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他骄傲到在此时此刻就想跟杨际一决高低?
亏她当初结交宋逞还是为了他!
杨肃望着努力克制着但仍然难掩激动的她,心里也汹涌澎湃,他走上前抹去她脸上雨水,牵着她往仓廒里走去。
长缨挣扎,他索性把她一把搂在怀里,一路蓑衣裹着她进了门。
屋里许多人,侍卫们都在,正与营地将士交流什么,门口说王爷回来了,声音即止,齐刷刷往门口望来。
杨肃满腔火热,直接牵着她到了粮池前:“来人把油毡掀开!”
巨大几个粮池上方均密密实实地覆着油毡,此时因为屋顶破损,雨水仍浇灌进来,将油毡上方的木屑瓦砬浇得一片狼籍。
旁边侍卫闻言将就近的油毡一角掀开,底下是鼓鼓囊囊地无数只大麻袋,有些甚至已经被烧损。
接到杨肃示意,侍卫又把当中一只麻袋拿刀子扎开,散状颗粒哗哗流下来,但却压根不是稻谷,而是沙子!
长缨愣了下,立时蹲腰查看,果然是沙子!
“往下三层麻袋都是沙子,不是粮食。”杨肃解下蓑衣望着她,“我听到宋逞那么说,回来后就立刻布署了。
“我让佟琪亲自负责拖来这些沙子伪装成粮食覆在粮池上,瞒过了所有人,这样万一有什么疏漏也不至于毁到粮食。
“沈长缨,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个白痴,被提醒过了还连这点防备都没有?”
长缨对着这满粮池的麻袋屏息,她没有当他是白痴,是他骗杨际的时候连着把她一道骗过去了。
她抬头道:“那你撤出的金林军呢?”
“出去淋了一圈雨又回来埋伏了。”杨肃指着周边。“我不出这招,也引不出杨际。与其防着他,倒不如借此机会引鱼上钩!”
他脸上也有雨水,先前分明还算干爽的衣裳此时也沾上了雨珠,随着他胸脯的起伏而往下跌落。
长缨别脸看向周围。
周围一圈的将士衙役以及金林军,果然看上去人数不少,而他们所忙碌的重点也不是抢救粮食,甚至连清扫都不是,而是在计算如何处置这三层厚的沙子。
“除此之外,我事先也早就让管速他们仔细查看过仓廒周围,在最容易进出的风口涂满了锅灰,如此,只要有人爬入,身上必然会沾上灰尘。
“而他们为了伪造天火现场,平安撤走,并没有穿夜行衣,果然事发之后官兵入仓,管速就已经把犯事的人与前来接头的人一并在仓外小巷里捉了个正着。”
“既然出了仓,你回头又要怎么举证他们?”长缨道,“你拿到证据了么?”
杨肃指着她脚下:“你看看地上?”
长缨低头,借着火把光只见地上一路暗色水滴状的痕迹辗转延伸向门口。
她走出门外,只见那痕迹又蜿蜿蜒蜒在满地泥泞里伸向营门方向。
“你在那人身上做了手脚?”她问同出来了的杨肃。
“必须做。做了就有了证据。”杨肃道,“管速在他趁乱出去的时候一路跟上往地下滴了红漆,沿着他的路线从仓廒到营房再到巷子里,他撤走的路线已显示得明明白白。
“而两刻钟前,营地指挥使已经带人在他更衣之处将他藏匿好了的脏衣找了出来。
“如今,三司的人正在准备赶过来的路上。”
即便倾盆大雨,漆却没那么容易被浇洗掉,何况地上还有泥泞。
粮食没损坏,人也抓到了,三司一来,介时情势便就大白天下。
长缨望着仍有火星的部分毡布,一颗心方逐渐稳了下去。
没出事就好,那她这趟雨也算没白淋。
杨肃低头望着沉吟中的她,忽然间却牵着她大步跨向对面的排房。
进了屋,他着侍卫找来几块干净大棉帕来,然后脱下外袍包在她身上,拆开她的发髻帮她擦起头发来。
长缨拒绝这样的接近,但杨肃铁臂已环住她的腰:“都回我怀里来了,还想去哪儿?”
长缨耳畔是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头顶是他沉重而压抑着的呼吸,而她整个人被他压着背扣在了胸前。
“既然这么不信我,不如留下来,好好看着我?”他微哑的声音跟靡音似的。
她浑身濡湿冰凉,杨肃想变成火炉,把她整个人烤化。
他没有想到她会来,他知道她去找过宋逞,以为她心里为他所留的位置顶多如此,毕竟她这么狠心,一走个把月,再也不曾来跟他见面。
但她居然冒雨来了,她还冲他发脾气,她在责备他,她言语里全部都是对他的失望和不满。
如果她心里不在乎他,她怎么会失望会不满?
第214章 你就当我有病
长缨侧首看着窗外。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先前的雨柱变成极细的银练。
来的时候只想到要帮他防备着,没想到会遇见他,遇见他,也并不意外,因为他本来就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耳边他这一声又一声的弄得她的心很乱,她更没有想到之前十王府那一面见得那般尴尬,这一重逢他竟完全不同了态度。
她道:“你是不是有病?”
没病的话不会对一个“抛弃”了他晋王殿下的人这么热情吧?
“那你就当我有病。”杨肃腾出一只手,拿来帕子继续帮她擦头发。语音淡淡地:“我就得了一种不被人欺负就不得安生的病,看来看去就你能治好。
“我这种病,俗名就叫做贱。”
长缨怒目。伸手想抓住帕子自己来擦。他把手举高,让她够不着。
杨肃笑起来,看她一会儿,把帕子给了她。
他退身坐在椅子上,背抵着椅背静静望着她。
灯光从窗下幽幽照在她身上,映出她修长而细腻的脖颈,她纤瘦但窈窕的侧影。
她的长发又浓又密又顺滑,一直垂到了腰窝上。
她有着他眼里最美丽的脸庞和最美妙的身材,而她的坚韧更使得她这些天赋变得尤其灵动和有生命力。
她站在哪里都是耀眼的。
他心里满满当当,但又泛着点疼痛。
她担的事太多了,有凌晏的死,有凌家,有荣胤的小妾,有身边人,还有“杨肃”,他这个夫婿,早就被这些人挤到了犄角旮旯。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他不怕她跟他发脾气,也不怕她不帮他,她要怎么对凌家他也无所谓了,但是他真的怕以她心性之坚定,什么时候一走就真的再也不回头。
他对她的“铁石心肠”已然无可奈何。
投入的越多,也就越害怕失去,他害怕她对他的情还不够深不够重,会在每一次的比较中把他筛选出去。
也害怕自己在未来的较量里变得被动纠结而无暇满足她,以至到最后将来自己还是要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
但要让他再跟之前那样忍受日日思君不见君的煎熬,他又是无论如何熬不住的。
他是有野心,但此时此刻,看着重新回归到面前的她,也有刹那间愿意放下刀戟而守住她的想法。
他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未必不能与野心共存。
“长缨,”他仰首望她,“你来帮我吧。就当是除了军功之外,为自己另外再挣一份前程。”
即便不从私,只从公,他再不挽留她,那也是他傻。从长兴州到现在,他们已经是最好的搭档。
长缨也觉得方才那刻的旖旎来得太突然。
如果说她的心分成了很多份,给亲人的,给友人的,那么分给儿女情长的那一份,她无疑是独独给了霍溶。
回京这些日子处处受挫,连荣胤这边她都不顺利,方才便也有刹那间想要在他肩膀上靠一靠的冲动。
杨肃说出这句话,她便对着跳跃的灯苗静默起来。
“你就做你本来要做的决定。”杨肃道,“你本来是冲着杨肃来的,不过是被霍溶捣乱了。
“如今我们拨乱反正好不好?
“杨肃觉得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让你走了他很后悔,他府里的长史都感到惋惜。
“长缨,不要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好不好?继续追随杨肃,去得取你原本想从他那里得取到的。”
长缨侧首,望着他。
“我们可以往下走试试看,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坏。”
他握住她一只手,与她十指交握:“生怕被你抛弃的我,或许有一日也会有足够强大的能力让你不必费心取舍而能拥有圆满。
“而背负那么多的你,也或许有一日会愿意再跟我说说金屋藏娇,会再有愿意跟我立下婚书的心情。
“长缨,我会努力的。”
灯光下的他看起来格外深沉和认真。
长缨不能不承认他是最好的说客,把她心底的那点念想与顾虑挑得明明白白。
他有野心,她也有雄心。
她对自己的未来没有设过极限,最初她是不得不追求权势,而今是她与权势互生互存。
追随杨肃是她再三权衡过的道路,她当然知道这条路能让她上行的速度更快些,也知道她在官场的进取跟她追随他并不冲突。
“王爷,三司的人到了”
恰在这时秦陆跨进门口,看到这一幕怔住,立时又退了出去。
杨肃没有起身,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改变过丝毫。屋里的空气都仿似没有被搅动过。
长缨默语半日,重新拿起帕子擦头:“你先忙你的。我想想再回复你。”
杨肃答应了。
撑膝望着她抬手挽髻的样子,他以往想象过的他们闺房里的模样,这一刻忽然就变得切实。
他想,只要她答应回来,那么一切都好说。
长缨挽了个素日里简单的髻。想了下,又问他:“霍家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将来打算怎么对待他们?”
这话题太过跳跃,杨肃凝眉顿了下才把身子直了直:“那是我养父养母,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如今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