舰等体积较小的活体舰船尝试着反击。
一艘的撞击或许无所谓,但若是十艘,五十艘,五百艘呢?
马库拉格之主缓缓地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已经意识到,虫群对索萨的登陆很有可能无法阻挡。
他们已经做到了最好,无论是不是从战术角度出发都是如此,而虫巢母舰的身影却被遮蔽了起来。
基里曼很清楚,一支虫巢舰队不会只拥有一艘母舰,但是,仍然只有一艘船才是那个真正重要的‘中央处理器’,他们只需要找到这艘船就能暂时停滞虫群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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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几乎占据整个索萨星系的活体舰船面前,要做到这件事实在是难于登天。虫巢母舰躲藏在无数活体舰船中央,这团巨大且离散的肉块拥有快速的反应能力。
任何一个被轰击出的缺口都会立刻被填补,而母舰本身就是一艘巨大的生物工厂,它们永远在培育更多虫子,活体舰船自然也包括其中
陷入僵局了?
基里曼皱起眉,他自然是不想让虫群接近索萨的,但这已经不是他能够改变的事了,它们的孢子必将在不久后突入索萨的大气层,将那个世界上的人们拖入一场漫长的消耗战中。
此时此刻,他颇为庆幸自己让贝利撒留·考尔留在了索萨上进行他的研究。
这位仍然被大部分机械教世界排斥的大贤者是掌印者马卡多亲自认定的‘天才’,尽管他在十九个世纪以前和基里曼曾经闹了点不愉快,但这并不要紧
他总不可能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私藏一块碎片。
——等等。
马库拉格之主沉默数秒,一些疑问忽然得到了解答,与此同时,他心底也涌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怒火和难以置信。
他怎么敢?!
基里曼大步奔行着离开了指挥台,奔向了通讯阵列。
——
卡里尔站直身体,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眯起了眼睛,四周满是从贝利撒留·考尔那座机械迷宫中涌出来的钢铁洪流。
他正在高速移动,但并非是自己正在移动,而是挂在机械教大贤者那庞大的身躯侧面‘搭便车’。
这样说或许有些奇怪,但考尔改造过后的身体完完全全就是一辆恐怖的战车。他能以高速移动,同时还能做出精确的避让,不过,这件事也是有些疑点的。
比如,考尔哪来的如此质量的能源,以驱动这样的一具身体?
卡里尔知道答案,但他决定对考尔红袍下隐约盛放出的暗红之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些事暂时不适合说破,贝利撒留·考尔的行为虽然称得上是异端至极,不过
卡里尔忽然在这个时候发觉,自己在某些方面真是开明得令人吃惊。
“我必须告诉您,大人,您的计划——”考尔在狂风中咆哮着开口。“——完全不靠谱!”
“是吗?哪一点?”
“我怎么知道?!”大贤者大喊道。“您根本就没告诉我,就连只言片语都没透露!”
卡里尔微笑起来,考尔的机械身躯轰鸣不已,他却悠闲得仿佛正在踏青出游。
“那你又凭什么说我的计划不靠谱呢?而且,大贤者,以你的身份,不靠谱这个形容词是否有些怪异?我还以为你会列举多种论点来逐一反驳我呢。”
“你简直.”
“好了,好了。”卡里尔安慰地拍拍他,轻声开口。“倒也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或是要刻意卖关子,只是,这件事真的没什么可以具体形容的细节。”
“我说我要杀了它并非是在开玩笑,考尔大贤者。虫巢意志固然不具备实体,但它仍然是个精神体,不是吗?或许在物质界的定义中,它无法被触碰,那么,如果我们换一个地方呢?”
在不知道哪来的引擎轰鸣声中,考尔沉默着冲出了法罗斯山脚下的防御营地,畅通无阻,所有的安保协议都已经被提前打开。
他是领头者,他的军队则紧随其后。若是有人能从天空中俯瞰,便会看见这一支数量多到令人畏惧的铁灰色军队正在淹没山林和索萨的地块.
十九个世纪,谁也不知道贝利撒留·考尔到底制造了多少战斗机仆,又为虫群准备了什么‘惊喜’,但是,有两点或许能让人以管窥豹。
第一,索萨是个农业世界,也是个矿产丰富的世界。
第二,它的农业已经进无可进,但整个星球上却没有任何一个官方矿坑.可金属却源源不断,从法罗斯山的深处被运送而出,供给到了索萨各界。那么,是谁在挖掘矿石?
山林间的景象被贝利撒留·考尔的速度撕扯成了模糊的色块,高温的蒸汽逐渐从他的红袍之下弥漫而出。卡里尔颇感有趣地低头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考尔一直思考到他们即将逼近城市才开口。
“你是想进入亚空间杀了它?”机械贤者严肃地询问。
“那倒不是。”卡里尔说。“但也不是不行。”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是别了吧,大人!”考尔立刻高声劝阻。“你提出的第一个解决方案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我不想听见第二个,我害怕我的思考阵列过载宕机.但是,伱要怎么做到这件事?”
“这并不难,根据调查报告来看,虫巢意志喜欢一步一步来,是吗?那么我就打破它的步调。而我不会留手,除非它通过它的那些孢子生产出一个足以和我匹敌的虫子来。”
“.这,恕我直言,大人,我并不认为它能够做到这件事。资料中从未出现过这个等级的虫类——”
考尔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是的。”卡里尔朝他点点头。
“它有一套非常理性的评估抵抗力量的方案,分级制度或是类似的东西.而我将成为它最大的威胁。我将逼得它不得不收拢所有生物质,将所有还未诞生的虫子溺死在襁褓之中,以诞生一只全新品种的虫子。”
“可是——”考尔努力地跟上他,高速计算带来的蒸汽正在变得越来越多。“——根据我的计算,它不可能做到这件事,一支虫巢舰队内能够储存的生物质是有极限的。”
话音落下,考尔听见一声轻笑。他转动义眼,通过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此刻的表情。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微笑。
“你还在用理性的方式看待这个计划,考尔,但你其实不必如此。做不做得到是它的事,我不在乎。我只想杀了它,仅此而已。而它如果不杀了我,就绝对无法碰到其他任何一个索萨人,让他们再流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