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
灯笼高高地挂在了檐角上,夜风拂过,灯笼微摆,连着灯影都有些晃荡。
绿珠探头去看自家姑娘有些郁郁寡欢的神色,试探的问道:“姑娘不太欢喜侯爷回来?”
“哪有。”宋以歌掩饰着,垂下了眸,眼睫毛在她的眼睛上覆盖下了一层阴影,显得纤长而脆弱。
“那姑娘为何,从老夫人院子中出来便有些不太高兴。”
宋以歌摇头:“只是担心哥哥。”
“如今宋家子嗣凋零,到了我们这一代,唯有哥哥一个男丁可袭承香火,但哥哥身子骨这般弱,又如何能满足父亲的要求,只怕呀……”说到最后,宋以歌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出来。
如果一个世家并无男丁支撑,那么又如何在这个金陵城中立足脚跟,只怕有朝一日,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去了之后,现在这个光鲜亮丽,门庭若市的侯府,只怕会在一夕之间折断,沦为金陵城中最末等的存在。
到时候,风雨飘摇,也不知会不会有人肯雪中送炭?
天冷,刚一醒来奶娘就让丫鬟递来了一个汤婆子来给她暖脚。
宋以歌拥着被褥起身,靠在床柱上:“又落了雪?”
“是啊。”奶娘嘟囔着从外面进来,“刚才老夫人传话,说今儿你们姐妹三人都不必去进学了,在屋内呆着休养即可。”
屋内的丫鬟上前,将奶娘身上的斗篷给解了,消了一身寒气后,奶娘这才过来握住了宋以歌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冰?我再让她们去给你弄个手炉来。”
“别麻烦了,我天生畏冷,如今这么一个温度倒也合适。”宋以歌懒洋洋的蹭着,也没有半分想起身的意图。
“以往金陵城可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也不知侯爷回来,会不会被雪封了路。”奶娘心疼的替宋以歌掖了掖被角,“自打侯爷出征以来,你们父女俩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过个好年了。”
宋以歌不以为意额弹指一笑:“爹爹军务繁重,我自然是体谅的。”
“绿珠,给奶娘搬个凳子来,奶娘都这般大的年纪了,又如何能就这般站着。”
“老奴其实也没什么事,也站着习惯了。”奶娘有些羞赧的笑起来,不过也没有拒绝,而是就在宋以歌的跟前坐下,“往日姑娘,向来喜欢独处,今儿怎么想着与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起了唠嗑的闲心?”
宋以歌不经意地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我昏迷的这几日,好像金陵城出了些不得了的大事?”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奶娘只是内宅妇人,哪有这么多外面的消息可探听,也只能是将自己知道的,捡了些说给她听。
她知道的这些,也不过是负责在外采买的小厮和丫鬟婆子们闲聊时候说来打发时间的,谁能知道今儿姑娘就偏偏问了这些。
“姑娘可知道林将军一家?”
宋以歌颔首。
林将军一家,她怎么会不知道,因为她就是林家人呀。
“听说几个月前,有人告林家和秦王和准备逼宫,圣下不由分说便将林家一家全部抓捕归案,将秦王一干人等全部囚禁在了府内,后来就是几日前,林家上下被诛了满门,秦王妃一根白绫吊死在了秦王府中。”说着,奶娘还擦了擦眼角的泪,“最近坊间都在流传,说林家满门忠烈,又怎么会做着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被人诬蔑了,如今金陵天降大雪,便是在告诫世人了。”
“这等荒谬之言,奶娘日后还是别再说了。”宋以歌神色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幔帐,“那秦王了?”
“秦王?”奶娘有些疑惑自家姑娘竟然会问起这个从未谋面的男子,一时之间都有些惊住了。
宋以歌稳住自己的心神:“嗯,秦王?竟然他的岳家都被满门抄斩了,那他又如何?”
“他啊。”奶娘倒吸一口气,想了半日才道,“好像是被发配岭南吧。”
“世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不管如何秦王都是他的儿子吧,发配岭南,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宋以歌垂眸,语气冷冷淡淡的,可奶娘却觉得一股寒颤从脚底出倏然钻了起来。
她急忙起身,去捂住宋以歌的嘴:“我的姐儿,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姑娘日后还是莫要再说了,不管是林家还是秦王府,那都与我们没什么关系。”
宋以歌摸上了奶娘的手腕,一点一点的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嘴上拿了下来:“我明白,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奶娘的身子颤颤巍的抖了几下:“我的姐儿呀,老奴虽然不曾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见识,但也明白这种感慨,实在是不宜说出来,姑娘当心祸从口出呀。”
宋以歌乖巧的低了头:“我知道了,奶娘你能帮我打听个事吗?”
奶娘狐疑的瞧着她:“姑娘想打听什么事?”
“既然林将军一家是几日之前才被满门抄斩的,那不知秦王发配岭南的日子,又是多久?”
奶娘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姑娘竟然这件事这般上心,于是便道:“这事也不用怎么探听,如今金陵中早就传遍了。”
宋以歌交叠着掩在衣袖下的手微微的发颤:“那是多久?”
“几日前便已经出发了,姑娘恐怕要失望了。”奶娘说着,不免有多唠嗑一句,“其实秦王妃悬梁自尽倒也是个好事,总比跟着秦王一起发配从军为奴为婢要好得多。”
“况且,老奴还听说秦王妃生的美,若真的跟着秦王去了那么一个荒僻的地儿,为奴为婢都还是好事,就怕被充作军妓。”
宋以歌听着,心是止不住的就凉了半截。
她的王爷,去了那种地儿,可要如何……宋以歌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痛得厉害。
她捂着心口,顿时就弯下了身子,奶娘一愣,随即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拼命地大喊道:“姑娘身子不舒服,快去叫府医过来,快去!”
不一会儿,徽雪院中便是鸡飞蛋打,乱作一团。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用手紧紧地按压着心口,在床面上蜷缩成了一团。
小小的一团,格外的惹人怜。
大夫来的时候,宋以歌已经昏了过去。
小脸已经揉皱成了一团,苍白的厉害,宋老夫人一瞧着,那泪水就是止不住的哗啦啦的掉,一边揉着心口,一边哭喊着,她苦命的孙女儿。
这一番不小的阵仗,就连在清风院静养的宋以墨都知道了,在小厮的搀扶下,也是匆匆的赶来。
瞧着自个病弱的孙儿,宋老夫人更是悲从中来,一时没有缓过来,也倒了。
站在院子中的宋横波和宋锦绣对望了一眼,很默契的一人留在了徽雪院中,一人扶着宋老夫人回了荣福堂。
宋横波瞅着自己这个极少出院子的嫡兄,有些好奇的凑到了他的身边:“兄长?”
宋以墨裹着狐裘,转头眉眼清淡的看着她:“四妹。”
其实宋横波鲜少见着宋以墨,如今见着了,也只是觉得有些新鲜,便想过去与自个兄长套套近乎,谁知道得到的却不过是一句不冷不热的四妹。
她心中有几分膈应,她不明白为什么嫡房一脉尽皆这般无用,为何爹爹和祖母还是宠得这般厉害?别人家的兄长,到了如今,都已经在外建功立业,哪里像她们宋府,唯一的男丁,文不成武不就的。
在外,她都不好意思说自个的兄长是淮阳候的嫡长子,宋以墨。
毕竟金陵城中,谁不知道是宋以墨就是个病秧子,若非当今陛下体恤,淮阳候府家境殷实,哪里经得起宋以墨的这般折腾。
宋横波忿忿不平的握紧了手,转身走到了另一侧坐下来,声调冷然:“兄长,男女有别,这是七妹的闺房,如今兄长也已弱冠,在这里多呆无益,还是请兄长尽早回吧。”
虽然宋横波这一番话说的颇有些阴阳怪气,不过奶娘还是上前走到了宋以墨的身边劝道:“公子,姑娘这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您就先回去歇息吧,免得姑娘醒来知道,又该心疼了。”
宋以墨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眼睑:“歌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因心口绞痛而昏了过去?”
奶娘自然是不会将她们今儿说的话如数告诉她们,便挑了一些不太重要的说:“今儿姑娘起来时,面色便有些差,后面又问起了金陵城中近来发生的事,老奴口无遮拦的,便将林府的事给姑娘说了,侯爷和林将军是旧友,姑娘也一直心念着她的璎珞姐姐,如今闻着故人死讯,一时之间有些撑不住了。”
“璎珞。”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宋以墨神色也有几分恍惚。
谁家少年不曾知慕少艾?谁家少年不曾有过鲜衣怒马的轻狂时候?
那时候,璎珞还未嫁给秦王时,他就曾悄悄思慕过她,只是后来,那一场嫁娶,终究是绝了他不曾说出口的心思。
那日她嫁人,他也去了。
也是,像他这样的病秧子,指不定明日就会撒手人寰,又如何配得上她?可如果能重来一次,他宁愿是自己娶了她。
也好过她如今,落得这般的下场。
“公子。”奶娘小声唤道,“老奴送您回去吧。”
宋以墨摇头:“不必,我让阿江扶我回去就行,若是歌儿醒了,请奶娘务必派人去清风院通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