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鹞推着谢荣城,走到了湖边栈道上。木栈道是一条蜿蜒的小径,在高高的芦苇掩映中,伸向湖中,又弯折回岸边。
谢荣城:“介意我抽烟吗?”
“不介意。医生让抽吗?”
谢荣城笑了:“不让,我还抽。”
李轻鹞也笑了,谢荣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不是电视剧里的雪茄或者进口烟,而是正宗的湘城本地烟。他点了一支含上,享受地眯着眼说:“这样才有气力,麻烦扶我起来。”
李轻鹞忙上前,扶着他站起。确实如他所说,行走并无问题,只是身体虚弱。
“mayI?”他把一只胳膊支起,示意她挽上。李轻鹞想起这人不仅是80年代重点大学生,还在香港学了一身绅士派头。她欣然挽住他的胳膊,同时也是搀扶着他的身躯,两人缓步向前。
“到了香港,谢新蕊适应吗?”她问。
谢荣城很满意她改用这个名字称呼养女,这意味着她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
“Luna很棒,其实在香港大家更多叫她英文名。你如果哪天见到她,不妨也这么称呼。”他微笑着说,好像忘了眼前的人是警察,又或者说,他已经不在意了。
只是他要怎么说呢,怎样才算是适应新生活?如果以Luna刚进那所贵族高中的成绩来看,或者说她对新生活的感受,自然是不适应的。其他科目还好,英语尤其跟不上,实践项目经历和能力更是差了一大截。周围全是香港土生土长眼高于低的官商子弟,他谢荣城有几分薄面,但不多。
可要是论Luna身上那股狠劲和拼劲,她又是非常适应新环境的,甚至可以说很快就出类拔萃。谢荣城记得,Luna到香港的前半年,房间的灯就没有在夜里两点前熄灭过。他没有劝她休息,也没管。
英语口语不好,Luna就请他帮忙找了外教,每天口语交谈;社会实践能力不够,她默默观察身边同学,也不管有些人的嘲笑冷眼,跟他们学,也向谢荣城讨教,像一块海绵疯狂吸取着一切。到了第二个学期,她已经可以用英语流利地策划一项科研或者社会活动项目,把方方面面的人和事安排得圆满妥帖——谢荣城甚至不知道她从哪里认识了那么多人,找到那么多可以供她协调的资源。
一年以后,Luna以全优成绩毕业,申请到香港最好的大学。
“她适应得真好。”李轻鹞赞叹。她是真的理解并且欣赏Luna身上那股劲儿。因为她有过类似经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她是一类人。只不过,Luna比她更难。
“并不是一帆风顺。”谢荣城轻叹道,“她遭遇过校园暴力,从来不跟我说。后来有一次闹开了,我才被请去学校,知道这些事。”
李轻鹞沉默。潜意识里,她竟不再想听到刘婷妹遭遇任何令人难受的经历。
谁知谢荣城看到她的表情,笑了:“不要误会。那一次,不是别人欺负她,是她还击得太狠了。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和你哥哥一样。”
他第二次提到哥哥了,李轻鹞看他一眼。
谢荣城还清楚地记得,那次到了学校,看到的情景。
那几个女孩,全都鼻青脸肿,头发散乱,衣服脏兮兮的,神情畏缩。而他的Luna,嘴角也有伤,但是比她们轻多了,她的神色甚至放松而平静。
谢荣城一下子就高兴起来。
老师逼问几个女孩,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先动的手。Luna也不说话,看了眼对方为首的女孩。那女孩谢荣城认得,老爸是个高官,向来趾高气昂。可今天,女孩却失魂落魄,说:“我们……我们听说Luna大陆来的,练过功夫,就请她教我们几招,并没有起冲突,只是开玩笑。misshu你别管了。”
try{ggauto();} catch(ex){}
这简直就是瞎扯。
可无论老师怎么问,几个女孩都咬定没事。最后只能作罢。
开车回家的路上,谢荣城问:“你怎么做到的?”
Luna似乎渴得很,喝了一大瓶无糖气泡水,才答道:“你的健身教练Jony会搏击,我每周都请他教我两个钟头,每晚练习一个钟头。那几个蠢货欺负我有一段时间了,今天用了点计谋,把她们关在黑暗的礼堂里,一个一个制服,折磨了一番。我知道人身上那些地方会很痛,但是从外表几乎看不出伤;也知道折磨哪些地方,会让她们难以启齿。”
谢荣城沉默了一会儿,说:“她们家里也不是好惹的,你怎么让人吃了这么大的亏还闭嘴的?”换他可能都做不到。
Luna笑笑,说:“我说我爸是谢荣城,你们敢告老师,只要这次搞不死我,我下次一定搞死你们。我不怕坐牢,反正我也不是很想活了。她们就被吓哭了。”
……
说完这段往事,谢荣城的神色平静而温柔,仿佛隔着湖面,看到当年那个执拗冷酷的养女,也看到了她满怀的伤和回不去的单纯善良。
李轻鹞依然沉默。
“上大学的第二年,她在房间的书桌侧面,刻了几个名字:洛龙、钱成峰、刘怀信。被我发现了,问这几个人是谁,她说是害过她的人。我就问她恨不恨父母,会不会报复家人。你知道她怎么答的吗?
她当时很平静,说父母生她养她到世界上,虽然对她不好,也供她读到高中,没有短过她吃喝。自己从屋顶滑落,的确是意外。她不需要做任何事,那对夫妻自己就会把生活过得一团糟。没了她,那一家三口这辈子都没了指望,只会越过越糟。而她从此不跟他们相见,就算两清了。”
“你看。”谢荣城讥讽地笑了,“Luna其实内心依然是个善良的人,能放过的,她都放过了。这要换年轻时候的我,父母害我落到那个样子,我一定会报复回去。我想,她在遭遇那些事以前,也许从来不记仇。除非真的过不去了,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她才会牢牢记在心里,不顾一切地报复。”
李轻鹞说:“极度的单纯,也极度的固执。她跟你说过,那三个人对她做过的事吗?”
“她没说,我也没问。不需要问。三个正直壮年的男人,得到一个失去智力、美貌惊人的女孩,还能每晚从她身上赚取暴利,那会是什么样的事?他们会对她做什么?我不想问,也不想听。”
李轻鹞长长叹了口气,抬头望去,他们已走到了木栈道深入湖心最远处,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水面,一团团茂盛的水草,点缀湖中,苍茫灰绿。黑色的飞鸟展翅掠过,发出清幽的低鸣。阳光隔着雾气,照在泱泱水面上,映出浅淡光泽。
“她还在桌角最隐蔽的地方,刻了一个名字,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谢荣城用那双写着沧桑和慈悲的眼睛望着李轻鹞,“刻的是李谨诚,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
李轻鹞心头动容:“我哥……她有没有说……”
谢荣城摇头:“她也想要找到他。”
李轻鹞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咽进胸中,又问:“那天晚上,就是我哥失踪她逃出来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她有没有提起过?”
谢荣城还是摇头。
李轻鹞缓出了一口气,到底情绪难宁,手重重拍在栏杆上。她默默地对自己说李轻鹞稳住情绪,你在出任务,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刘婷妹的事。
总会相见的。
就快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