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丰年的回信到了。
三殿下亲自送来。
今日进院,小屋里飘出来的是食物热乎的甜香味,三殿下轻轻嗅了嗅,愉快扬眉,知道沈元夕的月信过去了。
但代七巧仍然尽职尽责拦在外间,三殿下和她都是不喜和人多说话的性子,两个冰块对峙着,最终,代七巧手指小心夹过他递来的信封边,扭身关门进了里间。
三殿下门外等了会儿,没听到沈元夕提他半个字,只得悻悻回府。
“沈将军的信。”代七巧还是二指捏着信的一角,仿佛那封信是烫手的炭。
沈元夕从床上坐起,堆高了垫枕,见代七巧递信的姿势奇特,以为她刚刚捏了只小油酥,怕手指上的油渍沾染到信上,说道“没关系的,不怕弄脏信封。”
代七巧摇了摇头,显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但也没过多解释。
沈元夕看了父亲的回信,也就是告诉她,他那边的行军一切都顺利,饮食睡眠都很好,让她放心。
改婚期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薛子游被带走的事他也听说了,虽然担忧,但三殿下在来信中保证会让一双儿女都平安,他相信三殿下。
另外,他在路上还给沈元夕买了个好东西,过几天就能送到京城,就当出远门的父亲送女儿的新婚礼了。
“不知道会送什么。”沈元夕开心猜测道,“像是个大件的,不然就随信捎来了。”
代七巧有些惊讶,神情也有些复杂“你父亲还会送你这些东西吗”
“会呀”沈元夕应了声,又道,“这是我爹的习惯,从小家中就我一人,爹出征在外打赢了,总会顺手买点东西送回家里,我看见了也能知道他还平安。”
“那些白天伺候你的婆娘们,不是你爹娶的小”代七巧问。
沈元夕顿了顿,才明白过来代七巧说的婆娘是陈嫂她们。
沈元夕连忙摆手“怎么会我叫她们嫂子啊。她们是我父亲麾下的一些阵亡将士们的亲眷,有的是妹妹有的是妻女,有的嫁出去了,有的留漠北照顾家人,跟我来的这些,都是无依无靠,把这里当家了。”
说完,沈元夕又添了句“我也把她们当家人。”
“你就没个小娘吗”代七巧疑惑。
“没有。”沈元夕摇头。
代七巧恍然道“大将军是重情义之人。”
说罢,她还有些不可思议,对着沈元夕看了许久,说道“真不知该是羡慕你,还是心疼你。”
沈元夕这种情况,要是放她家,差不多等于家破人亡,家中无人了。代七巧有些艳羡沈元夕无兄弟姐妹分宠,又怜惜她没兄弟姐妹帮衬,孤苦伶仃。
沈元夕笑了笑,觉得代七巧的心比她表现出来的要软许多,往床里缩了缩,给代七巧让了个位置,让她来床上坐。
代七巧显然很是心动,最终,她坐了下来,神情也放松了,眉头舒展了些许,只是没和沈元夕似的窝躺着,而是坐得直挺。
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
代七巧家的家风甚是严格,她兄弟姐妹多,而身为家主的父亲,只会给有天赋且好学的孩子好脸色。
“我家是开武行的,父亲一手开山剑在璋州很有名,慕名来拜师的人有很多,父亲养了许多的徒弟。”
代七巧的父亲认为,家中的儿女要做众人的榜样,要给他争脸面,因而管教很是严苛。不仅严禁儿子近女色逛花街,还要求女儿也远离这些。
沈元夕听糊涂了。
“女儿怎么远离”
“所有耽误练功的,让人心思不专的,都不能碰。”
代七巧瞥了眼她的床头的那堆书山,说道“你这样的,在我家,是要被赶出家门的。”
代家的女儿,不能表现出对粉黛胭脂的喜欢,也不能嬉闹说笑,不便练功舞剑的裙钗,也统统不能穿不能戴。
如果被家主发现,谁私藏了香囊脂粉,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要是生了爱美之心,就会不思练功,是小小年纪心术不正,要不中用了,在武学一道更是走到了头,没得救了。
这种家风之下,代七巧从小对姑娘家的东西都敬而远之,罗衫长裙,她也从没穿过,不看闲书不看戏,每天只勤勉练剑。
“我不是正房所出,想要让家主正眼看我,就只有勤学苦练一条路。”代七巧说道。
沈元夕难以想象,喃喃道“我要有女儿,定不会这么严苛”
听了这话,代七巧往深处多想了半分,沈元夕的女儿,那自然是和三殿下生代七巧窘迫地红了脸,握拳咳了几声,尴尬沉默了下来。
在这种气氛僵硬的沉默中,沈元夕也意识到自己说这话不合适。
“听殿下说,十二家臣都有家传猎幽的绝活,代家是什么呢是剑法吗”
她前几日气血亏损,懒散窝在床上时,曾瞥见过代七巧在院子里舞剑热身,一招一式飒爽漂亮,出剑迅速,剑气霍然而出,如闪电裂晴空,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代七巧道“不是,是剑。”
她也不吝啬,说着,就把软剑抽出来让沈元夕看。
“我家传的,其实就是锻造兵器的秘方,我家锻出来的刀剑刺伤幽鬼后,他们的伤口不会那么快的愈合,这样,即便是扎偏了,没能刺中心脏,也能重伤幽鬼,不给他们疗伤喘息的时机。”
“好神奇。”沈元夕小心观察着这把软剑,手指轻轻摸了摸,问她,“这样的兵器,若是人人有一份的话”
“做不到。”代七巧说,“尽管我也不知道这种无法让幽鬼伤口愈合的兵刃是怎么锻造的,但我知道,这种刀剑,一代也才能出一把,有时刀刃如果锈了或是缺口了,那就废了。”
“你家现在,还剩多少把这样的刀剑”
“六把。”代七巧道,“我这次是赢了长兄,家主认为我不会给家门丢脸,这才让我接令上京,把软虹交给我。”
说起这些,代七巧眼中有了神采。
这时,陈嫂端着水进来,打断了两个小姑娘的闲聊。
“元宵,该下锅洗洗涮涮了。”陈嫂玩笑道,“衣裳也该换洗了,快来。”
沈元夕到里间洗漱,换下的衣裙搭在了屏风上。
代七巧收了她的软剑,倚在连通门旁,回头望了眼屏风上,笼在水雾中的柔粉衣裙,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目光也飘远了,不知在想什么。
沈元夕刚擦干头发,就听小福嫂说岑大人来了,薛子游有音信了。
沈元夕裹了件披风,快速绕好了头发,匆匆跑去,绕过遮挡墙,先看见的是一抹极其温柔好看的蓝,像今日的天色,是三殿下穿了一身浅蓝。再往上,是他漂亮的银丝长发,层层叠叠随意束在脑后,沉甸甸垂着,两旁还有未束好的,凌乱散着。
他像是睡到中途,匆匆被人拉起来见客,只是看神色,没有半点厌烦,眉眼间似乎还有些愉悦。
三殿下心情不错的样子。
沈元夕看够了,想起自己是来见岑大人的,往旁边一瞧,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陪着三殿下沉默饮茶的岑大人。
岑大人看到沈元夕,就像看到了大救星,起身刚叫了声元宵,又硬生生改口道“见过三王妃。”
这句可把沈元夕叫难受了,打了个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小声道“岑叔,不用。”
岑大人瞄了眼三殿下。
沈元夕也瞄了眼,说“不用管他,他不计较这些的。”
沈元夕发话,三殿下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碟,淡笑道“无妨,随她。”
“元宵。”岑大人抹了把汗,还是改回了原先的习惯,说道,“左骑营的张百夫长,你记得吗”
“记得。”沈元夕点头。
“他现今在梓州道外轮值,刚刚我收到他的来信,说看见子游了,他跟个姑娘拿着朝廷的金令,借了他十两碎银和几斤吃食,出了梓州境,朝北边去了。”
“他身边,只有个姑娘,没有别人吗”沈元夕追问。
“只有个姑娘,没危险,也没看到幽鬼,是大白天走的,说是给朝廷办差,要去一趟漠北。”
沈元夕愣愣听完,又想起依岑叔的行事作风,知道子游借人钱粮,肯定要自己贴补给人家的。
于是,沈元夕翻出钱袋,要把钱给他。
岑叔忙按住钱袋说道“元宵,不用将军嘱咐过,要我照料你跟子游,这点是应该”
三殿下起身,取走了沈元夕的钱袋,放手心掂了掂,笑道“我给过了。”
沈元夕“啊”
岑大人也“啊”
他怎么不知道哪里给过了刚刚他在等沈元夕,三殿下突然就飘进来坐下了,之后也没跟他说一句话,哪里给了给什么了给谁了
“岑旭你回府就知道了,谢礼我让人送你府上了。”
三殿下说完,又看向沈元夕,眉眼温柔,一看就笑。
沈元夕一拍手,说道“你是早就知道了吗”
“薛子游和燕帆被我母亲救下,去帮她办事,暂且不会回京,我让郑乾看护着他俩,路上钱两管够,也会很安全。”三殿下说,“他借别人的钱,我已让人三倍奉还了,安心。”
岑大人看了看沈元夕,又看了看三殿下。
而后一拍脑袋,立马明白过来,三殿下怕是早就知道薛子游的下落。
自己还在这里就多余了,该走了。
“多谢三殿下费心。”岑大人一礼。
“嗯,你回去吧,我也替元夕谢谢你关照。”三殿下笑着回他。
岑大人跑着走了,步伐轻快,蹦蹦跳跳,他想快些回家找个人讲讲今天看见的三殿下,也想快点到家看看三殿下往他家里送了什么谢礼。
到家门口,看见两箱的谢礼和三头羊,着实愣了。
这回的也太多了
他只是听闻薛子游借了旧友十两银和几斤肉干后,托人立马送了二十两替子游还人情债,那边刚把二十两送走,这边就得了如此丰厚的谢礼。
“老爷。”早前打发去送钱两的家仆又回来了,说道,“我走半路,被人拦了,说他们是三王府的人,让我原路回府,不用去道外送银子了,那边有三殿下打点,要大人放心。所以,我这就赶回来了”
岑大人恍恍惚惚接过自己的二十两,一时间喜上眉梢,拍着大腿感慨道“良缘啊,良缘啧,还得是咱元宵”
将军府内,三殿下凑上前,轻轻嗅了嗅沈元夕发丝沾的清香,说道“总算是肯出来见我了。”
沈元夕捂住了脸,连指尖都发红了。
“怎么不说话,隔几天不见,再见我就又害羞了”
沈元夕深吸口气,慢慢移开手指,看了眼三殿下,笑了起来。
“殿下刚刚说,子游是你母亲救下”
“嗯,之后他就为了报恩,去给我母亲跑腿了。”三殿下道。
“是什么差事呢”
“这个啊”三殿下眯起红色的眼,捏着下巴思索了会儿,说道,“应该是个苦差事。”
沈元夕歪头打量着三殿下,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
“殿下。”
她看出来了“你是还没睡醒吗”
三殿下慢悠悠笑了起来,答“被你看出来了。”
他是在睡觉,听说岑旭去了将军府,知道见沈元夕有戏,直接从床上跳起,披件衣裳就来了。
困是真的困,但高兴也是真的高兴。
看她一眼,能高兴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