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指令,只短短几秒光景,所有在冰冷海水中的潜伏多时的战士纷纷破水而出,速度飞快,沿着庞大的游轮船身往上攀爬。
沈寂看了眼手腕上的计时器。90秒,89秒,88秒……
宴会厅里一片混乱喧哗。突然的停电令所有人都变成了睁眼瞎,大家都有些不安,有胆小的阔太甚至捂着嘴尖叫起来,又被身旁的男人低声喝止。
雇佣兵们也一头雾水,纷纷用对讲机询问着情况。
所有人里,温舒唯是唯一没有惊慌失措的那个。
她站在原地,面容平静,心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攥得她喘不过气。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忽的,有人撞了她一下。
温舒唯本就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慌乱涌动的人潮把她挤到了宴会厅外面。她踉跄半步,勉强扶着旁边的墙站稳。
整艘游轮上没有一丝光,宛如航行在寂寂夜色中的幽灵船。她在冷风中无意识地搓了搓胳膊,回头看,才发现梅瑞号已经驶离港口很远,城市的夜景轮廓模糊成了几片细碎光斑。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
温舒唯吓一大跳,猛回头,只见黑暗中有一个模糊人影。对方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身形瘦高,看不清脸。
温舒唯皱眉,却在此时,整艘船恢复供电,灯火通明。
温舒唯看清这张面容,生生一惊,刚要说话,又被那人用眼神制止。对方扫了眼不远处正在巡视的雇佣兵,眸色微凛,扯过她躲到了甲板和船舱之间的一个拐角处。
“真是你?”对方看见她,诧异程度显然并不比她少。
温舒唯瞪眼,压低嗓子:“宋子川?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被那个四少爷带上来的,他准备用我威胁沈寂,我是趁着刚才游轮断电才跑出来的……算了,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解释太多。”少年仍旧冷脸寒眼,但语气里却掩不住的焦急,他说:“我问你,沈寂人在哪儿?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他?”
温舒唯很警惕。宋子川对沈寂一向敌意颇深,她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蹙眉问:“你要找沈寂,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联系?”
“有人监视我,而且我根本没办法使用任何通讯工具。”宋子川回答。
“你找他做什么?”
宋子川沉声:“梅家那个四少爷,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梅瑞号恢复供电的刹那,守在215号房间门口的几个雇佣兵无声倒地。沈寂一脚踹开房门,动作干净利落,速度极快,手里的步枪精准无误瞄准了屋子里的梅四少。
紧随其后的陈浩浩和杨子涛也很快跟入,举枪,将屋内其它人控制住。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屋里的一帮雇佣兵和安东尼奥等人几乎都没回过神,甚至连腰间的枪都还没来得及拔。
所有人都一脸错愕,看着数位神兵天降般忽然出现的中国军人。
安东尼奥果然是个人物,并没有被这阵仗给震住多久。这个意大利军火商很快恢复镇定,笑了下,懒洋洋地将双手举起来,对沈寂道:“这位先生,我只是来参加朋友寿宴的,别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沈寂面容极冷,根本没搭理安东尼奥。他定定盯着梅四少,片刻,微微挑了下眉,“这张脸,和你以前的,还真是天差地别。”
话音落地,整个屋子突的一静。
梅四少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沈寂,不言不语,神色间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狼狈仓皇。
这时,梅凤年却笑着开了口,语气和善,道:“长官,我想你们搞错了。我和我儿子都是正经本分的生意人,从来没做过坏事。你们应该是找错人了……”
“他既然敢横冲直撞地杀进来,就一定是手上有证据。”梅四少忽然打断梅凤年的话。他直勾勾地盯着沈寂,忽而竟笑了,轻声:“让我猜一猜,为了抓我,这一次,‘蛟龙’应该也是倾巢出动吧?”
“你欠的几笔血债,到该还的时候了。”沈寂语气冰凉,沉声,“吉拉尼。”
“梅四少”闻言,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垂着眸,低低笑出声来。
沈寂等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几秒后,“梅四少”笑够了,停下来,抬起头,两只眼睛以一种怪异扭曲的角度盯着沈寂,忽然抬起手,竟硬生生扣下了自己的左边眼珠。
这惊悚诡异的一幕令所有人都生生一惊。
窗开着,吉拉尼随手把那颗沾着血的家眼球丢进大海。他慢条斯理地从裤兜里摸出一条黑色眼罩,罩住凹陷变形的左眼,戴好。
做好这一切,他阴森森的独眼再次看向沈寂,声音沙哑,破碎难听,“我还是更喜欢这个样子。你还记不记得,我的这只眼睛,是怎么瞎的?”
沈寂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是你,”吉拉尼咯咯怪笑着,轻声念出沈寂臂章上的姓名缩写,“S,J。”
这时,一旁的梅凤年沉沉叹了口气,似乎感叹地说:“我有些好奇,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寂说:“刚开始只是直觉。”
吉拉尼饶有兴味地扬眉,“直觉?”
“后来有人给了我一份你的整容记录。”沈寂沉声,“半年的时间里,你忍受了常人几乎不可能忍受的痛苦,全脸整形,安装义眼,中间几乎不给自己任何恢复期。为了更好地掩藏身份,你甚至还动了声带手术,改头换面,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那份整容记录上,有你原来的照片。”
吉拉尼凛目,“你的意思是,我们身边有内鬼?”
“有没有内鬼,内鬼是谁,对你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沈寂目光冷淡移向身着红色唐装的老者,微微眯眼,“硬盘在什么地方?”
梅凤年脸色微变,没出声,余光却无意识瞟向一旁的密码盒。
沈寂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拿到了盒子,打开来,里头果然有一枚纯黑色硬盘。他眯眼检查,看见硬盘底部刻着极小的“八一”标志。
这时丁琦从外面进来了,沈寂把硬盘丢给他,没有说话。丁琦接过硬盘脸色一喜,紧接着便是怒火中烧,朝梅凤年骂道:“一个外国人,吃着中国的大蛋糕,享受着中国政府给的福利,赚得盆满钵满。到头来干出这么多龌龊事,我现在就要以‘间谍罪’正式逮捕你!”
谁知,吉拉尼忽然古怪地笑起来,轻轻说:“沈寂,你该不会真的这么天真,以为一切到此为止?”
沈寂和丁琦同时皱眉。
“我早就说过,中国人欠我的,我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吉拉尼没有表情地说。
沈寂眸光骤沉,“你什么意思?”
吉拉尼没说话,缓慢拿出了一个黑色遥控器。霎时间,屋内所有人全都脸色大变。
“这艘游轮货舱里,全是炸药。”吉拉尼嘿嘿笑着,经过数十次整容的脸开始崩塌扭曲,看着狰狞可怖,“只要我按下这个摁扭——砰!”
“整艘船上有四百多条人命……你狗日的死杂种!是不是疯子!老子这就崩了你给宋哥报仇!”陈浩浩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大骂着就要举枪射击这个海盗头子。
“要么,让我走。要么就开枪,我一死,炸弹会立刻引爆。”吉拉尼咧着嘴,大笑,“好多人给我陪葬啊,哈哈哈……”
沈寂一把拦住陈浩浩,嗓音压得极低极沉:“浩子!”
“……”战士双眼充血,猛的转过头看他,愤怒几乎失去理智。
沈寂身上的作战服已经全部湿透,咬着牙,胸前剧烈起伏,眸色却极冷极静。他朝陈浩浩摇头,无声道:“不能。”
不能。
年轻战士手里的步枪颓然垂下。
是啊。不能。
吉拉尼脸上露出一个轻蔑讥讽的笑,道:“沈队长。要救整船人的命,还是抓我,怎么选,在你。”
蛟龙突击队的其它队员与国安局警员们一道,很快便将梅瑞号上的雇佣兵们制住。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
梅凤年始终没再现身。
一场大雨突来,肆意冲刷着天地,像急于掩盖某种东西。梅瑞号飘荡在雨中的南海海面上,雨声淅沥。游轮上的宾客们为了躲雨,都进了宴会厅,跳舞、喝酒,谈天说地,享受着这场奢靡晚宴,并没有人注意到任何异样。
温舒唯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她内心惊惶交织,疯了一般给沈寂打电话,一个接一个,全是无人接听。
不对。为什么会这样安静,为什么会这样平静,按理说,队员们已经行动,或成或败,总归会有一个结果。
温舒唯抬起头,富绅名媛们在舞池里旋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璀璨灯光映在她眼中,悠扬抒情的小提琴曲飘散在空气里。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些什么,也即将错过什么。
最后,仿佛鬼使神差,一身晚礼服的温舒唯从舞池中穿行而过,径直冲到了甲板上,大雨中。
远远的,海面上有四条快艇,正有序地穿海破浪,往南海的更深处疾驰而去。
海洋深处仿若深渊,漆黑一片,暗无天日。
温舒唯一怔,看见了其中一条快艇上的沈寂。其余队员们三四个人一艘船,沈寂单独驾驶着一艘快艇走在最后方,不知要去哪里。
大雨肆意冲刷,她心头莫名抽紧。
忽的,沈寂也看见了站在游轮甲板上的她。冰凉的海风吹起温舒唯洁白长裙的白纱,一抹纯净的白,镶嵌在黑色世界中,突兀醒目,在发光。
只一瞬,他再移不开眼睛。
两人目光交汇,短短十余秒,随后快艇与游轮的距离便迅速拉远。
吉拉尼和梅凤年已经乘船逃离。快艇开始加速,追捕行动迫在眉睫,所有战士的神色都冷毅而平静,各自检查着自己的武器装备。
这时,温舒唯看见一身军装的沈寂抬起手,朝她远远敬了一个军礼。海面漆黑,游轮上点点微光投落,照亮他的脸,虽沾了血污,仍俊朗英秀,一如当年初见时的张狂少年。
几艘快艇很快便彻底融入了黑暗。
十来秒的对视,短暂得来不及说一句话,又漫长得像说完了一生。
温舒唯望着漆黑的海面怔怔出神,一滴冰冷的雨落下来,砸进她眼睛里,淌出时却沾染了滚烫温度。
这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急切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温舒唯抹了把脸,回头。宋子川眉心拧成一个结,语速飞快道:“我刚才看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往货舱那边去,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温舒唯凝神,转身与宋子川一道飞快跑向游轮货舱。
推开门,她倒吸一口凉气。整个空间几乎被新型炸药填满。里头的人听见响动回过头来,纷纷皱眉。
“嫂子?宋子川?”丁琦惊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宋子川是被绑来的,我是过来参加宴会的。”温舒唯大步上前看了眼,只见不远处有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线,一个半秃顶的外国中年人正眉头紧蹙地蹲在那儿。她定睛细瞧,这人竟是之前那个意大利西装男身旁的人。
她不解:“这人又是……”
“这是个意大利的武器专家。别打扰他,他是来拆炸弹的。”丁琦神色凝重道。
温舒唯点点头,“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你待着就行。”
温舒唯抿唇,静了静,道:“我想做点事情,不然我怕自己胡思乱想。”
丁琦一愣,看她一眼,好一会儿,他才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我的几个同事正在组织游轮上的人乘坐救生艇转移,你可以去帮忙。”
蛟龙突击队一路追击吉拉尼等人到了南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