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衣女子就是大昭开国公主宴兰。
燕帆惊讶过后,更多的是兴奋。她手里的这把剑是家传第一剑,宴兰公主第一侍卫北回燕用过的佩剑,三百年了,公主还能认出,公主心里一直记着祖宗
燕帆走出草堆,抱拳跪下,行了个奇怪的军礼,这是三百年前的军礼。
“北回燕第第十二代传人,燕帆”燕帆这姑娘细窄一条,虽老成,但笑起来有一种格外清澈的木讷。
“是燕子的这个味儿,没错。”宴兰点头道。
“小燕子,你是捉幽鬼来的吗”宴兰肩头会说人话的灰色鸟团儿开口了。
他无论说什么,总是天然带笑,一只还没巴掌大的无脖子怪鸟,平白因这好听的声音和三分带笑的口吻,添了风流。
燕帆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把头转向薛子游,问他“你姐叫什么”
薛子游才不是老实孩子,根本没回答,只是挑眉看着她。
燕帆暗骂了句饿死鬼,逗小孩一样同他讲道理“配合一点,我要确认身份,你姐姐让我来接你。姓什么总知道吧”
薛子游一怔,却没把沈元夕的名字报出来,只问“我姐姐怎么认识你的”
燕帆听了,当即骂了起来,混蛋,这种时候还分不清跟谁一队,还反过来试探她,真是气死了。
“三王妃啊”燕帆急了,脱口而出,“三王妃让我来救你你说,三王妃叫什么你到底是不是薛子游”
薛子游还没什么反应,就听宴兰公主抱胸“哦哟”了一声,冲那灰毛雀团说道“嗬,这是小舅子啊。可你不是说,那孩子血脉单薄,没有亲朋吗”
“我看到的确实是,单一条血脉,不应该有弟弟。”灰毛雀团不解。
薛子游瞪了旁边一公主一鸟,正色道“我是薛子游,刚刚只是不放心。”
“我看你放心得很”燕帆道,“来,对个暗号。”
她掏出那本书,捂着书封,问他“你姐姐最喜欢的书是什么”
薛子游一脸“大可不必”,言说“我确实是薛子游,你也知道我是,何必再问。”
燕帆“快些的,交差不能拿错人”
薛子游叹了口气,想了好久,道“梦游蓬莱”
他看了眼燕帆的反应,觉察出不对,又为难道“那就是六界神游传”
燕帆惊了“你到底是不是啊”
薛子游也恼了“她天天都有最喜欢的,隔一阵子就换一本,我哪知道她塞给你的是哪一本”
“那些常常换,嘴上说说的喜欢怎么可能是最喜欢最喜欢的一定是看很多次,经常看,而不是经常说的那种”燕帆也恼了,“你到底懂不懂啊那可是你姐姐”
宴兰公主跟她带来的鸟在一旁津津有味看戏。
“这句话说得不错,这小孩有点悟性。”宴兰公主还悄声点评。
“不是个笨人。”小灰团子也赞同。
既然燕帆不是个笨人,那再看呆愣住的薛子游,就不大聪明了。
好在,燕帆这句话也点醒了薛子游,他认真想了,犹疑道“小窗夜话吗”
沈元夕常常回味的一本,有时没新书看了,她就会重翻这一本。
终于答对了。燕帆把小窗夜话甩给了薛子游,累的翻了个白眼。
宴兰公主见他们曲折但成功接头,这才上前来。
“既然是京城的孩子,怎么到这种荒郊野岭,还跟着傀儡皮走”
“他被幽鬼掳走的。”燕帆收了剑,也抱胸和宴兰公主并肩站着,替薛子游答道。
薛子游变了脸色,气道“我是自己跟着他走的,想看他到底耍什么名堂。”
“你”燕帆很想说,从将军府留下的打斗痕迹和那个被遗弃的刀就能看出,薛子游分明是被打晕了带出了华京。
小姑娘很想说薛子游撒谎,但又看了他一眼,成熟道“罢了,我给你点面子。”
薛子游怎么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牙都要气疼了,但仍然硬撑着脸面说“是真的,我有脱身的机会,但那个幽鬼路上说了些话,我就像看看他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薛子游说完,又为了让两女人一鸟更相信他的话,抢着说道“而且,我看出他是个空壳子的傀儡了也不对,反正就是,不是他本人,他像个死了的,身体里寄居着另外的人,同我说话,要我跟他回幽族的,也是那个操纵他身体的人。”
“哦”宴兰公主兴趣盎然。
燕帆却抓住了“回”这个字,警觉压刀,剑匣颤动着要开,“你是幽族人”
薛子游咬牙切齿道“我是人”
小灰团那双藏在灰不拉几绒毛中的豆豆眼犀利了起来,翅膀扑棱了几下,像是在占算什么。
宴兰公主见怪不怪。
燕帆默默想,薛子游看着虽然有点“阴郁”,但身上没有幽族那种奇怪危险的气味,应该是人。
“他说了什么,能让你放弃回京,自愿跟他走”宴兰公主笑问。
薛子游敷衍道“就说跟着他回幽族,能解开我的身世之谜。”
燕帆又惊“你还说你不是幽族”
薛子游语气疲惫道“我也想知道,我一个人,为何都要说我是幽族。”
他其实心里是清楚的母亲当然是幽族。
那天,他被那个幽族傀儡袭击,双眼一黑昏了过去,醒来后已经离京三百里。他醒了之后,发现自己没有被绑,而那个幽族,不紧不慢拨弄着炉火,忽然自言自语道“让我来和他说几句。”
之后,就见那幽族转过头来,脸上露出和那副长相极其不和谐的笑意,仿佛被鬼上了身。
“没有下药,也没有毒,你想走可以走,不过走之前,能听我说句话吗”
他说“我不知你母亲为你取了什么名字,所以没办法称呼你。但”
“孩子,我是你舅舅,这是你的血告诉我的。”那个幽族说道,“我在幽地,不打算来找我吗”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是谁放走了你母亲你又为何出生在昭地”
走的时候,这个幽族人也不叫他,但薛子游思虑再三,仍然跟了上来。
他当然明白这是幽族诱他跟着走的计谋,但他也真的想知道有关母亲的一切。
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是人,母亲去了哪里,又是如何去了漠北,和父亲相识的,为什么会生下他,又为什么会抛下他消失不见。
他对母亲的印象,只有一抹朦胧的,修长又白皙的脖颈,在他很小的时候,将他抱在怀里,身上有好闻的气味,是枯萎的,夹带着漠北风沙的干燥花香,很淡,但很温暖。
“子游是人,是真的人,是我与俊郎的亲骨肉。”这是长大过程中,由沈丰年转达的,母亲对他的叮嘱。
他本应对这话没有印象,但每次想起,心中总有个十分温婉的女声,娓娓说出这句话,他知道,那应该就是母亲的声音。
所以,薛子游想借此机会,去幽地探一探。
“正巧,就由你来转告姐姐。”薛子游想好后,对燕帆说道,“我要去幽地,请她勿念。”
“你才多大,你就自己做主了”燕帆当即拍开剑匣,拿刀说话,“不行,我还要给三王妃交差,你不能擅自行动”
“腿长我身上,你管得着”
“交差之后,管你想去哪但我交差之前,我就得管住你的腿,不服就拿刀剑说话”燕帆刀对准了薛子游。
薛子游道“你想跟我比试好啊,拿剑来你以为我会输给你”
“呵你想得美,真比试的时候,哪个敌人会给你分一把兵器”
薛子游气白了脸“你这是不公平”
“世间道理就是这么的不公平刀在我手,没本事就跟我走”燕帆瞪大了眼,像一棵挺拔的小树,把不公平比试说的是掷地有声,理直气壮。
薛子游惊到无话说,担又不愿妥协。
宴兰公主看够了十四岁娃娃们吵出来的戏,小灰团也占算结束,与她耳语了几句。
遮蔽明月的云层缓缓散开,宴兰公主的眼睛乌黑中透着一点猩红血色,她弯起眼睛笑着,年轻的脸庞,眉梢眼角却带着说不清的岁月苍茫感。
她竖起手指,手指间绕着一只没有铜芯的旧铜铃,开心道“你俩一起,到漠北的金戈堀,等这只铜铃响了,你俩就走脚下的那条路,去帮我找个东西。”
燕帆问“什么”
薛子游说“凭什么”
“薛子游,你与幽族有缘,所以我也愿意帮你牵一线缘。你往北走,此行替我办事的同时,也能得知你生母的过往,解答你一切疑惑。”
站在宴兰肩头那奇异的灰团子开口道,“而这个小姑娘嘛北回燕后人,比起听三殿下的,是不是更应该听从宴兰公主的命令”
“要找什么”燕帆丝滑点头。其实宴兰公主开口后,燕帆就弄明白了顺序优先级。
她猜测,宴兰公主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要来参加三殿下的大婚,既如此,肯定能见到三殿下,也会告诉三王妃,她成功找到了薛子游。
这可是宴兰公主作保,三王妃定然相信。
于是,燕帆把小窗夜话给了宴兰公主,当作她完成任务的证明。
宴兰公主把铜铃换给了她,道“这只铜铃会告诉你们要寻找的东西是什么。等它第二次响,就把你们看到的东西,带回来,送到三王府。”
薛子游“莫名其妙,我才不去。”
“天道选择,由不得你。”小灰团笑道,“如果我要让你带回来的,是你母亲,你也不去吗”
“”薛子游愣住,“你别唬我”
小灰团又道“漠北之地荒芜且缺水,不宜幽族生存。幽族在漠北,会因风沙嗅不到血味,因而漠北被幽族称之为,被诅咒的边界。相反,如果有幽族人,想要不被同族找到,她就会躲到漠北”
薛子游神情有些松动,但还在倔强考虑。
薛子游火上来了,当即道“去就去,是假的,我回来再同你算账”
他说的这个你,是指小灰团。
宴兰公主笑个不停。
三殿下等了两天,无人来京。
母亲的距离,离他又远了千里,飘飘悠悠,行踪不定,辨不清方向。
三殿下又等了一天,等来了母亲的一封信。
三殿下看后,那封信被火焰吞噬,灰烬吹散不见。
三殿下若有所思。
信中只说了薛子游已被拦下,遵从浸月的占算,已让他与燕帆去了别处,另有事做,暂不归京。
至于能否平安回来,看两人运气,大体上,卦象上看,应该不会死,让他自己想办法跟新婚妻交待。
三殿下苦笑。
他倒是想交待,只是这几日又到了沈元夕的月信,她不仅避而不见,还让代七巧守门,说什么都不让他进。
他又不能强抱着把人偷跑了,只好老老实实不见面。
他几乎是扳着手指数日子,状态比平时更虚了点。上门来对流程的礼部官员,都看出他气色不佳了,离开时,他听到那些官员们小声道
“三殿下是不是又苍白了些”
“跟张窗户纸似的,都透光了。”
三殿下浑身冒着怨气,郁郁心想,是啊,他都要饿死了,再不让他成婚,他就要碎了。谁碰谁碎,扎他们一手血。
这日月怎么不给几分薄面,再轮转的快一些。
一天天的,也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