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大教堂前的火烧云布满天空。光影渐渐弱,越往远的地方越红,而眼前是日光离去后的幽蓝。
他的脸在远方火烧云的照射下,染着一层绚丽的红边。光影的艺术,使得霍岩这张脸像是处在电影场景中。
连他的眼神和言语都显得高雅而不可捉摸。
中了文澜魔咒。
这句话撂出来时,他神情轻松淡定的像说晚霞很美一样寻常。
这明明不是寻常的话。
耳畔有一瞬间的失聪,红光在文澜身后无边翻涌,晚风自后吹动她发丝,一开始和他闹的情绪停在嘴角,接着,在他笑眸里逐渐散去,她眼睛微微眯着,仿佛要将他看清。
面对她的目光,他再次上演什么叫寻常。
先轻轻又揉了下她腕,如果一开始抓住她的那记揉不明显,这一次的,他大拇指皮肤纹路仿佛带了工具、完完整整研磨过她的内腕。
接触感翻涌。
“霍岩”他轻轻放下她腕,文澜叫出他名字。
“你又逗我。”她凝视着他眼睛说。
他眉心舒展,如晚风袭过,全是柔和,“哪里逗了”
“你在说我是小孩,上蹿下跳,让你好一通寻找。”
他唇角翘了翘,“确实,你甚至比铁塔魔咒还魔咒。”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文澜笑了笑,往后一靠,接着垂首,望着地面某条缝隙久久失语。
“不看日落吗”他问。
文澜摇摇头。
她没有不开心,只是忐忑啊,她今天太跳跃了么,像个孩子
红光彻底坠落前,回到酒店。
文澜七年没见他,彼此都长大成人,他阅历丰富了不止一星半点。
在位于巴黎市中心的瑞吉酒店,有专门的包间,常年租用;酒店的车从头到尾服务他在巴黎的行程;他在酒店甚至有专门的存酒柜,当霍岩告知她,今天晚餐,所用红酒是刚从富比拍下来的年份帕图斯,全世界一箱难求时,文澜无比惊讶。
“太破费了吧,我根本不会喝酒。”
“笨不笨”房间是相当奢华的总统套,霍岩说以前用来和朋友们聚会的地方,所以文澜这趟来了,空间也足够大,给她的房间在最佳视野位置,拉开窗帘,整个埃菲尔铁塔的身影就伫立在眼底。
他搬去了客卧,两人的房间至少相差了三十米远,这在寸土寸金的巴黎,可想而知的尊贵享受。
霍岩到客卧休整,隔着语音笑她,“觉得第一次喝酒,不值得开瓶帕图斯吗”
“我真怕糟蹋了。”文澜笑,“不然这样,我要喝不惯,你全包圆,不然多浪费”
“你喝过,再说。”
这条消息结束后,两人没再通话。
文澜不介意和他住一间总统套,反正总统套足够大,各自都有私密的空间。而且就算她不愿意,他们匆匆而来,想订一间景观房还真不容易。
到达酒店时,天色已黑。
学姐的婚礼上,文澜吃得足够多,下午到达巴黎时又和他在埃菲尔铁塔底下吃了下午茶。她一点都不饿。
霍岩忙上忙下,他对这顿晚餐重视程度、像是他自己的婚礼
浴缸靠着法式窗,矮矮的半截墙上镶嵌着古典的白色实木框,被温水泡着,自窗内看向街头的华灯璀璨和不远处高大站立的铁塔,文澜的眼神简直入了迷。
不知泡了多久,她浑身松软,才将满是水珠的脚踩回软拖内。
披好浴袍,带子都没系,浑身漫不经心地走到床前。
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翻了翻,忽然在一条新闻上久久凝视。
文澜看了半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指停在屏幕,最后干脆滑走,去看微信。
他的消息还是上条。
她嘴角翘了翘。
扔手机,换衣服。
巴黎这天的夜色极美。
酒店的环境也首屈一指。
换好衣服后,他的私人管家等在客厅,说霍先生交代自己领她过去。
霍岩提前去了晚餐地点。
可能是想营造更加正式的感觉。
文澜跟着管家从房间出来,一路走单独通道上达楼顶。
巴黎的建筑集体偏矮,尤其是老城,放眼望去,整座城市像一座无墙的敞开式博物馆。
站在高处更是一览众山小。
不远处的卢浮宫华灯璀璨,好像在提示着她、今天白天对它的怠慢。
“文小姐,请。”管家单手指引,同时停住脚步。
文澜笑了,拎住裙摆走过去。
这件裙子是她准备在学姐婚礼上穿,结果因为遗忘,而在箱子里蒙尘。现在派上了用场。
飘逸的材质比云朵还柔软般,走动间,高开的侧边,将她雪白长腿淋漓尽致展现。
为了这条裙子,特意化与之匹配的妆容,加上一点首饰,等全部弄起来,文澜惊觉,这一身出席学姐婚礼实在太抢风头了。
她不是故意抢风头,而是今晚才意识,自己无论穿什么都魅力四射。
位于高处的露台上,晚风徐徐。
悦耳的音乐在绿植旁边轻响。
等在桌前的男人换上了正式的法式衬衣,袖口用隆重的袖扣别住,黑色长裤将腿部线条完美包裹。
他抬起眸,眸底对她的出现掀起一阵惊艳,接着,笑。那笑很玄妙,像是欣慰。
于是,文澜有些羞涩的情绪就被他打散了。
“我们这样见面,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文澜一来后,霍岩起身,绅士地给她拉开椅子。
文澜这么说时,他待在她身后直笑。
文澜能感受到他按在她椅背上的两手都在发颤,可见笑得多厉害,接着,他从后面走出来,在她对面坐下,灯光照耀着两人,文澜看清了,他的确笑得收不住。
霍岩往后靠着,胸膛微微伏,脸部肌肉甚至微微抽动,他瞧着她,一瞬不瞬,“没有奇怪。倒是有点不适应。”
“是啊。”文澜轻点头。
这时,管家问可不可以上菜。
霍岩点了头。
等待上菜期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文澜打量菜色,霍岩只是看着她笑。
“笑够了吗。”文澜抬眸,“我要开动了。”
“饿吗”霍岩收敛笑意,同时身子往前倾,不再漫不经心。
“不饿。”文澜老实回答,“不过菜都来了,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看来,你真的不会喝酒。”霍岩伸手取过醒酒器,轻晃了晃,“品酒前,不要让任何食物侵占你的味蕾,那会让你分不清到底是红酒的味道,还是食物。”
文澜笑了,接着轻“嗯”一声,静静看着他摆弄。
醒酒器是透明的,完全能瞧见帕图斯的魅力,它的颜色是黑樱桃色,轻晃间,酒液挂杯。
不过,文澜皱了眉,奇怪,“感觉,挂杯度不高啊。”
霍岩将酒倒进杯中,轻声回应,“酒精含量越高的酒挂杯越漂亮,这瓶度数比较适合你。”
“你得保证我不能喝醉。”
“不过量。”霍岩将酒杯递给她,接着,抬起自己的,“文文,很荣幸今晚请你吃饭。”
“为什么这么正经”文澜笑,其实心头乱跳,但不允许自己表现在脸上。
霍岩说,“感谢你记挂着我们,买回老宅。”
他一开始就是这么严肃的进入,文澜一时怔,他却笑着,优雅地朝她抬手,磁性的嗓音,“先干为敬。你随意。”
音落,没给文澜思考的时间,他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透明的水晶酒杯在灯光的折射下,高贵不凡。手持它的男人更加无法用人间的言语赞美。
薄唇染着笑意,微微上扬,酒液附上去后,湿润了一层。
剑眉冲她挑了一挑,“一定要接受我的谢意。”
文澜停滞了一段时间,接着,举起酒杯,朝他扬了扬,然后,张口饮尽。
“红酒不该这么喝。”他自己带头这么干,却在事后指责。
文澜无奈笑。
他笑音也清冽,接着,继续给她倒酒,这次比上次倒得多,他早准备好先敬她一杯,她也会回敬,所以,只倒出一丁点。这次,她的酒液跟他一样多。
文澜重新支起酒杯,轻晃了晃。
“先闻。”霍岩期待地看着她,“能闻出是什么气味吗”
“有点复杂”文澜挺为难地皱眉,“我是艺术家,有很厉害的眼睛,但味觉不够厉害。”
霍岩提醒她,“从十一个角度调动嗅觉,你试试看,从植物、水果、矿物、香料、树木、熏烤、发酵、矿物、化学、花卉、香脂的气味中,挑选出一个或者多个。”
“我晕了。”文澜努力在酒杯边缘深嗅,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找出一类,“果味比较重,樱桃、李子、黑莓”
“还有松露。”霍岩惊讶失笑,“很厉害。能找出全部果味。”
文澜轻笑一声,为自己自豪,接着,不用他说,进行到下一步,开始品尝。
“不要太猛。从舌尖先过。”霍岩始终关注她,“味觉很多,不那么容易。”
文澜依言先从舌尖过了一圈,再渐次滚入。
他笑着。
忽然心焦地离开座位,到她身后,“和其他艺术品一样,葡萄酒也能带来资产增值,这些液体资产绝对有它的魅力,先慢慢地含在口中,足够耐心,像女士的香水,前、中、后调同理,各有乾坤。”
“我要是醉了,你就完了。”文澜威胁。
她是真的有点上头。帕图斯不愧是红酒之王,口感圆润,冲击感强烈,回味丰富。
他提到香水,文澜忽然就闻到空气中他身上的气息。
这次很明显,是一种海洋调的香型。
“即使最差年份的帕图斯,也可以和最好年份的拉菲堡相提并论。”不惧威胁,霍岩侃侃而谈,“作为波尔多地区八大酒庄之一,帕图斯庄园面积最小,也不够宏伟,产量极低,不过记住,其他酒庄无法带给你飘飘欲仙的口感。”
“霍岩,我真怕我醉了。”
“不用总是怕。”他说,“我在这里。”
“我弄懂了口感,有你说的飘飘欲仙感,可我真的会胡言乱语”文澜操心极了。
“品酒不是酗酒。”霍岩慢慢笑,他今晚好像很开心。又特别放松。
文澜杯子又空了,霍岩靠在她身后,他们的椅子特别坚固,有牢靠的椅背,他轻轻靠在她身侧,存在感强烈。
文澜单手肘抵在桌面,一手执杯,“我之前从没想过,能和你一起来巴黎,然后在漂亮的露台一起饮酒。”
他取过醒酒器,缓缓给自己倒入,接着,再给她倒,仍是浅浅的杯底部分,这仍然是一种品酒方式,只有一窍不通的人才会想着倒满杯、用红酒买醉。
他放松惬意到,可以不入座,就靠在她身侧,“文文”叫完她名字后,又没有其他话语。
他们好像不需要特意讨论一个话题,只是她可以尽情说,他随意在中间插入她的名字。
其实这样文澜很有安全感。
她感觉到自己借着酒意打开的话匣子,如果没有他偶尔介入的男性低音,她得多寂寞啊。
她喜欢他、对她的事事回应,从小时候就这样
“过去的事很多不想提,怕惹你伤心,但我不喜欢对你以前的事一无所知,或者对你现在的心情一知半解。你真的忘记霍家那年遭受的灾难,忘记妈妈和弟弟下落不明的痛苦吗”
她唇瓣微微抖,放下酒杯,开始两手抵住前额,“你别装。我们的关系,你该有话就跟我说。”
“我没有任何抱怨的话想对你提。”他轻语。
“这不正常。”
“你要知道文文”他停顿的这一瞬,就好像释放了无数情绪,但是,当文澜抬起眸,看他表情时,她仍然看到的是英俊淡漠的侧脸,像有些超脱的神,他说,“我遭受的苦难,在那一年分别时,就从你这儿断了,我对你,只有感激。”
“感激什么”文澜收回视线,再次叹息饮酒,她觉得离他很近,她胳膊偶尔能擦到他的大腿,小时候她来初潮,霍岩那时候能陪在她床边替她揉肚子,那种亲密,并没有随时间减退,这次见面,他们仍然亲密。
但是,文澜觉得不够,他不够敞开心扉
“海市,就剩你一个亲人。”他从那张座椅背旁离开,但是没有入座,露台似成了他的漂泊之地,像七年里的离开一样,“这还不够感激吗”
他扭过头,笑看她,“文文,还觉得你不够重要吗”
文澜再次叹息,闷着头,喝酒,没有看他。
“该吃点东西了。”他重新落座,言语温柔,“保重自己。对我而言,你很重要。”
“是吗”文澜苦涩地翘了翘嘴角,想问那为什么不早点联络她,能在半年前就拍下她的初部作品,又在半年前买回荣德路八号,他早就在她身边出现,却始终不露面。
这难道是近乡情怯吗因为,他只剩下她一个亲人
“其实,我真的很开心,这次见面,你能随意地开好车,玩潜水,一转眼就能飞个意大利,然后轻松惬意地下一秒就到巴黎,你能买得起名画、名酒,还能交世界各地的朋友”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过得很坏”望着她时,霍岩笑得很无奈,眼角几不可察地染上一些红。
“比坏更惨烈的景象都想象过”文澜碰了下他的杯子,然后更迅速的收回来,猛地饮入。
他没什么动静,拇指食指仍然矜贵地提着酒杯,只是没有声音。
文澜说,“我梦到过你身无分文到工地上打工,还梦到你被人欺负,你没有成年,连国内高中都上不起,你一边找妈妈弟弟,一边睡桥洞、地下室,各种恶劣的情况我都梦到过”
“你果然一喝酒,就喜欢乱说话了吗。”霍岩安抚她,“那些都未曾发生。我不但继承了价值不菲的遗产,还自立门户,什么投资都做。”
“不”文澜抱歉说,“不是希望你一定过得不好,而是,我不能相信你过得好。对不起我真的胡言乱语为什么就不相信你真的过得好呢”
“好了。”他笑了笑,再次起身,来到她身边,这次是一伸手,毫无犹豫地揽住她。
文澜只觉得面前的风,与酒精烧热的脸颊一下子被遮住了。
抵在一块温暖之地。他的身体与少年时不一样,当然,他现在是男人,还怎么可能停留在青涩时期
文澜感觉脑袋更热乎,越发晕,她忍不住蹭了蹭,然后感受到他衬衣底下垒起的腹肌轮廓。
霍岩低头,单掌在她脑后不住摩挲,一边声音如溪流似的磁性动听,“长大了,还要人哄。”
文澜闻声,两手揽住他腰。一侧脸颊紧挨着他衬衣蹭了蹭,同时闭上眼睛,“别再离开。”
“当然不会”
后面他哄了多久,文澜不清楚。
她满足与伤感同行,明明没说什么重要的承诺,但和他的关系,在他寻常口吻中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一句中无限沉沦。
第二天一早醒来,文澜没有不适感,因而精力旺盛回想起,昨晚饭毕,和他一起逛巴黎的场景。
她真是不依不饶。
借着酒劲,在巴黎街头疯狂散步。
“这算你自己灌醉的自己。”霍岩屡次要搂她,被文澜挣脱。
她醉笑着表示自己没有醉,而且不需要任何人扶,“一扶就没有轻飘飘的感觉了。”
霍岩拿她没办法,后来干脆放弃。
文澜清晰想起,空无一人的夜间街头,路灯在地面垂下光亮的影子,她踩着那些光圈,简直似在舞动。
霍岩漫不经心的跟在身侧。他从容到,不怕她任何摔碰,因为在危险的前夕,他就能立刻反应,游刃有余拿下她。显得她更加醉态。
早上清醒,想起那些画面,文澜就无地自容。
她起床,冲了一把澡,一边后怕昨晚幸好没碰到犯罪份子,不然霍岩真可能难以应付。
早饭没吃,她穿好,就往霍岩房间跑。
他房间门开着,似乎完全不需要对她有防备。
“霍岩”文澜先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怕贸然冲进去,他在换衣服什么的,毕竟,她还是有点羞耻意识的。
里面闷声回应,“卫生间。”
“哈。”文澜乐了,两手背在身后,跑进去。
霍岩果然在卫生间。
这间客卧没有文澜住得主卧大,卫生间也窄小很多,毕竟是寸土寸金的巴黎市中心,总统套房和其他地方的规格比是小了些,自然客卧也随之变小。
“这个卫生间好小。”文澜皱眉,首先发出批评。
她大小姐身子哪能住这种地方。霍岩一丝了然的笑意跃进眸间。总统套房又怎么样,她大小姐可严格的很呢。
做为她身边的人,不仅得有好看的形体,还要会跳舞,有学识,能谈蒙娜丽莎最后的审判,还得付得起总统套的钱和一身从容气魄。
他眸底笑意越来越浓。都是一副了然意味。
她一双眼灵巧地发现他,马上就冲着镜子,对他皱了一下鼻子。
霍岩仍然维持笑意。
他此时冲着镜子,半脸的白色泡沫。
卫生间真不算大。
文澜那间超级大,几乎相当于一个普通人家的正式房间,一只硕大的浴缸占据窗口最佳位置,其他的零零碎碎也摆得分散,空间充裕。
他这间几乎只有她那边的四分之一。
简直不像总统套。
文澜靠在门框。
作为巴黎市中心的奢华酒店,瑞吉来自十九世纪的历史,给它的身份添加光彩。而作为古典建筑的代表,它的内部也满是历史气息。
蓝白色的壁纸和床单,花纹古老的地毯,加卫生间各种黄铜的部件,低调的优雅、永不过时。
但因为空间小,整个显得很紧促。
“挑剔够了吗”他取笑。手部仍然在慢条斯理的操动着剃须刀。
“我在欣赏。”文澜不承认自己是挑剔,大言不惭的将艺术抬出来,“反正这是我住过的最差总统套,就没见过这么小的卫生间。”
“那是因为你住总统套,没住过客卧。”霍岩轻轻皱眉说,“或者,你故意找茬,以掩盖昨晚酒醉的尴尬。”
“没有。”文澜更加不承认,但是,笑容有些挂不住,“你在刮胡子”她转移话题。
“难道在理发吗”他回说。
文澜怄到了,对镜子里的人做了做鬼脸。
“昨晚怎么样”她安静了几秒,霍岩就似乎不得劲,找话问她。
文澜说,“没有醉。我很清醒,每件事、每句话都记得,而且整个人很舒服,头也不疼,晚上睡得特别香,早上起来也神清气爽。”
“不碰乱七八糟的酒,人就会舒服。”他在品酒上很有心得,这么提醒她。
文澜“嗯”了声,又安静下来。
空间实在太小了。
他一身睡衣对着镜子刮下巴的模样,实在醒目。
刚才一进来,文澜就被惊到。她站在门边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仍然没有阻止视线直直射向他。
清晨的他,和夜晚比,多了一份明晰。
这种明晰是坦率、直白的,晨起的模样。
身上睡衣和文澜的颜色不一样,她是粉色,他是烟灰,修长笔直的两条腿、大刺刺展示,和没有扣好的上衣扣、裸`露的锁骨,无一不冲击她视线。
事实上,文澜觉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新奇。
他挽着袖口,青筋显露的手臂;扬起下颚后,露出的凸出喉结,和她讲话时、轻微笑出声时的颤动;他头发软软的、又黑亮,昨晚用了发胶,往后梳,整张脸都被露了出来,现在的他,头发只是微微湿着,像是刚洗完澡。
文澜不理解他洗完澡后刮胡子的行为,于是笑问,“你洗澡后才起来刮胡子吗”
霍岩有条不紊让刀片滑过喉颈,眼皮微微垂,优雅从容着,“你对我使用刮胡刀很感兴趣。”
文澜猛地把脸偏了下。
他从镜面中还是看到她被说中心思,倏然红起来的心虚笑脸。
文澜摇摇头说,“没有。”
霍岩皱眉说,“可脸上这么说。”
文澜回过眸,看他,本来还要狡辩,不过一对上他镜子里的视线后,整个人就乐了。她不承认,但也算默认了。
霍岩在镜子里,笑得更了然。
这时候才更加确定卫生间是真的小,文澜往前凑了两步就到了台盘边,她单手撑上台面,侧身靠着那里,然后对着他逐渐刮干净、英俊的侧脸。
“我是好感兴趣,你竟然用这玩意儿了。”
“文澜,”霍岩似乎惊到,然后叫她大名,声明,“不要当我永远是十四岁。”
“我能看看吗”她仰着脸,小声地笑问。
霍岩一下子嘴角没收住,差点笑翻,“你看啊,”反应过来后,暖色灯光照射着的眼眸里有对她的纵容,“看出花来。”
“哈哈。”文澜一瞬间两手捂住嘴,被他逗得开怀。
霍岩打开水龙头,用洗脸巾沾水将一侧脸颊擦干净,他擦时,认真在镜子里观察有没有多余的胡须,而且整个人很小心,他悠悠站着,单手擦拭时,不会让水流在睡衣上留下“地图”。这点上看,他是很稳当的男人。从小就是。
文澜眼神带笑,甚至带起欣慰与崇拜。
看他慢条斯理擦拭干净脸部,露出分明的下颚线,看顶上光线柔柔打在他黑发上,打在他笔挺的鼻梁。
光线能决定一件天才作品的诞生,同时也能感染情绪。
好像整个卫生间就剩下彼此。
文澜眸光一颤,忽地说,“这里有一根遗漏。”大惊小怪的模样。
霍岩笑颠了,连连摇头,说,“看见了。”然后将早抬起来的剃须刀凑到脸部,那一根非常顽固,他正要战斗,旁边就伸来一只手。
“我帮你”
“嘶”
惨剧发生的猝不及防,又理所当然。
那只作案的手,在一瞬间就逃去。
霍岩不可思议睨她一眼。
文澜整个表情惶恐又惊讶,然后嘴巴了无诚意道歉一句,“对不起”
霍岩看着她。
“我不知道这么锋利”她解释,又低呼,“怎么办啊,冒血了”
霍岩真是飞来横祸,本来一张帅脸经过整理后容光焕发,他做事也一向稳稳当当的,她毛毛躁躁伸来一只手,就给他刮了一刀,然后一颗巨大的血珠生在他的一侧脸颊。
哭笑不得,“你安静。”
低低警告三个字,听上去却很没有威慑力。
文澜又凑上前。
霍岩在旁边防水收纳包翻出一只软膏。
“这什么”她好奇宝宝。
“收敛剂。”怕她不懂,他解释,“含有明矾,可以快速收缩血管和皮肤组织。”
音落,他就挤出一点,先指腹勾走血珠,接着,将收敛剂按上。
文澜眼睛睁大,接着,忍俊不禁,“真的可以不冒血了”
她口吻充满惊讶又崇拜至极。
然后笑声飘荡。整个卫生间都是她的声音。
霍岩的耳畔听到那欢乐的动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表演了什么马戏,然后才逗得这人开怀大笑。
他眉心轻轻拧,不可思议,嘴角微扬,然后一双黑色的眸,紧紧盯着她。
文澜乐不可支,她一下靠近他,完全是不由自主的行为,整个人就与他近在咫尺的距离,然后几乎胸部都蹭上了他。
她探头,伸手往里侧的台面上,拿那只包,然后发现里面好几个隔层,摆放着他出门在外必备的清洁用具,还有一些她闻所未闻的东西。
“收敛剂”她大笑,“以前真的没听说过,大开眼界”
“霍岩,你真的好体面,怪不得这么风度迷人,背后功夫花得不小啊”
霍岩眼眸都半眯起来,笑意仍然在,只不过越发深不可测。
文澜笑得胸脯起伏,停不下来,“这个又是什么”她仍在翻收纳包,“霍岩,你变化真的太大了”
她翻看完毕,又整个人收回来,但还是凑得他很近,仰着脸,跟他笑闹,“真的不出血了”
音落,抬手就摸上去。
她眼神几乎迷离,充满喜悦,“好光滑,没有血了”
霍岩笑了笑,任她摸够。
等她摸够,他才接了热水,重新洗脸,然后当着她面,涂上须后水。
她在他耳边好奇问,“是为了收敛皮肤的吗”
霍岩“嗯”地一声。
文澜笑呼,“你下次用电动啊,对皮肤伤害小,刚才多危险啊”
“平时没有人这么动我。”剃须工作全部结束,她似乎不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待在卫生间的必要。
霍岩静静扭头看她。
灯光洒在两人上方,如笼。
她披着发,脸上干净的如清晨的露珠,轻轻仰着,专注地看他。
霍岩笑了。无声地。
文澜更加乐不可支,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可乐的,可是,忍不住再次动手,用一只食指在他脸侧戳,轻轻地,但能清晰感受他剃须后的皮肤状态,“霍岩,你真的变了,变得让我觉得好新奇。”
一个小时候和自己睡过同一被窝的人,突然就成了真正男人。
这种转变,让文澜措手不及,又很乐意接受。
她目光新奇着,不住用手指按他肌肤。
霍岩倏地轻轻靠近她,从头到尾都是纵容温柔的眼神,笑问,“我还有一个重要变化,你发现吗”
“什么”文澜睁大眼,欢嚷,“快给我看看”
接着,眼前光线就倏地暗了下。
文澜闻到一股忽然而至的须后水味。他品味高雅,不止在对红酒的挑剔,须后水同样气息惑人。
他很温柔吗
哪怕她这么欢闹,打搅他,让他脸都被刮伤。他无动于衷,并不出声阻止。这点看,霍岩无疑是温柔,从小到大,一直这般模样。
可这一瞬,他的温柔恐怕要被重新定义。
他忽然而至的唇瓣,准确压住她口,果断地近似雷厉风行。
文澜懵了一阵。
身体僵僵地站立,两手,一只在身侧,一只原先在他脸部,而后被他行为冲击到坠落去他手腕,那一刻,他灵敏地翻转手腕,深深扣住她。
接着,她就朦胧地感觉另一条手臂被他几乎同时的扶住。
文澜眼神怔然。
他来时果断、凶猛,在她口外压了一瞬,立即用手托了一把她身体,让彼此更加靠近,但是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激烈行为,唇瓣压住她笑闹声后,使得那声音戛然而止,让卫生间瞬间转换掉气氛,他没再有其他深吻动静。
是的,吻。
他们在接吻。
如果这叫接吻的话
霍岩,霍岩,霍岩她在内心狂喊他的名字,而其实,整个人木掉,仿佛灵魂出窍
他睫毛微微翕动,接着眼帘就掀开,与她视线对上,他的里面全是得逞似的笑意,却偏偏温柔无比。
他问,“感受到吗”
文澜无法答,眼皮眨了一下,是他这行为之后的唯一反应。
霍岩接着离开了她唇瓣。
仍然很近的距离,望着她眼,“感受到吗”他再问。
文澜一下就活过来似的,然后整张脸泛红,接着连脖子、锁骨也不可避免。
卫生间太小了,她莫名其妙往后退一步,就碰到墙壁。
霍岩似乎往前探了一下身,就捉到她,他们仍然是很近的距离。
他眼睛凝视着她,笑意微微收,但还是那副样子,吻前吻后,他没有变化,温柔如初。
他没说话。没再逼问。
感受到吗他最大的变化
文澜猛地抬起眼,怔然的表情褪去,变得却更加怔然一般,她睁大着眼,紧紧凝着他。
霍岩比她高,他轻轻转了一下头部,好似让她看清他整个脸部的表情。
他没有后悔,没有歉意,如此直白,如此温柔
文澜一下退开身体,几乎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以后背先出去的方式,跌跌撞撞地跑开。
十一点时,管家将菜品安排进餐厅。
两人吃了一顿午餐,接着收拾行李,飞往撒丁岛。
意大利的南部水域资源丰富,撒丁岛上有著名的蓝洞潜水基地。这一天是一年一度的国际自由潜水赛事。
飞机到达后,一些早早抵达的朋友开了车来接。
文澜一看是程星洲,有些意外,“你挑战多少米深度”
程星洲看到她倒是一点不意外,笑意暧昧地,“和霍岩一起巴黎过夜啊”
“你为什么那么不纯洁啊”文澜来劲了,一顿反刺,“和你家做日化产品有关吗我家做钢材的,喜欢埋人,扔钢水里那种,你想进去倒个人模吗”
“文澜女士,息怒,当我啥也没说。”程星洲用手指封了封自己嘴,表示再也不敢多事。
文澜不客气瞅了瞅他,没再发话,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伴随着地中海的波涛,一行人沿海岸赶到基地。
期间,霍岩只说了一句话,“今晚住”
文澜截断,“这里的条件我都知道,不会给大家添乱的。”
霍岩眯了下眼睛。
她音落,赶紧跑去平台上看选手们训练。
这场自由潜比赛,原先文澜很期待的,结果早上发生的小插曲,让她全天魂不守舍。
她看到程星洲的确厉害。这场比赛其实是个团体赛,不止程星洲,连西蒙都参加了。
她没想到,这两位竟然是身手不凡。
她除了鼓掌也没其他话。
这家基地的老板是她熟人,以前一起在长岛的迪恩斯蓝洞参加过挑战赛,文澜属于业余,他比较专业,并且以赛养爱好。
他参加过的比赛,只要取得的奖金通通变卖,然后没几年就在撒丁岛建立一家属于自己的潜水基地,平时收收旅游费,重要时间段就承办赛事,忙得热火朝天。
这次,他邀请文澜过来,文澜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霍岩是被西蒙邀请过来的,程星洲属于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他比赛之前的一场训练中出现了肺部受挤压状况,竟然瞒着所有人再次参赛。
这回差点死在水里。
不过好歹打破了记录。
上岸时,整个人躺在平台上,又是疼又是叫的,但是没有人同情。
文澜其实挺佩服他吊儿郎当外表下那颗拼搏的心。他总有一个顽强的优点,然后吸引霍岩和他成为朋友。
文澜在撒丁看到了程星洲的这个优点。
晚上篝火派对,大家围在白天比赛过的海边聚餐。
程星洲凑过来,“你和霍岩怎么了”
“你肺部出血了还不能消停吗”文澜无奈,“我和他好得很,就是下午他下去救你时,我很恨他,万一为你搭上性命就不好了。”
“这你放心,”程星洲一挑眉毛说,“霍岩玩过工业潜水,就是那种石油公司找油的深度,他在里面待了三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