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横波挑着眼,显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世故和刻薄。
等着人走的差不多了,宋横波也坐的累了,可却并不敢就此回去,只能将鞋一脱,将就着就在软塌上卧着了。
奶娘进屋抱了一床被褥出来,仔细的搭在了宋横波的身上:“夜里风凉,四姑娘仔细着了凉。”
“多谢月娘。”宋横波虽然心中厌恶宋以歌,可对宋以歌身边的老人却还是和颜悦色。
奶娘笑着,又让丫鬟抱了一个汤婆子,塞到了宋横波的脚下:“姑娘屋子里病气重,只能将就先委屈四姑娘在外间歇息了。”
宋横波展眉一笑,缩了缩脚,将自个脚捂暖了之后,这才倦怠的睡了过去。
比起宋横波舒舒服服的捂着汤婆子睡了一夜,宋锦绣那却是认认真真的在老夫人的床前熬了一夜,眼都没有合拢过一下。
宋横波见着宋锦绣的时候,只是嗤笑一两声,便淡淡的从宋锦绣的身旁擦肩而过。
宋锦绣捂着昏沉的额头看着宋横波的身影,苦笑一声:“到底是娘家有底气的。”
“姑娘,您可别这般说。”
“这侯府如今真的是越来越冷了,一点人气都没,也不知什么时候,说没也就没了。”
第二日的时候,宋以歌又发了热,怎么退都退不下去,就在大夫都觉得束手无策的时候,却又自发的消了。
这不得不让人称奇。
宋老夫人赶忙拿着已经许久不曾碰过的念珠,去了佛堂诵经,就连着府中的两个姨娘,也被宋老夫人打发到金陵城中最负盛名的寺庙之中,烧香还愿去了。
两个姨娘一走,府中就更显得冷清。
宋横波不太爱搭理宋锦绣,总觉得她这人装模作样的十分惹人厌,可如今她姨娘不在,她也只能跟在宋锦绣的身边,一同服侍着宋老夫人。
宋横波向来是个受不得气的性子,时不时地就爱刺上两句,而宋锦绣又是个温吞的,一时之间倒也相处的颇为融洽。
当然说是温吞,也不过是性子软而已。
在宋以歌退热的第三日,淮阳候回来了。
每年的时候,也就是淮阳候回来,如今的这个侯府才会显得热闹些,多了些往常没有的人气和底气。
宋老夫人坐在上面抹泪,瞧着自个唯一的儿子,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不过片刻,宋老夫人的目光便被淮阳候身后的一个男子给吸引住,男子眉眼生得姣好,可谓皎然如月,琳琅似玉。
别说她瞧得目不转睛,就连底下的两位姑娘,亦是神魂颠倒,恨不得贴到他的身上去。
“这是?”宋老夫人其实瞧得是有些面熟的,大约是年纪大了,如今也是越发的记不住人。
淮阳候作揖:“这位是孩儿新收的弟子,也是母亲的侄孙儿。”
说着,淮阳候略转了头,“子瑕,还不快拜见你的姑祖母。”
男子上前一步,跪在了宋老夫人的面前:“子瑕见过姑祖母,不知姑祖母近来可安康?”
“子瑕?”宋老夫人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你的名字是……”
“侄孙儿姓傅,名宴山。”男子依旧恭敬。
有了名,宋老夫人极快的就想了起来:“是老三家的?”
“是,家父正是祖父的第三子。”傅宴山如是说道,从始至终脸都不曾抬起来半分。
宋老夫人点点头,也算是明白了些:“我记得了,当日歌儿出生,我曾和你商量过,你和妙妙也就歌儿这么一个闺女,你们也不求歌儿日后能大富大贵,只求她能平安度日,是以我便做主,替歌儿定了一门亲。”
“如今,子瑕你可是来履行当年的婚约的?”
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宋老夫人的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威严。
傅宴山磕头而下:“家国未安,子瑕也未曾建功立业,何以迎娶表妹过门。”
“自古以来,便是先成家,后立业,如今你也不小了,又跟着侯爷,立业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又何必非要在乎次序问题?”
“自子瑕懂事以来,父亲便时常教导子瑕,男子汉大丈夫,不立业,何以成家。”傅宴山跪在地面淡淡说来,话虽轻,却又重若泰山。
觉得自己看好戏似乎也看得差不多,淮阳候上前半挡在了傅宴山的面前:“母亲,这一点儿子也是认同子瑕的,如今歌儿年纪还小,尚未及笄,便论嫁娶,是否也过于早了些。”
“不过说到歌儿,怎么不见她在?”
宋老夫人叹气:“歌儿还在病中,发热,如今才刚消下去,人还没醒了。”
“你如今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大概会多留一些日子吧。”见着淮阳候有些抿着的嘴角,宋老夫人又只能改口,“起码,留在府中陪我们一家子过一个年吧?”
淮阳候沉默了片刻,弯腰:“孩儿遵命便是。”
不管傅宴山是不是宋以歌仪婚的对象,她未来的夫婿,他如今对整个侯府来说,都是外男,自然也是不可能有机会进入内院的。
就算去,要不然是侯爷带着,要不然就是去找宋以墨陪着说一会儿话。
但更多的时候,是和淮阳候在练武场,磨练着身手。
毕竟战场之上,可不是什么儿戏,敌人见着你,会对你手下留情。
宋以歌半梦半醒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名字。
傅宴山……她觉得这个名一点都不好听,还有他的那个字,寓意也一点都不好,真不知是哪家长辈的竟然这般敷衍了事,取了子瑕二字。
虽说瑕字有玉的意思,可泛指的却是红玉,红色的玉,她觉得一点都不好,不吉利,就像血似的,而且瑕,更多的却是说玉上的斑点又或是裂缝、缺点。
若是取了瑜该多好,瑾瑜,美玉也。
醒来,是在半夜。
似乎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轮皎月照在了窗棂上,孤零零的,就像她此刻一样。
宋以歌压着被子翻了一个身,觉得自己睡的腰板都在疼,难受的要命。
她伸出手指悄悄地将面前的幔帐拉开,细碎的说话声,不知何时响起,就像深更半夜屋子里跑进了老鼠,在一个角落中,窸窸窣窣的偷吃着东西。
宋以歌静默的闭眼,侧着耳朵听着。
好像是……宋横波和她姨娘的声音,也不知两人在说什么,姨娘的语气有些凶,而宋横波则好像有些不情不愿的。
又是关于……傅宴山的。
宋以歌趴着枕头上,抑郁的敲了敲脑袋,这个傅宴山到底是谁呀?为什么在她昏迷的日子里,也能听见他的名字,这么就不安生?
外间,宋姨娘正语重心长的教导:“横波,你不能光图傅宴山那小子长得俊俏,还的看人品家世,这些姨娘都仔细的一一打听过了。”
“如今傅家正在走下坡路不说,那小子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嫡子,是三房的夫人从妾室那过继来的,就是个庶子而已,而且建功立业,你当是这般轻松的吗?更不要说,他还要随你父亲从军,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亦有命,指不定哪一日,你这个福气还没有享着,就做了寡妇。”
“况且从军之人,一年之中难有在家的日子,你们夫妻离散,天各一边,你真以为这日子,好过吗?”
“姨娘是过来人,你呀,就听姨娘一句劝而已,好不好?”
宋横波不说话,垂着头,只觉得自己的难得的少女怀春的那份心思,顿时就被自个姨娘给捶的七零八落的。
什么都没了。
她垂头丧气的趴在榻上,嘀咕着:“可傅家表兄是真的生得好。”
“生的好看又如何?能当饭吃吗?”宋姨娘没好气的,伸手点在了她的额头上,用了些力,将她的额间都戳红一块。
宋横波捂着脸,尔后有稍许难过的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天明,奶娘进来瞧着已经醒来的宋以歌时喜极而泣,恨不得抱着人哭的昏天黑地,才肯罢休。
宋以歌伸手拍了拍奶娘的肩膀,越过她的肩,看向了站在屏风旁的宋姨娘和宋横波,两人虽说不上一夜未眠,却也是倒了半夜才勉强的睡去:“我病着的这段日子,麻烦姨娘和四姐姐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为七姑娘祈福,是妾的荣幸。”宋姨娘福身一笑,“如今侯爷已经回来了,七姑娘可要洗漱去见见?”
宋以歌点点头:“嗯,等我梳洗一番便去见父亲。”
低头浅笑的宋姨娘脸上一僵,别说她就连奶娘也是十分诧异的看着她:“姑娘,您叫侯爷什么?”
宋以歌不动声色将四周的人看了一圈:“父亲。”
奶娘从水中将汗巾捞出来,拧干递到了宋以歌的手边:“姑娘,您若是这般唤侯爷,侯爷该伤心了。”
宋以歌接过,手指微微收紧,不太明白的看向了奶娘。侯爷是她的父亲没错,她若不唤父亲,哪该唤什么?
对上宋以歌懵懂的目光,奶娘心头一窒,她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从宋以歌的手中将汗巾拿了过来,擦上了她的额头:“姑娘是病糊涂了不是?您呀,从来都唤侯爷爹爹的。”
宋以歌眨巴着眼,随即垂下,声音有些低落的应了着:“这几日大约是睡糊涂了,既然不是什么好话,也就别传到爹爹的耳中去了。”
“免得徒增烦恼。”
宋姨娘最先反应过,她拉着宋横波跪下:“是,谨遵七姑娘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