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这边可以动手了。”霍溶折了信道,“之前拿到的给彭燮孝敬的那批货商名单,选出一部人让他们倒戈柳烁。”
“名单上一共三百零八人,有五十八户已经完全被掌握。五十八户也占了近两成,就算接下来没有新的商户被拿下,也足够令彭燮暴跳。”
谢蓬窝在躺椅里说。
他又将手里整理过的两份文书又递过来:“这是顾家族人近年来霸占良田侵占私产等等的记载,你看看有没用。”
这些罪状于别的官员来说也许足以心惊肉跳,但于顾家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把柄。
霍溶就着他的手看了两眼,摇扇扇着敞开的左胸伤口处,然后示意管速:“先收着。”
“还有件事,影卫不能随时露面,你这里要是再出事就比较危险,得想个法子解决。”谢蓬又道。
“佟琪他们虽然身手了得,但又常被你派出去行事,难以做到万无一失。再者你也不知对方用什么法子下手,我建议,你还是再传两个人过来比较保险。”
霍溶喝了口茶:“传谁?”
“梁绾。”
霍溶瞅了眼他:“打住。”
谢蓬笑着道:“梁绾是梁家这代医术最好的传人,有她在,至少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至于耽误。”
霍溶漫声道:“除了她,谁都行。”
谢蓬道:“我是为你考虑。你看看你这回的伤,请了大夫本该早就好了的,就是因为怕消息走漏引来麻烦,自行敷药所以拖了这么久,说句该忌讳的,万一伤口再深点呢?”
霍溶踱到窗前,看着庭院里花木说:“就算要请,梁家也不是只有她医术好。”
谢蓬看他半晌,又躺了回去:“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排斥。梁绾知根知底,关键她是女人,不会为人注意,留在身边比较安全。
“我知道你是顾忌沈长缨,可沈长缨至今未把你当丈夫看待,她要真不肯嫁你,你还能把她绑起来?
“莫说梁绾只是来帮忙,就算她有什么想法,我看沈长缨也不会在乎的吧?我听说她还冲你动过两次手了?”
管速从旁听这话听得有点心惊肉跳。
霍溶脸色不怎么好。
半晌后他道:“梁家医术最好的是梁凤,不是梁绾。他人呢?”
谢蓬微顿:“前阵子回长沙府了。”
“让他过来。”
谢蓬无语。片刻后望着他道:“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种?”
“情种也得看是对谁。人不对,一个回眸都是多余。人对了,别说守身如玉,就是化骨成灰都没关系。”
霍溶伸手理着衣襟。
谢蓬静默。
佟琪这时候走进来:“爷,方才收到的消息,凌渊疏通了兵部那边,要把少夫人调到吉山营去!”
霍溶倏地停了手,看过来。
第170章 不打算回去看姑母吗?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佟琪道:“据说调令已经到了凌渊手上,只不过不知道几时走。”
……周梁很快打听来了长缨要的消息。
“宋家如今在老宅的子弟六个,其中老三宋寓学问与老六不相上下,但宋寓在见识上又略胜一筹。”
长缨想起那日在药铺里见过的宋寓,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倒果然沉稳。
再者上次去齐知府那里也是宋寓代表宋家去的,想来这消息不会有什么偏差。
便道:“找几个人在宋家宅子附近宣扬宣扬海患扰民的事,最好是宋寓路过的时候,然后留意留意宋家近来对此事的反应。”
周梁去了。
紫缃走进来,神色有些紧张:“郭大哥过来了,说是侯爷请姑娘过府。”
长缨也有些意外,凌渊自上回跟她吐露过那些话之后便没再找过她,她不知道有什么事?
到了霍家,凌渊盘腿坐在敞轩里,手里摇着扇子,身上只着了件家常的白色道袍,衬着那美颜墨发,仙人似的。
长缨稳步上阶,在帘幔下立住了:“侯爷唤我?”
凌渊瞥了眼她,收扇道:“坐吧。”
长缨屈膝在几案这边落坐。
“最近忙什么?”他打量她。
长缨有点受宠若惊,长这么大没被他这么温和地关怀过。想了下,她说道:“算不上忙,也就是衙署里的事。”
凌渊默吟。她明明让少擎去了杭州,也明明知道他知道,却根本不打算跟他说。
“宋逞最近为着海运的事在朝上闹的动静挺大,你知道吗?”他端茶道。
长缨点点头。
“宋逞跟顾家杠,难免引火上身,你跟宋家的人,不要走太近。”
长缨没吭声了。
她不吭声,敞轩里就安静下来。
凌渊感觉到她的抗拒,却不知道要如何跟她寒暄,索性说正事:“你如今的处境,不适合沾上太多麻烦。
“苏馨容揭过你的底,彭燮他们必然对你身份心知肚明,你留在南康卫迟早会要穿帮,我帮你在吉山卫弄了个位置,你下个月便调过去。”
长缨蓦地抬头。
吉山卫是东阳伯府冯家麾下的屯营,就在京师南郊,距离城离不过百里。他这是要把她弄回京师?
她想了下:“我眼下不能走。”
凌渊停住喝茶动作,脸色沉了沉:“你想再为千夫所指?我敢说如今南康卫至少一半人已经认定你就是沈璎,倘若再出来个苏馨容,你指望你那纸婚书还能保护得了你?”
长缨深想了一会儿,抬头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了。”
凌渊目光凝住。
“其实,这么多年了,如果我还那么在乎世人怎么看我,我是根本走不到今日这步的。”
长缨望着桌上茶杯里的倒影说:“当初的确是很害怕,那些突如其来的指责和冷眼,道道如刀子,但是害怕是没有用的,我得自己站起来。”
凌渊静默不语。
“我如今也害怕,我很小心翼翼,很多时候都不太敢承别人的情,生怕将来还不起,再次变成养不熟的白眼狼。
“但是我还有意念在支撑着我面对这一切,在夙愿面前,只要前进的道路不受阻,其实旁人怎么待我,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她已经是有了正式将衔的宣威将军,她最大的“仇家”是凌家,只要凌家不针对她,其实不会再有人跟她过不去,非要让她在军营里无容身之地。
而那些流言蜚语,对她已经造不成实质伤害。离杨肃露面的时刻越近,她越是不会怕身份暴露。
凌渊扶杯的指节有些僵直,心底如同被划了一刀。
“你在怪我。”他屈起指节。
“没有。”长缨摇头:“与其花心思怪你,我更愿意用来查明白姑父当年那样嘱咐我的背后原因。”
凌渊没有说话。
这番话懂事得让他挑不出毛病。那个会背地里对他做鬼脸,一天到晚只顾着玩的她不见了。
面前的她平静又平淡,像说着别人事情的无关人。
他握着扇子:“可惜不光是流言,还有危机。”
长缨望着他。
他道:“我才收到母亲的信,她说你及笄之后未久,杨际曾经暗示过想纳你进宫,是父亲当场回避了,他投鼠忌器,才没有立刻得逞。
“铃铛,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姑母吗?”
凌渊声音低沉,气息虚浮。
长缨怔忡。
她怎么不想?但她不敢想。是她把她沈佩宜的丈夫害死,她还有什么资格奢求她垂怜?
“将来再说吧。”她垂眼道。
凌渊脸色不是很好。
事实上在她到来之前,他脸色不好已经有很久了。
杨际打过她主意的事他确实没有意料到,当初他日日被凌晏赶往屯营里操练,回来能见到她便已觉难得,何曾会去提防那些。
但杨际竟曾想让她进宫为妾,他敢动这样的念头,也是让人难以气平。
长缨更是愕然。她从来没听说过。
她知道那年因为詹事府出事影响到东宫后宫,杨际的确是有在群臣之间物色妃嫔的迹象,但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居然还瞄中了她。
她想跟凌渊质疑真假,可这种事显然不需要多加怀疑,她是凌家的宠儿,当时又未曾许婚,杨际瞄上她又多么合乎情理!
这么说来,要不是她做出那件事,她现如今要么已经进了东宫,要么凌家也已经处于与太子明显对立的立场上了?
“你是说他知道了我在南康卫,还打算盯上我?”
这多么不可思议。即便他曾经这么打算过,如今她成了凌家的罪人,且还与霍溶有了婚书,他再盯着她又有什么意义?
不……太子?
她眸光微闪,忽然定住。
霍溶才刚遇刺未久,刺杀他的人太子嫌疑最大,而太子刺杀霍溶,难道是为这个来的?
“现在不清楚。”凌渊目光晦涩,“但你若去了吉山卫,会比在这里安全得多。”
杨际从前确是有纳她的意思,但是这次他却不确定了,杨际杀霍溶,也许并不仅仅为了想纳她入宫这么简单。
但他并不想跟她提及太多,也并不想提及杨际对霍溶下手是因为她,因为他不想让她对霍溶抱歉太多。她跟霍溶,必须断得利落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