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朦胧乍现。
宋以歌卷着袖子坐在庭院中的池塘边上,雾气将其,将她整个人都笼进了烟雾之中,只能瞧见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绿珠见了自然是心疼到不行的,她连忙从屋中抱了一件披风出来,小心翼翼的搭在了她的身上:“姑娘,早晨风大,您怎么穿一件单衣就出来了?”
“若是让大公子知道了,指不定要如何心疼了。”
宋以歌闭了眼,静静地将身子倚在了绿珠的身上。
“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您快告诉奴婢啊?奴婢来替你想法子好不好?”见着宋以歌又不愿开口,绿珠一下子就更着急了。
宋以歌只是叹着气,摇摇头:“其实我没什么事的,只是心中多少有几分不甘罢了。况且,我觉得祖母也没说错,像我这般薄情寡性的人,落得这般下场,真的是在合情合理不过了。”
绿珠现在是二丈摸不到头脑:“姑娘,大清早的您有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若是为了二姑娘和四姑娘之事,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的,如今这般下场,都是两位姑娘咎由自取,与姑娘有何关系?”
宋以歌听后,也只是摇摇头,并未在同她说上一句话。
直到朝阳完全升起,将院中的薄雾驱散。
暖洋洋的阳光打在了身上,她舒展着眉眼一笑:“好了,陪我去流云院走上一走吧。”
“还有,如今祖母的身子不太好,你拿着我的帖子,去许家将许太医请过来,就说祖母病重,须得麻烦他多跑一趟了。”宋以歌拉住了绿珠的手,“我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最近见着出了这么多事,有些感慨罢了。”
绿珠虽然直觉她说的这些事并不可信,可到底却没有驳了她的话,而是认认真真的听着应着,在她担忧的目光下,目送宋以歌身子单薄的出了院子。
风不知何时扬起,吹起了她身上的披风。她的整个人都淹没在披风下,隐隐的只能瞧见一缕头发,在她身后肆意的飞舞。
不知何故,绿珠只觉得心头那份沉重并没有半分的减少,而是愈加厉害起来。
她捏紧了手中帖子,久久不曾收回目光。
流云院一向安静,如今更显得人声寂寥,没有半分喜庆之色。
宋以歌刚踏进院子,面前的门便从里面豁然而开,宋锦绣倚着木桌坐着,神色淡淡的,往昔的笑意,已然全部消了去。
瞧见她来,宋锦绣倒是撑着桌面懒洋洋的起了身:“这么早的登门,七妹可真是好兴致呀。”
“不及二姐,兴致似乎也挺不错的。”宋以歌跨过门槛进来,宋锦绣转头便叮嘱贴身的丫鬟下去准备茶水。
她平静的看着她:“想来昨晚二姐已经休息的还不错。”
宋锦绣点头,毫不含糊:“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我就是在纠结,将自己弄成苦兮兮的样子又如何?难不成那些事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宋以歌道:“那二姐可曾后悔?”
“的确,有些后悔。”宋锦绣笑,她虽然皮囊不如宋横波好看,却只有一种温婉的书卷气,瞧着便让人觉得十分安心,“可我后悔的事,那日在摇光寺中,竟然没有能斩草除根,早知道七妹会这般坏我的事,我就不应该对你手下留情的。”
宋以歌听后,也只是神色平淡的点点头:“二姐心性之狠,七妹自愧不如。”
“七妹夸赞了。”
“只是你与四姐那些事,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值得吗?”
宋锦绣想了会儿,便用手托着腮,歪头瞅着宋以歌笑着:“有时候想想的确是不值得,可一旦知道四妹与那徐家的婚事成不了,而她也会被发落,我心头呀,就是止不住高兴,所以对我而言,倒也值得。”
“反正,我那桩婚事,于我而言可有可无。”
“我想也是。”宋以歌说道,“可终究二姐姐要失望了。”
宋锦绣愣怔:“何意?”
“未免宋府再起风波,祖母特意让你的婚事提前了一个月,换而言之,再过七日你便要出嫁了,也不知二姐的嫁衣是否绣好了?”宋以歌说道。
话音落地,宋锦绣便豁然起身,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开什么玩笑?我将宋横波同徐陵的婚事毁了,祖母不责罚也就罢了,还让我赶快出嫁?宋以歌,你当我是三岁的孩童吗?”
宋以歌依旧平静:“此事,你不信也好,信也罢,祖母是这样同我说的,我只是负责转告她老人家的意思,再言,你今年已经快十八了,若是再不出嫁,日后就算是打着灯笼,也不可能找到这般好的人家。”
“你好生准备着吧,七日之后,你便会等到那人的迎亲队伍。”
“等等。”眼见着宋以歌要走,宋锦绣几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你真的没同我开玩笑?祖母真的不责罚我?”
宋以歌摇头:“如今四姐同徐陵的婚事是必定要退的,不管怎么退,都会对宋府的名誉有影响,若是你们姐妹二人同时退婚,那我淮阳候府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当真如此?”宋锦绣还是不信。
宋以歌点头:“当真如此,绝无虚言。”
喜悦一点一点的爬上了宋锦绣的眉梢,拉着她手腕的力道,也要松懈了一些,可等着她高兴完,立马又问:“那宋横波,祖母打算如何处置?”
“四姐身体抱恙,移居家庙静养,等着身子好时,便可归家。”
宋锦绣又道:“身子好时?是多久好?等着她归家之后了?亲事可有什么着落?”
宋以歌抬眼看着她一脸的急切,思索了半日,还是说道:“等着徐公子另娶他人,或者徐家气消,至于婚事……祖母说,让四姐嫁给傅表哥做平妻。”
“你真的没用我开玩笑?”宋锦绣讶然的挑着秀眉,再等到了宋以歌的颔首之后,她这才叫道,“这算什么惩罚?我怕她,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我要去找祖母!”宋锦绣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面冲去。
宋以歌不费吹灰之力的就钳制住了她的手腕:“二姐,祖母如今还在恼你了,你若是这般冲过去,想来婚事也要黄了吧。”
“难道我就这般忍着?”
“各人的命罢了。”
宋锦绣咬牙:“你就甘心吗?与宋横波共侍一夫?还是平起平坐?”
宋以歌看着她,那双眼平静无波,亦无悲欢:“无所谓了。”
从流云院同宋锦绣辞别后,宋以歌在原地磨蹭了半响之后,最终还是去了宋横波的院子,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瓷器被砸碎的声音。
她平静的推门而进,只见满院狼藉。
宋横波如今已经全然失了风度,正站在石阶上,双手叉腰,骂骂咧咧的,没了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不说,反而像极了那些市井泼妇。
她站在院子口,抬脸与她对望:“四姐安好。”
“你来做什么?”宋横波气恼的将手中的花瓶最后往地面上一摔,横眉冷对的瞧着她。
宋以歌道:“难道四姐就不关心,你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
宋横波无所谓的耸耸肩:“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将我驱逐出府,让我流落街头对吧?反正我做出了那等没脸没皮的事情来,祖母这般重视家风和脸面的人,怎么还可能留我在府中呆着了?”
“看来四姐倒是颇有自知之明。”宋以歌同她说道,“不过祖母仁慈大度,念在你是初犯,不想如何为难你。”
“不想如何为难,又不是不为难了,说吧,我听着。”宋横波将脚下的碎瓷片一脚踢开,身子就倚在了身后的槅扇上。
日光微微倾洒,衬着她那张美艳无双的脸,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灵动。
她想,她明白徐陵为何会对宋横波一见钟情了。
着实是因为,皮囊太过惑人。
宋以歌抿着嘴角:“祖母说,让你去家庙思过,对外会称,你因病重,这才不得不移居家庙,等着病好,自然会接你归府的。”
宋横波不屑:“病好?我若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祖母说了,等着徐公子成亲,便是你归家之日。”宋以歌又道,“等着你归家,祖母已经为你安排了一门好亲事,你倒时风风光光的嫁过去就可以了。”
“好亲事?天底下会有这般便宜的事?我做出这等子不知廉耻的事来,祖母不想着怎么处罚我?还准备让我出去避风头?宋以歌,你的话,我能信吗?”
宋以歌道:“你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不过祖母是不会见你的,你快收拾东西吧,你今儿便要去家庙思过了,明日我会上徐国公府去为你请罪。”
“当真?”宋横波不太放心的又问了一句,言辞之中满满的都是不信任。
宋以歌隔着老远的同她点头:“当真。”
她站在檐角下,阴影如数覆在了她的脸上,根本让宋横波瞧不真切,只隐隐觉得,她的这个七妹,好像同原先有了蛮大的变化,可到底是什么变化,她却又说不出来。
只是感觉到,她整个人冷冷淡淡的,那一双眸子像极了傅表哥。
见着宋以歌要走,宋横波忙不迭的又追问道:“那祖母打算将我嫁给谁?”
“祖母……”宋以歌已经转了身,她整个人站得如松竹般笔直,却也显得她身子更为单薄,就在宋横波出神的时候,宋以歌的声音再次响起,“怜你相思不易,自然是要愿你的——相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