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大哥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黎浅说,“这个天,我们恐怕聊不下去。”
“没关系。”陆景霄耸了耸肩,“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好了,我耐心很好,可以等。”
黎浅微微一怔,愈发猜不透陆景霄究竟想要干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近乎僵持地坐着,而蒋程程始终缩在角落,中间似乎还控制不住地昏睡了片刻。
黎浅既不说话也不动,就坐在那里看着蒋程程,直至眼睁睁地又看着她突然惊慌失措地惊醒——
醒过来之后,蒋程程的目光与黎浅相视,眸子里依旧是克制不住的惊慌。
黎浅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了又看,竟一分从前蒋程程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由此可见,陆景霄这个人,究竟有多可怕!
片刻之后,黎浅站起身来,走进厨房去接了杯水出来,来到蒋程程面前,蹲下将杯子里的水喂给她。
蒋程程已经干涸许久,迫不及待大口大口地喝着,甚至还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自己捧住杯子——可是她手腕处的伤实在太严重,刚刚一抬起来,直接就又痛得变了脸色,这下水也仿佛喝不下了,她重新缩回了角落,身体缩成一团,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陆景霄看戏一般地看完这一幕,缓缓站起身来对黎浅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为葬礼做准备了……你知道,天擎是没有资格参加葬礼的,如果我也不出现,那可就真是乱了套了。”
黎浅听他又一次提起陆天擎,一颗心控制不住地微微拧了起来。
她缓缓将手中的被子放到茶几上,目光却又突然落到茶几上那块厚重的玻璃烟灰缸上。
此时此刻,她已经想不到别的什么,满脑子只是希望陆天擎能够参加葬礼为陆正业送葬,以免一生遗憾。
而陆景霄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
黎浅忽然再无迟疑,直接就抓起那个烟灰缸,快走两步,在蒋程程震惊的呜呜声中,重重将那个烟灰缸敲到了陆景霄的后脑!
陆景霄身体猛地朝前一倾,在他抬起手来捂住伤口的瞬间,有鲜红的血缓缓低落了下来——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见到自己的手上的鲜血,陆景霄竟然还笑了起来。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向黎浅,低声说了一句:“浅浅,你怎么这么心急呢?”
早晨七点,陆正业的葬礼在一片阴雨绵绵中庄严而肃穆地举行,然而陆景霄却成了遍寻不着的那个人。
江城风俗,出殡仪式当中必须要有孝子捧灵,在这样的情形下找不到陆景霄,那简直就是乱了套。
眼见如此情形,有人提议让陆绍谨或者陆绍谦代替,而陆北堂见状,却开口提议道:“我知道天擎就在山下,长子不在,理应由他来代替。”
“不行。”陆夫人缓缓开了口,“我不同意。”
陆北堂却只是看向陆老爷子,“大伯,这才是规矩。”
所有人都看向了陆老爷子,片刻之后,陆老爷子缓缓闭上眼睛,沉声开了口:“立刻叫他回来!”
清晨,城市的交通开始一点点地繁忙起来时,傅西城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中缓缓醒了过来。
一夜宿醉,刚刚醒过来他只觉得头痛欲裂,睁开眼睛时,却已经看见陆景霄站在临马路的窗边的身影。
傅西城缓缓从沙发里坐起身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恢复了一点,开口问他:“你这是醒了还是没睡?”
昨天晚上两个人一起喝酒,傅西城一向知道陆天擎的酒量,但是知道他心里郁结索性舍命陪君子,谁知道却还是中途就被放倒,连他这一夜是怎么过的都不知道。
陆天擎站在窗边,闻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眸看着窗外的马路。
傅西城揉着额头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便知道了他在看什么。
清晨,这一片的车流量并不大,而陆正业的出殡队伍势必会经过这里。如果不能亲自为他送葬,那么能在这里送他一程,大约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傅西城心头隐隐叹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转身准备走进卫生间里洗把脸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一辆车子从山上驶了下来,直接冲到酒庄前,随后,有两个人匆匆下了车,往酒庄里走来。
傅西城一愣,“那不是陆绍谨和陆绍谦两兄弟?”
陆天擎始终沉眸,一言不发。
然而不过半分钟的时间,陆绍谨和陆绍谦就已经直接进入了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
看见站在窗边的陆天擎,陆绍谦迅速冲上前来,拉了他就要走,“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大伯马上就要出殡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等你,快跟我们回去!”
陆天擎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来,眸光清冷地瞥了他一眼。
“在这个时候你还要摆架子?”陆绍谦与他对视着,“怎么说也是你父亲,难道你不该回去送他最后一程?”
傅西城见状,连忙拉开陆绍谦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照理说有陆景霄在,出殡仪式就可以很顺利的举行,为什么这两兄弟还会特意跑来找陆天擎?
“陆景霄现在找不到人,他又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大伯可是生了四个儿子,虽然有两个夭折可还有两个是活生生地存在的!”陆绍谦说,“可是没想到到了今天,他竟然会没有儿子送终!”
听到陆景霄找不到人时,陆天擎眸光似乎终于有所波动,转头看向了从进门开始就站在门边的陆绍谨。
陆绍谨耸了耸肩,缓缓道:“天擎,你跟大伯、大伯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可是无论如何,这是你最后一次尽孝的机会。如绍谦所言,你也不想大伯没有儿子送终。况且,这是爷爷的意思,你必须回去。”
半小时后,当陆天擎在陆绍谨、陆绍谦的陪同下缓缓走入灵堂时,所有前来参加出殡仪式、等待已久的人都瞬间看了过来。
陆天擎走得很慢,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是落在灵堂中央,陆正业的那张遗照上。
而陆夫人就站在旁边,目光也落在那张遗照上,自始至终,母子俩都没有对视过一眼。
很快,司萍拿了所需物件上前来,为陆天擎打点该准备的一切。
他静静地任人打点,直至司萍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好了,快跪下,好好拜别你爸爸。”
第236章 我成全了你
陆天擎目光近乎凝滞地站在那里,身体也僵硬着一动不动,直到司萍用力掐了他一把,他才骤然失去力气一般,“噗通”一声跪倒在灵前。
所有的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一直到中午时分,陆正业骨灰葬入墓地。
陆夫人终于又一次哭了出来,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劝得住,她甚至哭得差点晕倒过去,周围几个人扶着她,思唯更是一边哭,一边紧紧抱着她。
陆天擎自始至终都是沉静的,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过一下,可是他却是最后一个离开墓地的。
天空始终阴沉,细雨绵绵,他在墓前站了很久,直至身后传来一把声音:“走吧,以后还多得是机会来拜祭。”
陆天擎缓缓回头,看见了去而复返的陆北堂。
“无论怎么样,你今天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陆北堂说,“你爸爸在天有灵,应该不会怪你了。”
陆天擎听完,许久之后,忽然冷笑了一声:“会吗?”
陆北堂听了,眉心忽然微微一拧,随后才又开口:“景霄在哪里?”
“你问我?”陆天擎眸光依旧清冷,随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陆北堂却忽然又喊住他,“浅浅难道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听到黎浅的名字,陆天擎缓缓顿住脚步,沉默片刻之后,他蓦地拿出手机来,翻到昨天晚上黎浅打给他的那个通话记录,回拨了过去。
那一头,黎浅依旧在小公寓里,安静地坐在床上。而她身后的角落,蒋程程依旧缩在地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又昏了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被黎浅打伤的陆景霄则独自坐在沙发里,哪怕他后脑流出来的血已经浸润了部分沙发,他却仍旧安静地坐着,也不处理伤口,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到了现在,黎浅真是一丝一毫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将他打伤,本来是想要打晕他,以此来阻止他去葬礼,可是现在,他没有晕过去,却也没有离开,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企图心——
黎浅整个人都陷入了迷茫的状态中。
正在这时,陆景霄身上忽然传来了电话的响铃声。
黎浅坐在床边,看着他缓缓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机,下一刻,黎浅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自己的手机!
她倏地一下站起身来,陆景霄靠在那里,瞥了一眼手机,随后才转头看向她,微微笑了起来。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黎浅,“天擎打来找你,你要不要接?”
黎浅看着他没有动。
陆景霄见到她防备的样子,轻笑一声之后,将手机放到茶几上,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黎浅见状,快步走过去,一把抓起手机,一面接听,一面一步步地退到窗边。
“浅浅?”电话那头果然传来陆天擎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黎浅眼眶控制不住地热了热,随后竟首先开口问道:“四哥,你有没有参加伯父的葬礼?”
陆天擎沉默片刻,缓缓应了一声。
黎浅听了,心头控制不住地一喜,下一刻,却又陷入了彷徨之中。
因为沙发里的陆景霄缓缓睁开眼来,嘴角含笑,静静地看着她和陆天擎通话。
“你在家里?”陆天擎随后低低问了一句。
黎浅看着陆景霄,呼吸控制不住地微微紧绷起来,片刻之后,她缓缓开了口:“四哥,我在从前租住的那个小公寓里……陆景霄也在这里……”
电话那头骤然沉默,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一时间黎浅也安静下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把手机给他。”片刻之后,陆天擎赫然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黎浅微微一怔,随后才走过去,将手机放到了茶几上,推给陆景霄。
陆景霄与她对视一眼,拿起手机来放到了耳边,“天擎,做孝子的滋味怎么样?”
“陆景霄。”电话那头的声音分外冷沉,“你敢动黎浅一根汗毛,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陆景霄挑了挑眉,却是答非所问:“黎浅为了能让你做成孝子真是拼尽全力,我只能说,天擎,你真是很幸福——”
说完,他直接就挂掉了电话,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电话很快又重新响了起来,可是这一次,陆景霄似乎没有再接的打算。他只是站起身来,缓缓走向了黎浅。
黎浅控制不住地退开几步,“你想干什么?”
陆景霄一面轻笑着,一面从口袋里取出一双手套来,缓缓套到了自己的手上。
“浅浅,我成全你,让你帮天擎当了孝子,你是不是也应该反过来帮我一次?”
黎浅看着陆景霄戴上手套的动作,神思忽然就滞了滞。
他戴上手套,是想干什么?
陆景霄见她的模样,却缓缓笑了起来,随后走到床边,捡起了黎浅用来割断蒋程程手上绳子的那把刀。
就在他弯下腰的瞬间,躺在角落里的蒋程程忽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然而一睁开眼睛,她便对上陆景霄的视线,霎时间发出一声尖叫。
然而却因为她嗓子已经遭到破坏,那尖叫的声音极其古怪,黎浅听在耳中,仿佛被一把生锈的钝刀割过,全身上下都难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