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裴亦辞推着她绕过了影壁,齐半灵抬眼就发现,这园子远比外头看起来的大得多。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园子栽的美人香一眼无际,浅粉色的花朵如云海一般层层叠叠,美人香独有的甜美香气氤氲而来。
齐半灵愣了愣,她还记得,当年在润州外祖家时,她最喜欢的就是美人香,还带了美人香的种子回大都。
只可惜,她带回的美人香种子最后一个都没活成。
可她现在也没心思去琢磨陛下为何会栽一园子的美人香,还设为禁苑了。
只愣了一下,她便开始四处寻起兴哥儿来。
裴亦辞本就生得高,自然比坐在轮椅上的齐半灵视野更开阔。只稍稍看了一圈,便找到了躺在石椅上睡得香甜的孩子。
他上前稳稳抱起了兴哥儿,回头就见齐半灵已经推着轮椅的轮子跟了上来,一双眼焦急地望着小男孩儿,便轻声说道:“孩子没事,只是睡着了。”
齐半灵见兴哥儿果然呼吸绵长,似乎睡得很香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绽开笑容,抬头看向裴亦辞:“多谢陛下。”
她笑眼冁然,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白皙的脸上泛着金色的淡光。
裴亦辞垂下眼眸,没说话,只绕过齐半灵的轮椅,用没抱着兴哥儿的另一只手推着她朝外走去。
眼看着要走出禁苑了,裴亦辞忽的停下脚步。
齐半灵迷惑地扭过头看他,就见裴亦辞一双黑黢黢的眼眸直直望着自己:“我只问你一句,当日为何没来?”
想起那日他冒着雪在齐府门外站了一天一夜,却等来了齐半灵已经离开大都前往渭州的消息,他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当日?
齐半灵不明所以,陛下不是昨儿才回来吗?
她下意识就回答:“臣妾昨日并不知陛下已经回来了,恰巧在瑰延宫看到陛下时才知道这一消息的。”
裴亦辞一眼就能看出她眼里的不解,和刚刚的如出一辙,倒不像装的,不由一怔。
良久,他唇角微微抿起,双手抱着兴哥儿,独自朝禁苑外走去。
齐半灵不明所以地看着裴亦辞的背影,推着轮子跟上他的脚步。
林慧闻讯已经赶来了,见裴亦辞手里抱着睡得正香的兴哥儿,脸一下就白了,跪伏在地,说的话和她的肩膀一般止不住地抖着:“陛下息怒,妾身没有看管好儿子,竟让他误入禁苑,罪该万死。”
裴亦辞把兴哥儿交给一旁的宫女,又扫了林慧一眼,只道:“无妨,不过是孩子贪玩罢了。”
林慧愣了愣,她府里曾请过一位满了年龄被放出宫的宫女,告诉她如今御花园的禁苑,没有圣旨谁都不得擅入。之前就有新进宫不知事的小宫女误闯过,被好生打了一通赶出宫去了。
她本以为陛下就算不降罪于兴哥儿,也会问罪于她这个带孩子入宫的母亲,不想陛下一句“孩子贪玩”便轻轻揭过了。
只是不知,会不会连累皇后娘娘?
这时,齐半灵也推着轮子自己出来了,见裴亦辞没怪罪兴哥儿,悄悄松了口气,却不想裴亦辞转头望了她一眼:“皇后,你随朕来。”
齐半灵心里一慌。
恐是要发落她了,不知陛下脾性如何,会不会直接将她发落至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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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倚绿推着齐半灵的轮椅,跟在裴亦辞身后,到了距禁苑不远的建章宫,又随着他直接进了书房。
建章宫的书房地方不大,北墙上一张堪舆图占了大半面墙,西边摆了一张书案,上面整整齐齐码了七八摞折子,书案后则是一排书柜。
整间书房半点装饰物都没有,看上去不像是皇帝的书房。可齐半灵觉得,这两日见到的裴亦辞,倒真如这书房一般,又沉又闷。
待书房里伺候的宫人们都退了下去,裴亦辞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匣子,走到齐半灵身边递给她:“这是折晖留下的,你收着吧。”
齐半灵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就见里头躺着一根竹笛。
她自然认得这根竹笛。
虽然她不善音律,可兄长却特别喜欢乐器,尤其爱在闲时吹奏竹笛。
当时有仰慕齐家势大的人为了讨好兄长,送了价值连城的玉笛,可兄长却却而不受,独独喜爱这支竹笛。
虽已过了多年,可眼前这支竹笛只比齐半灵印象中的颜色深了一些。竹笛上一点细小的灰尘都没有,依旧光泽如新,轻轻抚上去,触手生温,如幼时兄长牵着她走在街上时的手温一般。
忆起兄长,齐半灵不由有些怅然,垂下头低声道:“多谢陛下。”
裴亦辞已坐回案边,随意捡起一本折子心不在焉地翻着。
他单是坐在书案边,身上就带着一股子煞气,神色淡漠,让人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听齐半灵谢他,他手上一顿,收回望着她的目光:“只一句谢谢便完了?”
齐半灵抬手将竹笛搁置在桌上,随后撑住扶手,似是想自己撑着站起来。
裴亦辞骤然起身,两三步跨到齐半灵身前,单手握住她的手腕:“你这是做什么?”
齐半灵只无辜地看着他。
“臣妾拜谢皇上。”
裴亦辞放开她的手,转而按住她的肩膀,弯腰凑近她。
“齐半灵,你以为装傻充愣便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了?”
齐半灵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睛,突然福至心灵。
“这……臣妾知道擅闯禁苑是大罪,臣妾这便自请罚俸禁足。”
她正欲推着轮椅出去,身前的裴亦辞却像被人惹怒了一般,狠狠抓住她的手腕,带着薄茧略显粗粝的手磨过她的手腕,下意识一使劲,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齐半灵!你若铁了心要装傻充愣,又何必回大都?终究是放不下荣华富贵?”
天子之怒,足以震慑天下人,饶是齐半灵平时是个宠辱不惊的人,此时也吓得慌乱起来。
她实在不懂为何自己请罪了,裴亦辞还这般暴怒,有些慌乱地抬头看着裴亦辞,加之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心里莫名一阵委屈,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臣妾不知、不知皇上所谓何事。”
裴亦辞见她流泪,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湿漉漉的,脸上的惊吓也不像假的,顿时也有些迷茫。
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还狠狠抓着齐半灵的手腕,即刻松开,她的手腕上已经有了一圈红痕,在她细嫩的手腕上显得格外刺目。
裴亦辞缓缓蹲下,半跪在齐半灵面前。
“疼吗?”
先前还暴怒的皇帝,此刻屈身半跪于她面前,还柔声问她“疼吗?”
齐半灵暗暗心惊,这皇帝莫不是有什么癔症吧?
一想到这里,齐半灵的眼泪有些止不住了。
原以为进宫做个空壳皇后得过且过了,谁知还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她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
裴亦辞见她反而越哭越厉害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皇帝做久了,很长时日不曾听说过何为“安慰人”。
裴亦辞只得道:“你退下吧。”
齐半灵一下子吓得止住了眼泪,睁眼看着裴亦辞:“臣妾这便自请禁足半年?”
裴亦辞无语望着她:“朕何时说过要罚你?”
齐半灵心头一松,幸好还有兄长的情面在,裴亦辞至今不愿罚她。
任何事都有见好就收的道理,齐半灵不愿再留在这里惹他厌烦,连忙叫了倚绿进来。
倚绿从外进来,正要推着齐半灵出去了,却见裴亦辞上前一步,手指抚过齐半灵的面颊,擦干了她的泪痕。
“皇后不重仪容,朕却重视,莫要这样出去让人议论朕欺负皇后。”
倚绿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推着齐半灵出去了。
裴亦辞看着安静坐在轮椅上被倚绿推着离开的齐半灵,却想起了初见她时的情景。
彼时梅花含苞欲放,齐折晖的院子四处弥漫着浅淡的香气。
齐折晖和他自幼就在一起读书,他如同往常一般熟门熟路地进了齐折晖的院子,却瞧见一个笑颜明媚的少女缠着齐折晖问东问西,扰得他连笛子都吹不成。
见到他进来,那少女不似其他偶然撞见他的世家女子娇羞地避开,又躲在暗处偷偷瞧他;而是大大方方见了礼,又坐到一边,看似乖乖巧巧的,其实是在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他难得地有些怔住了,回了礼,又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便没忍住问了出来。
少女浅笑倩兮,眼眸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虽然殿下穿着普通世家子弟常穿的缂丝长衫,但是行止不凡,显然不是区区世家公子会有的气度,加之兄长的缘故,这才猜出了殿下的身份。”
他听得一愣,不知自己的“气度”和普通世家子弟有何不同。
却见齐折晖笑着指着这个调皮的妹妹:“你这滑头,明明看到我起身迎七皇子才猜出他的身份,口中的话倒是冠冕堂皇。”
看到兄妹俩笑成一团,他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一笑,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右手边的齐半灵。
那个晚冬的下午恍若昨日,无论远在南中,还是回到大都,午夜梦回,他总还会回想起初见齐半灵的情形。
可是现在……
裴亦辞垂下眼眸,用朱笔在手中奏折上批了几个字,随后抬起头吩咐孙禄:“你遣人去一趟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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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半灵回到凤栖宫后,倚绿命人端了热水进寝殿,又让闲杂人等退下,自己替齐半灵慢慢擦洗着。
她见齐半灵闭目不言,左思右想一番,还是开口问了:“姑娘,皇上怎么你了?你怎么哭起来了?”
齐半灵捧着帕子捂住脸,声音嗡嗡地传出来:“倚绿,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想起方才在建章宫的情形,齐半灵真觉得又怕又丢人。
不知为何,她都二十多的人了,陛下一发怒,竟就不由自主吓得哭出来了。
齐半灵越想越臊,把脸埋在帕子里不肯露出来。
倚绿一惊,连忙问:“怎么了?皇上可是因为禁苑的事情要下旨处置您?”
齐半灵抬头,眼眶泛红:“若当真罚我,我也便认了,可皇上他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往后日子该如何是好?”
倚绿听齐半灵将今日的事情道来,虽不知皇帝为何如此反常,但得知他不与齐半灵计较禁苑的事情,便也放心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毕竟自从进了皇宫,倚绿就没想过能安稳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