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依稀,浓重的薄雾最终层层散去,露出了它最原本的模样。
檐角上的露水此时也已经干涸,春光普照,整个院中又是一片生机勃勃。
今儿是送宋横波去家庙的日子,就算是千般不愿,宋以歌还是同绿珠一起去了掬水院,送她最后一程。
当初在公主府凌雪被扭送去家庙的场景,依旧记忆犹新,那人哭得惨兮兮的,恨不得愿受八十杖责,也不愿去了冷清的家庙,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却很少见有人去家庙还去的这般主动且兴奋的。
宋以歌站在门廊下,瞧着宋横波颐指气使的将那些丫鬟支使的团团转,不想去思过,反而像是去踏青游玩般。
见着她还将那书一沓一沓的往箱子里搬,宋以歌没忍住出了声:“你去家庙,带着些东西做什么?”
宋横波见着宋以歌,兴高采烈的迎上来,然后又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她的手,娇娇一笑,媚眼生波:“自然是准备识文断字了,你瞧若是日后我嫁给了表哥,若是不能同他红袖添香,赌书泼茶,岂不是要辜负良辰美景。”
“你现在也不错。”宋以歌没什么表情的夸赞道,“都懂得什么叫红袖添香,赌书泼茶了。”
宋横波听见后,笑得更加花枝乱颤。
日光倾下,宋以歌侧脸,淡漠的看着宋横波的满脸生动的笑意。
宋以歌一直将人送到影壁那,她刚走,许生的马车恰巧后脚便到,停在了府门口,他一把将帘子掀开,笑着跳下来,疾步往里面走去:“看来我今儿来的可真巧,竟然劳烦宋妹妹在这儿等着为兄。”
听见声音,她恍然抬头看去,就见许生脚下生风的朝着她走过来。
宋以歌福身行礼:“许太医。”
许生几步上前,托着她的手起来:“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见外吗?”
宋以歌抿唇浅笑不语。
许生也看出了她的尴尬了,便也淡淡一笑,将此事给接了过去:“我今早在宫中当值,后来才听府中人说,你遣人来找我,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儿?”
宋以歌领着他往府中走去:“并非是我,是我的祖母,昨儿府中出了些事,祖母被气着了,身子便不太好,所以今儿就专门遣人去你府中找你,想请你过来瞧瞧。”
“你祖母年岁大了,的确该好好的养着。”许生颔首,“对了,你可接道你父亲的信。”
宋以歌摇头:“父亲不太爱往家中写信,一般都是一月一封,报个平安的,如今父亲离开还没有一个月,府中便没有接父亲的信。”
许生点头,低声同她说:“我听说敌国这次来势汹汹,所以有几分担心,若是林将军还在……算了,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
她也应着,便同许生一同去了荣福堂。
宋老夫人似乎是真的被宋横波和宋锦绣两姐妹给气狠了,今儿一日都卧在床榻,并未起身。
她同许生过去请安的时候,宋老夫人的头往帘子外瞥了眼:“你四姐可曾走了?”
宋以歌低头道:“已经走了,还请祖母宽心,歌儿派了往常四姐用惯的丫鬟,随她一同去了。”
宋老夫人点头:“还有你二姐的婚事,你也抓紧时日给办妥了。”
“是。”
见着人这般听话,宋老夫人心头也宽慰了些,觉得自己昨儿的威胁还是有效的,她艰难的动了动手指,又接着说道:“最近府中的大小事务,就全靠你打理了。”
“还请祖母宽心,歌儿便处理好的。”宋以歌道,“歌儿替祖母请了太医来,还请祖母先让太医为你诊脉吧。”
“嗯,你今儿便先下去吧,府中还有事务需要你去打理。”
宋以歌点头,从地上起身,许是跪的有些久了,她的小腿一软,身子便有些摇晃,许生便在她伸手,刚一瞧见便立马伸手扶住她,替她稳住。
与此同时,宋以歌便闻见他身上传来了一道香味,若有似无的,似乎在哪闻过。
她不动声色的将许生的手拂开,往后退了几步后,福身,匆匆离开了荣福堂。
她领着绿珠快步往徽雪院中走,刚上了回廊时,猝不及防的就被一个人给迎面拦住。
她惊了惊,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等着站稳,抬头,这才看清了来人。
一身月白的袍子,面容秀雅,许是因为走得急,苍白的脸色中浮出几分潮红,只是他不在是平常温和的模样,眉宇间隐隐的带了几分怒气。
宋以歌心头一惊,又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哥哥,你身子不好,怎么出来了?”
“我若是再不出来,过问一下,是不是府中就算是翻了天,你也不肯同我说上一句。”宋以墨口吻不善的问道。
宋以歌当即脸上的笑容都有几分勉强:“哥哥,你这又是听见谁在乱嚼舌根了?”
宋以墨深吸一口气,怒容紧绷:“歌儿,我是你哥哥,你不需要你的庇护,而我身为府中的大公子,应该有权知道府中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吧?”
“哪有什么事,府中好得很。”
“好得很?”宋以墨冷笑,“那为什么四妹会被送去家庙?”
宋以歌盯着宋以墨看了许久,语气蓦然就淡了下:“哥哥,这是祖母的决定,你就别过问了。”
“为什么不能过问?我记得四妹不是已经和徐家订了亲吗?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被送去家庙了?”宋以墨的话一连串的砸了下来。
宋以歌尽量平静的说道:“四姐身子突然抱恙,需要静养,所以便送去了家庙。”
宋以墨却是不信她这一套说辞的,于是又道:“那她与徐家的婚事怎么办?”
“自然是退了,明儿我便会去徐府请罪。”宋以歌走过来,搀扶住了宋以墨的手,“哥哥,你身子不好,忧思不宜过重,你还是快回院子去歇息吧。”
可宋以墨却趁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那依你之言,为何今儿你将许太医找了过来,还带他去了荣福堂,可是祖母病了?”
宋以歌淡淡道:“祖母年岁大了,身子的确是大不如从前,是以我便请许太医过来,替祖母把一下平安脉。”
宋以墨的双眼已经眯了起来,似乎是完全不信她的话。
两兄妹便这般对峙着,谁也不肯相让。
过了良久,风声倏然加大,两人的衣角都被风给扬了起来。
宋以墨陡然败阵下来,他叹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怎么就这么傻呀?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欺负回去。”
“哪有被欺负。”宋以歌感受到那大掌的温度,突然觉得眼一酸,便要落下泪来。
“傻子。”宋以墨拉住了她的手,“走吧,哥哥送你回院子。”
次日,她去徐国公府请罪的时候,宋以墨不由分说的也跟着去了。
好在徐府并没有如何为难她们,而是非常爽快的就同他们解了这段算是荒唐的婚事。
毕竟徐府其实也听不看好宋横波这么一个庶女的,可是抵不住徐陵又哭又闹的荒唐劲,这才不得不勉勉强强的松口答应了,如今见着人主动来退了婚,徐夫人顿时就兴高采烈的一口就给应承了。
离开徐府的时候,宋以歌倒是大老远的瞧见了徐陵。
他一个人坐在桥头,手中还拿着一枝桃花,夭夭灼灼的开着,而他失魂落魄的。
宋以墨拉住宋以歌的衣袖,举着伞遮在了她的头顶上:“走吧。”
“突然觉得徐公子也是个可怜人。”宋以歌同他说道,“这段感情,他是真的动了心的。”
宋以墨同她往外走:“不过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罢了。”
六日后,迎娶宋锦绣的花轿便上了门。
虽说两人之间弄了不小的嫌隙,可添妆的时候,宋以歌倒也没有藏私,将她自个库房的东西朝着宋锦绣那搬了好几件。
她站在宋锦绣的身后,看着她一身的凤冠霞帔,淡淡一笑:“日后嫁了人,便不可再像现在这般任性了,你的嫁妆你自己得好生的守着,便让人打它的注意。”
“若是那家人对你不好,你便回来吧。虽说如今宋府有些没落了,可到底也是金陵城中赫赫有名的勋贵之家,养你一个,还是养得起的。”
宋锦绣含泪的点点头。
她面容本就清秀,可今儿一妆办起来,倒是也带了些媚色。
屋内,锣鼓震天响。
“如今父亲在外征战,便由兄长送你出府。”宋以歌又道,伸手从一旁的锦盒中,将团扇拿了起来,郑重的放在了宋锦绣的手中,“祖母虽说抱病在床,可也托我转述你一句。”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宋锦绣牢牢地抓着扇柄,真心实意的朝着她缓缓一拜:“多谢七妹妹。”
“一家姐妹,何必客气。”宋以歌将她扶起来,微笑着望向庭院,“迎亲的队伍,应该到了,送你出去吧。”
“嗯。”
送行的花轿已经渐渐地离了她的目光,长街上亦是一片冷清,恍若刚才的热闹,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至此,这个偌大的侯府,真的只有她一人了。
宋以墨站在她的身边,也明白她的突然地悲伤从何而来,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歌儿,我们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