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璧没有理会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顾千珏知道顾怀璧性子孤僻,她也没有打扰他,话带到了就行,去不去探望都是自己的心意。
顾怀璧知道边边为什么会生病,不是因为淋雨,而是因为他消除她的记忆而引发的连锁反应。
面对陈边边,他无法做到像对别人那样,毫无羁绊地随意清除记忆。他出于侥幸,之前已经在她的脑子里已经种下了关于“狼”的印象片段,奢望她能够接受自己。所以现在要清除掉她的记忆,就会非常困难。
如果边边自己死死攥着,不放弃这段记忆的话,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顾怀璧永远无法忘记那天晚上女孩看到他的时候,那惊恐而畏惧的神情。
她害怕他,他看到她的灵魂都在被他吓得颤栗不止。
是啊,谁会不怕他,这么一个怪物,一只野兽,也会不吓得瑟瑟发抖。
终有一日,当她看到你漂亮皮囊下的真面目,她会害怕,会厌恶,会远离你。
你奢望得到的一切,都要靠面具和谎言来粉饰,你的朋友兄弟,你的姑娘,你的家人……
他们在知道你的真面目以后,都会离开你。
怪物应该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永远不要出来吓人了。
年幼时,那个人的话,再度回响耳畔,成为了他一生的梦魇。
顾怀璧的手紧紧攥着秋千的铁锁链,铁锁链被他捏得变了形,终于轰然倒塌。
少年摔在了草地上,狼狈不已,
他抬起手,弦长白皙的手腕上,系着黑色的发圈,属于陈边边。
她将他从黑屋子里带出来,重新站在阳光下。
自那以后,便不是陈边边属于顾怀璧,而是顾怀璧属于陈边边。
就算她还要他的话。
……
凌晨4点,医院,值班护士脑袋跟啄木鸟似的打着瞌睡,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东西步履轻盈,走进了病房。
今夜王玲守夜,但她早就已经在隔壁的房间里梦周公去了。
病房里只有一盏壁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光线昏惑,柔和的灯光笼罩着女孩苍白的脸庞。
倏尔,眼皮底下,她眼球微微滚了滚,然后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一只狼站在她的面前。
狼有着深棕色的鬃毛,威风凛凛,幽蓝色的眸子宛如钻石般漂亮。
边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它。
或许是因为这只狼曾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所以此刻,她并没有感觉到恐惧的情绪,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狼小心翼翼地走近她,但又不敢太靠近,怕吓着女孩了。
直到边边对它伸出了手,于是狼犹疑地走过来,用鼻头碰了碰她的手,轻嗅。
善意是能够被察觉到的,边边感觉到这只狼对她没有威胁,她眼底浮现困惑的神情:“你从哪里来的啊?”
狼没有回答她。
边边壮着胆子,轻轻摸了摸狼的脑袋,就像摸狗狗一样。
狼看了她一眼,然后将下颌落到病床上,任由她抚摸,乖得真像一条大狗。
“你不是狼吧?你是阿拉斯加?”边边还是不能确定:“还是哈士奇?不过…你也太大只了!”
狼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微微呲了牙,表示自己真的是狼,很凶很凶的狼。
边边吓得连忙缩回手。
狼见又吓到她了,于是连忙收了利齿,伸出舌头舔她的手。
舌头热热的,带着一点粗砺的质感,边边不嫌脏,伸手去给它舔,她觉得好奇妙,自己竟然会和这样一头野兽亲昵。
“你在跟我道歉吗?为那晚吓唬我的事”
狼望着她,心说你太自作多情了。
它不会为任何事道歉。
“好吧,那我接受你的道歉。”边边微笑着,又摸了摸它的头。
“你是从动物园出来的吗?”边边问它:“你怎么会到医院来啊,万一被发现了,你会完蛋的!”
狼不理她,跳上了病床,然后像狗一样,环成圈睡在她的脚边,像是要陪着她似的。
边边抱着膝盖,给狼腾出位置来,它足有两米长,环成圈几乎把她的整个病床都占据了。
“哎,你既然已经从动物园跑出来了,就快回森林里去吧。”边边自顾自地和它讲话:“不要在城市里游荡了,趁着还没人发现你这条‘漏网之鱼’。”
“你知道哪里有森林吗?”
狼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声,似乎是在回应她的话。
“我们家乡有森林,原始森林那种,要是我能带你去就好了,不过你太大一只了,咱们还没走出医院就会被人发现。”
“哎,怎么办才好呢。”
……
边边又絮絮叨叨地说开了,跟小时候一样,总爱叨叨叨,顾怀璧已经好久好久,没听她这样叨叨叨了,他都快睡着了。
她完全没有刚刚一蹶不振的病态模样,精力十足地盘腿坐在床边,和一只昏昏欲睡的灰狼聊天。
狼都打了好几个呵欠了。
“我有个朋友,叫顾怀璧。”
狼忽然翘起了耳朵,抬头望向她。
“我帮不了你啊,不过他肯定能帮你,他很厉害的。”
狼立刻站起身,走到边边面前,和她面对面地对望着,目光兴奋而热切,仿佛是在说,他怎么厉害,说啊,怎么厉害了!
具体怎么厉害,边边也说不出来:“他能做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虽然脾气不太好,总是闹别扭。”
边边叹息了一声:“最近又跟我吵架啦,不过没事,我们吵架最长都不超过半个月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这么大人大量,才不会生他的气呢。”
狼似乎很认同她的话,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边边咯咯地笑了起来。
“对了,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狼:……
边边低头望他下面,狼连忙跳下病床,尾巴都夹了起来,居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窗外,东方既白,晨曦的微光照进了病房,将病房都笼上了一层明t的微光。
门外传来了护士的脚步声,边边惊恐地说:“糟了!你快藏起来,护士要来给我打针了!”
狼并不慌张,直接跳上了窗台,从窗外一跃而下。
“喂!”
边边连忙跑到窗台边往下望,三楼不算高但也不低了,楼下黑乎乎的一片,隐隐有树叶摆动着,狼已经消失在了晨曦的微光中。
这狼……怎么跟某个人一个德行,都喜欢跳窗。
边边浑浑噩噩地重新爬上病床,这时候,护士推门而入,见边边醒过来,她略感惊诧:“你醒了!”
边边乖乖地点了点头。
护士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连忙将体温计放到她的腋下拷了拷,松了一口气:“总算退烧了,你要是再这样高烧不退啊,估摸着脑子都得烧坏了。”
边边摸了摸自己的脸,掐了一下,不是梦。
不是梦!!!
刚刚真的有一只狼在她病房转悠,还听她聊了好一会儿天。
那晚缺失的记忆,也都全部填补完整了。
边边默默地消化着这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感觉好像一脚迈入了童话世界,毕竟,也只有童话世界里的狼,才会这样友善啊。
护士吸吸鼻子:“房间里这是什么味儿啊?”
边边连忙压住被子,将床上遗落地几根棕毛挡住……
护士担心边边又着凉,于是赶紧关了窗户,对边边说:“再住院观察一天吧,如果确定没问题,明天就可以回学校了。”
“谢谢阿姨。”
……
发烧事件把陈文军吓坏了,觉得自己亏欠女儿太多,连她生病了都没有察觉,所以边边出院以后,陈文军用毛衣棉衣羽绒服她裹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跟个小粽子似的。
篮球场边,顾千珏拉着“小粽子”坐树下,扬着调子指桑骂槐――
“某些男人啊,要说狼心狗肺,那是真没心肝,最好的朋友生病住院,不说去探望探望,连一声基本的问候都没有。”
“哎,要知道,某人晚上没回家,我们边边都急得到处去找呢,这就是对比,这就是差距!”
“我看啊,还是趁早断了,这么没良心的朋友,交什么交啊,断了断了!”
……
她声音不大,但是操场对面的顾怀璧狗耳朵,是听得真真切切。
于是一只篮球隔着半个操场,旋着风儿朝她飞过来,顾千珏连忙躲到边边身后,避开了某人的“篮球暴击”。
“哇!太过分了!真的太太太过分了!我要去告妈妈!你等着遭殃吧顾怀璧!”
顾千珏说完就跑了,边边抓了她几下,没抓住。
男孩已经朝着边边走了过来,边边咳嗽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竟还有些不好意思,偏着身子坐着不看他。
少年在她身边的椅子上蹲下来,看着身边这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小白粽子,似笑非笑道:“热不热?”
“不热!”边边气闷地说:“冷死啦!”
于是顾怀璧又脱了自己的冲锋衣外套,搭在她身上,再给她裹了一层:“现在热不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