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弦没工夫跟他们耗。
把各家情况都大致摸清后,给出一句“回头好好考虑考虑”,便全都打发走了。
这四家各家电影厂,可以说是各有优势。
北影厂,不必多说,老东家,一切都熟。
上影厂,谢晋二字就是最大的招牌,他太擅长拍这种故事电影。
西影厂,滕文骥拍过《血色浪漫》,也是《棋王》的原导演,不过江弦不觉得他那一部拍摄有多成功,他对这导演也没啥好感。
他儿子滕华涛也是导演,拍过《失恋33天》《等风来》《上X堡垒》。
峨影厂,有过改编伤痕文学经验,去年拍摄了《神圣的使命》,滕进贤这位导演更是夸张,创作电影剧本《末代皇帝》,后来官至光电J长。
这么多家电影厂一窝蜂涌上门,饶是江弦,这会儿也真是挑花了眼,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他还是先去送一趟稿子,骑着自行车,去到《京城文艺》的编辑部。
推开小办公室熟悉的门。
“德宁老师!”
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江弦这才发现章德宁的位子是空的。
“江作家?你找德宁老师吗?”刘恒抬头瞥见了他,解释道:“德宁老师出去组稿了。”
“去哪组稿了?”
“内蒙古,她去约作家林尔的稿子。”
“林尔?”
江弦没什么印象,文坛那么大,他也不是每一位作家都认识,内蒙古那边的作家,他知道玛拉沁夫。
“你是来给她递稿子的?”
刘恒起身给他倒一杯热水,“要不,你先放在我这里好了,等德宁老师回来,我再拿给她。”
“也好。”
江弦从挎包里取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手稿,拍去刘恒的桌子上。
“是部短篇吧?”刘恒观察了眼厚度,“多少字?”
“三万两千多字。”
江弦提醒道:“我就交给伱了,你可别弄丢了。”
刘恒心眼多,听了江弦的话,呲牙一笑。
“您是怕我昧了这份稿子吧?您放心,您就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跟德宁老师争啊。”
这小子情商够高的。
江弦轻笑一声,的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我先回去了,我那儿还有其他事情。”
“江老师,你慢走。”刘恒把他送去门口,临别前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江老师,我能看看你的稿子么?”
他点了点头,表示对此没什么意见。
刘恒回到办公室,先把桌上他要审的那篇稿子审完,这是一位老投稿人了,叫余华,总是坚持不懈的投稿,以至于刘恒已经认识了他,他很认真的写给他一封退稿信。
“《神经》与我过去看到过的您的所有都不同,看得出来,您力图在写法上有所变化,在这点上,您是成功的,不足之处是,立意不深,新意也不够”
将这一切做完,刘恒喝一口水,捧起江弦的那份手稿,他第一次看江弦的手稿,意外的发现他的字极其工整。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他轻声念出第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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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女人?来信?
刘恒生出一丝读下去的兴趣,接着往下看。
只读了个开头,刘恒便有些惊讶,他没有从这部中读出伤痕、反思的味道,它更像是张洁的那篇《爱是不能忘记的》,以轻灵的文字,用淡淡的凄语,述写了爱恋的激情、寂寞与悲凉。
他继续往后看:
我和你住在同一个四合院里,在你搬进来之前,住你那个屋子的人吵架成性,对邻居也很凶狠。我母亲避免和这家人有任何来往,他们于是一有机会就在我身上找茬出气,在我身后啐口水,嚷脏话。
终于有一天出了事儿,那个男人扒东西,被侦缉队抓下了大牢,巡警抄了他们家。封条在北屋大门上贴了几天,又给揭下来了,很快传开了消息,一位作家同时也是在报馆里做事的单身文雅先生租了北屋。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办公室门忽被推开,傅用霖进来招呼一句,“同志们,杨沫同志过来了,咱们组的一块去大办公室和她打个招呼。”
“杨沫同志来了?”
“这就过去。”
编辑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往门口去,小声的议论和揣度着杨沫的编辑水平,抒发着下属对领导常有的期待。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刘恒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完全沉浸在面前稿子的世界里。
京城文艺编辑部的大办公室,有个三人沙发,杨沫坐在沙发正中间。
她简短的讲了下,以后稿子怎么给她,程序如何如何。
组的编辑们依次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王濛忽察觉到一丝不对。
“刘恒是不是没来?”
他两手哆嗦,把信放下。然后他长时间地凝神沉思。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一个邻家的小姑娘,一个女学生,一个夜总会的女人,可是这些回忆,朦胧不清,混乱不堪,就象哗哗流淌的河水底下的一块石头,闪烁不定,变换莫测。
阴影不时涌来,又倏忽散去,终于构不成一个图形。他感觉的一些感情上的蛛丝马迹,可是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他仿佛觉得,所有这些形象他都梦见过,常常在深沉的梦里见到过,然而也只是梦见过而已。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他面前书桌上的那只蓝花瓶上。瓶里是空的,这些年来第一次在他生日这一天花瓶是空的,没有插花。他悚然一惊:仿佛觉得有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阴冷的穿堂风从另外一个世界吹进了他寂静的房间。
他感觉到死亡,感觉到不朽的爱情:百感千愁一时涌上他的心头,他隐约想起了那个看不见的女人,她飘浮不定,然而热烈奔放,犹如远方传来的一阵乐声。]
“刘恒?”
“刘恒?”
“傅哥.”
当傅用霖推开小办公室的门。
当他从一堆书稿间找到刘恒的时候。
他感到深深的震惊!
这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捧着份稿子,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呜咽的压抑着哭泣。
那张总是带着一抹笑意的脸上。
此刻,挂满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