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柳予安闻言是轻轻折了一双眉心,他自然是察觉到了今日霍令仪的不同…柳予安?他从未听她这样唤过。这么多年, 霍令仪的年岁越长,就连对他的称呼也从最初的柳家哥哥,到如今的信芳,却是从来没有这样唤过他的名字。
他刚想说话——
待看到霍令仪眼角的疲倦, 和微蜷的眉心, 折起的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 心下也跟着平添了几分疼惜。
柳予安的声音依旧温和, 就连面上也仍旧是那一抹温润恍如四月春风的笑容:“却是我忘了,你刚回来定然未曾歇息好。”
他这话说完是从袖中取过一个油纸包放到了霍令仪的手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往日时常闹着要吃那陈家铺子的蜜饯, 今儿个我恰好路过便替你带了一包过来…只是蜜饯酸口, 你还是要少吃。”
霍令仪看着手中的那个油纸包, 陈家铺子的蜜饯, 酸甜入口,她往日是最喜欢吃的。
只是, 也有许久未曾吃到了。
前世每回路过陈家铺子的时候, 霍令仪都会让马车停下来朝着那家铺子望一眼, 想着旧时记忆里每回柳予安拿着这样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她的手上, 一面笑她“贪吃”,一面却又忍不住给她带了一回又一回。
那年少记忆里的柳予安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性子温和为人清隽, 却也不是待谁都这样…他有自己的坚持, 也会怕她多想而拒绝其他人的靠近, 曾经的她一直都以为她是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遇上这样一个柳予安。
直到最后,霍令仪才知道。
她那修得哪里是福气?不过是人世孽缘、命中业障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什么都未曾说,她敛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朝人屈膝一礼,口中也不过寻常一句:“多谢你了,如今家中事务繁忙,我便不送你了。”她这话说完便招来小侍让人送柳予安出去。
小侍闻言忙上前来。
柳予安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疑惑,他垂眼看着霍令仪有心想问上一回,只是看着她一身素服半面倦容,那些疑问也都尽数消散了…或许是他想多了。
如今晏晏初遭人世大悲大拗,自然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等再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他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宽慰了人几句才往外走去。
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面上还有几分不解,口中也是说道:“郡主,柳世子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霍令仪闻言便朝红玉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懵懂不解,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把手中油纸包放到红玉的手上径直朝外走去。
…
锦瑟斋。
晚间,霍令仪陪着霍令君玩闹了一会,等把他哄睡着了才打了帘子往外走去…许氏正在外头做着女红,见她出来便笑着说道:“瞧你这一头汗,你弟弟顽劣,你也别总是纵着他,没得累着了身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朝人走过去,由着人拭了这满头的汗,才开口问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
许氏闻言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裳,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衣裳还是你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绣得,如今衣裳快绣好了他却穿不着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几日:“等再过几日你父王的祭日也要到了。”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她的指腹滑过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的纹路,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等到了那日,我陪您一道去吧。”
父王出殡的时候她在去边陲的路上,如今七七大祭,她想去清平寺替他上一炷香。
许氏自然是应了,她把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跟着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明年也该及笈了,若不是你父王的缘故,等过了及笈你也该嫁给信芳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倚在许氏怀里的身子还是有片刻的僵硬…可也不过这起子功夫,她便开了口:“我和他虽是自幼长大,却也没定个什么婚约,何必耽误人家。”她说话的语调未有什么异样,可那双微微低垂的眼中却是一片清冷之色。
许氏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你和信芳虽然未曾有过婚约,可咱们两家素来走得近,这心思却是早就存了的…”她说到这,手便撑在霍令仪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揉,跟着是一句:“何况信芳是个好孩子,早在你父王出殡那会,他就来与我说了…他愿意等,等着你除服之后再迎娶你进门。”
这话——
霍令仪并不是头回听。
前世柳予安也曾郑重其事得与她说过,他说他会等她,等到她除服后再娶她。彼时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她的父王才刚刚归天不久,正是她这顺遂人世里最灰暗的日子,可因为他的这番话,却让她对这个人世又多了几分希望。
霍令仪想到这,袖下的手忍不住还是收拢了几分。
她曾不止一次得想问一问柳予安,究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曾那样信任他,就像相信每天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这苍茫人世,浮沉岁月,她什么都不信,只信他柳予安一个人。
她以为这余后的这一生,会有他的相伴…可他又是怎么对她的?新婚之际,她一身大红婚服坐在喜床之上,带着满腔的激动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等着她的夫君出现,等着他来挑起她的红盖头与她共饮一杯合衾酒。
后来,柳予安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婚服负手站在她的身前,温润如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肃色面容。
“夫君…”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没什么…”
霍令仪的声音还有几分喑哑。
她摇了摇头,握着帕子拭了回额头,却是又过了一瞬才开口说道:“天太热了。”
许氏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这天的确太热了些,估摸着明儿个又要下雨了,连带着今儿晚上也跟着闷了不少。她让知夏去捧一盆凉水进来,亲自绞了替人擦拭一回,才又说道:“若是觉得累便早些回去睡吧。”
自打晏晏回来后,倒喜欢黏着她了,只要没事就往锦瑟斋跑…许氏心里自然欢喜,却也免不得担心她的身子。
霍令仪闻言倒是难得未曾拒绝,她今个儿状态不对,留在这处也不过是让母妃担忧罢了…她想到这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陪着许氏说了几句话便先告退了。
…
大观斋。
霍令仪等洗漱完便倚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屋中点着一抹檀木香,随着这六月的晚间风轻轻晃荡着,那味道便也没起初那般浓郁了。红玉坐在圆墩上,她低垂着脖颈,手上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着头,一面是柔声说道:“郡主如今怎么喜欢起这檀香?您往日最不喜这味道,直说闻着难受。”
霍令仪闻言握着书册的手却是一顿…
她掀起眼帘朝那案上摆着的莲花香炉看去,那抹檀香透过那镂空的盖子袅袅朝半空升起。她往日的确不喜檀香,只是与那人相处得久了,免不得也添了几分他的喜好。
霍令仪想到这便收回了眼重新翻起了手中的册子,口中却是跟着问道:“燕京城这几日可有什么其余的消息?”
其余的消息?
红玉闻言眉心却是轻轻折了几分,这燕京城里说郡主的倒有不少,只是这些话她早些就已和郡主说过了。至于别的…她细细想了一回,却也没打听到有什么大事。她手中仍旧握着一方帕子绞着霍令仪的头,口中是道:“奴这几日也未曾打听到城中有什么大事。”
这么说,那人还未曾显露于人前?霍令仪面色未改,翻着书册的指根却还是稍稍蜷了几分…若是那人重新入仕,定然会在燕京城中掀起一波风浪,如今这风平浪静的却不知那人究竟要做什么。
她这心思刚刚起了几分,杜若便在帘外轻声禀道。
霍令仪见此便合了手中的册子,她一手撑着眉心轻轻揉着,口中却是与红玉说道:“今儿个杜若留夜,你先下去吧。”
红玉看着霍令仪还未曾全干的头,她刚想说话,待瞧见霍令仪的面色便又忙住了嘴…自打郡主从边陲回来后,性子的确变了不少,她自然不敢置喙她的决定。红玉想到这,便把手中的帕子放置在一侧,跟着是站起身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句“是”。
没一会功夫——
杜若便走了进来,她先与霍令仪打了一礼,跟着才又取过那方帕子替人重新擦拭起头,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郡主,鱼儿已经出动了。”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
她的手握着袖中握着的那柄匕,却是又过了许久,才睁开了眼。
夜色深沉,霍令仪睁着一双未带情绪的桃花目朝窗外看去…外头星河点点,打得院子也起了几分昼亮,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内院。
合欢手提着一盏灯笼,一路从大观斋出来经由小路往下房的方向走去。她一路走得急,等迈进下房前,却是又看了看身后待未瞧见人才又继续朝李婆子的房间走去…李婆子到底是府中的老人,又是家生的奴仆,早些年府中便分给她一间屋子供她单住。
如今夜色还不算深,李婆子也还未曾睡着。
合欢刚刚走到门前,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哎呦哎呦”的叫唤声…她把手中的灯笼一灭,跟着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躺在床上,六月的天本就闷热,妇人那张丰腴的脸上更是布着一层密密得汗,她先前还在叫唤着,眼瞧着合欢进来,便又骂骂咧咧开了口:“你这个小蹄子还知道过来,你老娘都快疼死了。”
李婆子说得激动,身子免不得又被牵扯了几分,连带着伤口那处也跟着裂了开来,她免不得又疼得“哎呦”一声。
合欢素来看惯了她这幅模样,闻言却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她也未说话,只是取过一旁的药粉替人重新添了一回,等替人重新涂好了药,她才开口说道:“您帮侧妃做了这么多事也不见得她给咱们什么好处,还不如郡主待人宽厚…”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出一只荷包放到了李婆子跟前,眉目高抬,声音也跟着高扬了几分:“这是郡主今儿个看我做事麻利赏我的,总共十颗金豆子,这可抵了咱们娘俩几个月的月银了。”
“如今我是郡主身前的大红人,以后这种赏还多着呢。”
李婆子闻言是取过那只荷包掂了掂,等掂到了那个份量,她也不过说道:“不过是几颗金豆子,瞧把你乐呵的。”她这话说完便又把荷包扔到了合欢的手上,跟着是拧了脖子朝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你在郡主面前伺候,可别把什么不该说的和郡主去说,现在咱们王府可还是侧妃当着家呢。”
合欢今儿个刚被提了大丫鬟,正还满心欢喜着。
如今听着李婆子泼冷水,也不过是满口应着,心下却有些不以为意…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转了转眼珠子,凑近李婆子问道:“娘,你到底在给侧妃做什么事?她是不是私下给了你不少?不然你这么护着她做什么?”
她这个娘往日最是贪财,要是以前瞧见这个金豆子早就私下藏起来了,今儿个这幅模样,倒像是看不上眼。
难不成侧妃还真允了娘什么好处?
李婆子闻言却是脸色一变,她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屋门才松了口气,跟着是握着合欢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斥道:“让你紧着嘴巴别乱说道,你还说。咱们侧妃可不是吃素的,你自己出了事可别连累了我和你哥哥。”
合欢疼得轻叫了一声,她忙把手抽了回来,一面揉着自己的手腕,一面是说道:“不问就不问!”
她话是这样说,微微垂下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动了几分。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