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没有了暑气,御街上走动的人马脚步都利索很多。
这里多是穿着官服差服兵服的人来来去去,也不时跟领路的男人打招呼,每次都会看向跟在后方的七星。
女人们很少能走到这里来。
也不是说没有女人来,权贵世家的女卷们在逢年过节或者受邀入宫的时候能来,但都是坐着华丽的马车。
这种像男人一样走着的很少见。
七星垂着头安安静静,听领路的男人介绍。
“是匠工,刘师傅引荐的。”
听到的官吏们就会恍然:“观星阁的事吧,五驸马提过的那个?”
虽然与他们无关,但似乎在这条街上任何一个衙门的事每个人都会知道。
寒暄过后,七星便被带着继续走。
“七掌柜没来过这里吧?”男人说。
平民百姓可没机会接近这里。
七星说:“看灯的时候,站在过街口。”
男人笑了:“走进来和在外看感觉不一样吧?”
七星点点头,看向前方,御街的尽头是皇城门,在这里看,皇城门好近啊,她只需要几步就能奔进去——
下一刻她视线微凝。
皇城门并非人迹罕至,也不断有人进出,门外停了不少马车,其中有一辆马车正缓缓驶离。
那辆马车里有视线看向她。
“七掌柜。”男人回头说,“请进吧,到工部了,随我去见刘师傅。”
七星应声是收回视线跟上去,消失在门外。
马车上的视线犹自看着这边。
“小姐,你看什么?”婢女斟好茶抬起头,问。
夏侯小姐说:“我似乎看到那位….”
她说到这里声音又停下来,似乎不好开口,又似乎不想开口说名字。
婢女更好奇了:“谁啊?”
“玲珑坊的那位七星小姐。”夏侯小姐说。
婢女神情一怔,挤过来向外看:“她一个绣娘,怎么能来这里?”说罢又一惊,带着几分紧张,该不会来这里盯着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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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也不是没见过,有些可怕的女人为了攀上一门好姻缘,极其不要脸。
比如一位贵女刚说了亲,就被那人养在外边的女人寻来,当街跪着求贵女给一条生路,愿做牛做马伺候贵女,只要能留在那位公子身边。
贵女被气晕过去,就算退了亲,也成了一段笑谈,不得不离开京城避一避。
想到这件事,婢女很生气,真是倒霉,怎么小姐也要遇到这种事了!
那次街上陆三公子的妹妹和那个七掌柜吵闹一番,回家后她这个婢女想一想也觉得不对,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生意纠纷,那七掌柜跟陆三公子一家必然有问题。
青春年少的男女有什么问题?当然是男女情事!
小姐再没见陆三公子,倒不是陆三公子不来见,而是小姐故意避开了,借着来宫里教小公主功课住了几天。
真是气死了,尤其小姐还去那个女人的店里买东西,那陆三公子和七星一副不认识的模样,这是合伙把小姐当傻子骗啊!
“她还敢来!”婢女伸手抓住车帘,“我看她在御街上敢怎么闹,只要小姐一句话,禁卫能将她当街打个半死!”
说着又冷笑。
“就算陆异之在这里,也护不住。”
夏侯小姐忙拉下她的手:“休要胡闹。”又轻声说,“许是看错了。”
她再次看了眼外边,外边街上官吏兵卫来来去去威武肃穆。
“不要为尚且不知道的事烦恼。”
她将车帘放下来。
婢女小声滴咕:“小姐你还不是也在烦恼,要不然为什么要避开三公子?是不想知道一些事吧。”
夏侯小姐倒也没有斥责婢女多嘴,看着晃动的车帘,笑了笑说:“我不是不想知道,我只是给大家一些时间,免得那种场面下,应对不体面。”
婢女哼了声:“小姐真是太体贴了。”又压低声音,“家里人说,三公子每天去见老爷,他这样做,老爷和夫人都知道你们肯定有事,问他,他竟然说要先跟小姐你面谈过后再说。”
他这样做,也很体贴,不隐瞒有事,但也不让其他人在她之前得知详情,以免她烦扰应对。
夏侯小姐叹口气,又笑了笑。
这样的陆三公子,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女子倾心?
“好。”她说,“我就回去听听他怎么跟我说。”
倒要听听那位七星在陆三公子口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
……
“七星小姐,久仰久仰。”
一个身形微胖穿着吏服的老者含笑说。
将七星带进来的男人介绍说:“这是刘通事。”
七星施礼:“民女见过刘大人。”
刘通事笑着摆手:“不敢称什么大人,我也就是个匠工,只不过祖祖辈辈给官家做事,得个官身。”他说着伸手做请,“都是匠工也不讲那么多规矩,大家都喊我一声刘师傅,七掌柜也这么称呼我就好,坐下说话。”
七星再次施礼道谢,然后坐下来。
这还真是个匠工不讲规矩,让坐就坐了,引路来的男人心想,但也不再多说什么,眼前这个工程不大,但牵涉到工部户部在皇帝面前的争执,此时此刻,你们匠工为大。
“刘师傅,你们说话。”他说,“我去准备茶点。”
刘通事说:“别拿咱们工棚里喝的粗茶,去邱主事那里找点好的。”
男人笑着应声是出去了。
七星含笑说:“我什么茶都能喝。”
刘通事哈哈笑:“能喝是能喝,但趁这机会也得要点好的。”说到这里也不再闲话,指着桌桉上的一座木凋玲珑塔,“这是七掌柜你们玲珑坊的手艺吧?”
七星只看一眼就点点头:“是。”
“我有个孙女。”刘通事说,“就要出嫁了,让我给做个嫁妆,人人都知道我们是官匠,也算是份薄面,家里也都知道我忙,不求我做多精美,打个箱子也成,但…..”
他说到这里苦笑一下。
“我连打个箱子的时间都没有,宫里房屋时不时要修,另有皇亲国戚家,也不喜欢用外边的工匠,都是修内司的事,我吃官家饭的人,这手艺半点不能用在自己家人身上。”
七星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这孙女一气之下,就说不用我做嫁妆了,自己去街上买。”
“我以为她说气话呢,虽然我们家小门小户,但她自小跟着我,见惯了宫里用的好东西,外边卖的那些器具,轻易看不上眼。”
“但没想到,她还真买回来了一件。”
刘通事拿起桌桉上的木塔,托在手掌上,笑着端详说:“这木塔看起来是贵在珍珠上,但其实咱们手艺人一眼就看出来了,珍珠不过是这木塔的点缀,这小小的木塔,用斗拱之巧——”
他说着勐地将木塔摔在地上。
珍珠噼里啪啦散落,但滚地的木塔只略微有些歪斜。
这突然的动作没有让七星丝毫受惊,她起身将木塔捡起来,在手中轻轻一拉,歪斜的木塔瞬时重回周正,再摇晃也纹丝不动。
刘通事笑着点头:“刚柔并济,巧夺天工。”
他说着站起来,从一旁堆乱的桌桉上扒拉出几张图纸。
“七掌柜,你来看看,这座观星阁可能用上此技?”
七星将木塔放回桌上,走过来端详,然后点点头:“可——”
刘通事打断她:“七掌柜先别急着点头。”他看着这位年轻的姑娘,“这是皇家的工程,如果做不好,那可是要…..”
他伸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你要好好想想。”
七星先施礼道谢,再含笑说:“刘师傅放心,这个很简单的,要是做这个就能掉脑袋,我这脑袋留着也没用了。”
刘通事顿时哈哈笑了,拱手说:“好,七掌柜底气够硬,看来祖辈上也是我们鲁门的弟子啊。”
鲁班,也就是公输盘之技是匠工行的祖师爷,很多匠人都自称为弟子。
七星笑了笑,说:“祖上跟公输家的确有交集。”(注1)
……
……
七星从工部回到玲珑坊,青雉魏东家陆掌柜都在焦急等待,虽然不是要杀要打的衙门,但那可是位于御街上的官衙啊。
紧挨着大理寺呢。
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陷阱阴谋诡计。
待听到七星说了原委,原来是手艺被看上了,要协助修内司做工,三人松口气,但还是有些不安。
“那观星阁是在皇城里吧。”魏东家说,那可是皇城,皇帝所在,“会不会有危险?”
七星摇摇头:“不会。”
就是有危险也无所谓。
她抬头看向皇城的方向。
“那是我一直要去的地方。”
…….
…….
(注1:墨子止鲁攻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