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蔚知他们有恃无恐,刚才架起的那股气势瞬间崩塌。
他若承认罪行,吴莅的下场便将成为他的下场,彭燮也保不了他,谁都保不了他,他会入狱徒刑,从此沦为阶下囚。
可他若不认,那么沈长缨绝不会放人!水师营区区几百人哪里抵得过南康卫五六千的人马?
她这是来硬的,船走不了,盈丰号的东家不会白白认栽,不知内情的他们定会将这笔账算到他的头上,还会告去御史面前!
那时,不光是事情闹大,他有绝不亚于认罪之后的后果,还将会连彭燮都要被连累!
彭燮可是他的后台,他若受了牵累,回头还不得把气撒在他身上?
那么他还能不能活着自牢狱里出来都成很大问题!
若认了罪,至少不必惊动南康卫和巡漕御史往上递折子……
“来人!去打听御史船只何在?即刻去——”
“慢着!”
刘蔚怒声喝止主事二人,死命咬住牙关,瞪着血红的眼看向长缨。
长缨恰好也在看他,目光对上之后,她玩着双臂,挑了下眉头。
第148章 我这个钦差无权?
佟琪预测不过半日即有结果,但实际上霍溶撂下饭碗未久谭绍就派人来通知了。
原来黄家父女自卫所回去之后即惶惶不安,相互指责埋怨之后又前往谭绍面前主动招认了昨夜的事,有了指证,自然就不必再整那套虚的,直接遣人到苏家便将苏家叔侄带了回来。
苏家妯娌两个以及苏佩容皆鬼哭狼嚎自不必说,徐家这边,徐夫人立在门内听完下人禀报,最终念在当时同来的情份,也还是到苏家坐了会儿。
庞氏妯娌只是哭着骂沈长缨如何如何,随后也哭请徐夫人帮忙求情。
徐夫人听了几句,趁着丫鬟来报大夫来给徐澜换药,起身告了辞。
霍溶接到刘蔚主动招认盗料案主谋时,正与谭绍在凌渊公事房商议对苏黄两家的惩处,以及于此事的善后,黄绩把话说完,屋里三个人就开始面面相觑。
让长缨带着五百人去码头,霍溶原以为她是要直接跟刘蔚动粗,跟他逼问与苏馨容互供消息的事的,并没有想到她居然不声不响就逼得刘蔚主动招认了罪行!
船料案主谋本就是刘蔚,当时的态度是不管漕运司交出谁来,于南康卫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他们的目的已达到。
如今钱韫眼看着就要来了,刘蔚抢在他们之前主动认罪,那么对漕运司来说便等于临阵倒戈,这一下彭燮还不得跳脚?
在坐三位都是脑子转得比陀螺还快的主儿,相互看了两眼,几乎同时起身,拿起马鞭便出了门!
江边红霞漫天,暮色里码头火把已经亮起,人群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漕运司官吏与沈长缨为首的南康卫将士分成了东西两边阵营,刘蔚躬身怂立在人群之中,如丧考妣。
他身后的吴莅劫后余生,却也给不出来畅快的神色,他下晌收到消息,钱韫和柳烁已经在赶回湖州的路上,说话间人就要到了,他也早就做好了无奈出来替罪的准备。
可谁想到临了,刘蔚会出来主动招认?
与他同样心思微妙的还有他身边的小吏们,南康卫不好糊弄,倘若吴莅倒了,他身边的人自然也得跟着倒霉。
这年头即便是在码头当点小差也够养家糊口的,谁乐意陪着吴莅当这冤大头?有这个转机,自然是激动又紧张。
余下的人自然多是隔岸观火,便是有那么一两个跟刘蔚交好的,这会子沈长缨带着兵马气势汹汹地围在这里,还是刘蔚自己把罪行给招出来了的,他们不明哲保身把嘴闭上,难道还上赶着过来沾腥?
霍溶三人到达码头的时候长缨正挎剑冷视着面前这一干人,率领着诸多士兵的她看上去举重若轻,镇定得不像话。
凌渊下了马,满码头的人便皆矮下了身子。
他看了一圈之后目光落到长缨头顶,最后盯住了刘蔚。
刘蔚只觉身上一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阴寒目光,又禁不住瑟然颤抖了几下。
“押去差房关起来!”凌渊挪开眼。
“柳大人来了!钱大人来了!”
众人正要退散,人群外忽然又传来振耳的高呼声。
长缨抬头,果然远处马蹄声嗒嗒声而至,领先的两骑一直冲到人群外围才止住速度。
官服于身的两人捂着乌纱快步行至,到了跟前,气喘嘘嘘地冲凌渊俯身躬下来:“漕运总督府参政柳烁,理刑钱韫,参见侯爷!”
凌渊直接发问:“十日期限已到,你们有什么交代给南康卫?”
柳烁目光在刘蔚身上盘旋两转,勉强匀了下呼吸,而后扭头看向钱韫。
那日他们与樊信议定之后,就当场做好了牺牲吴莅将此事大事化小的决定,谁知刚进湖州就接到了刘蔚自首的消息!
这便等于之前的谋划全部被搅乱了,刘蔚什么都招了,他们之前想好的说辞,以及他们对此做好的善后的准备,所有的便都无用武之地。
眼下还能有什么交代?
不过这事不是他们捅出来的,也不是坏在他们手上,实在也不必诚惶诚恐。
柳烁遂拱拱手,说道:“刘蔚已经主动认罪,那么下官这便就遣人前去淮安请示樊大人!”
“请示?”凌渊凝眸,“此去淮安单程都得三四日,你的意思是我这个钦差还得在这里再等上十来日等你们樊大人的回音?
“没他的回音,我这个奉旨前来的钦差,是不是连个主动投案的小小监兑都拿不了了?”
“侯爷恕罪,下官绝无此意!只是——”柳烁抬头觑了眼上方,旋即心头一凛,散去了所有意气:“刘犯在此,但凭侯爷发落!……”
凌渊走后各路人马皆开始崩散,盈丰号主事虽然等到了他们要的结果,但心情也随之几起几落。
如他们这等人又几次近距离面见过武宁侯这等人物?没想到居然惊动了他,更别说刘蔚居然背地里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看到柳烁与钱韫这模样,便是再不知内幕他们也看出来出了大事,眼下连抬个眼都是不敢的。
等跟前动静小了,见长缨还在,便就抖抖瑟瑟起身前来作揖:“敢,敢问将军,我们的船可以装货离岸了么?”
长缨瞅了下江面,挥挥手让他们撤了。
随着凌渊和柳烁的先后到来,漕运司与船坞两边人也皆出现了好一阵骚乱。
刘蔚被南康卫的将领带人关押起来,至此盗料案便从南康卫督造司手上结束,接下来便由凌渊这个钦差直接上折子进宫,介时再由皇帝指派三司定案。
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基于朝局,当中却很有文章可做,但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长缨随着凌渊他们留到半夜,趁着押上刘蔚回公事房寻册簿的当口,一行人顺势也理直气壮地造访了一下漕运司。
平日里不曾予外人涉足的衙署内,几乎间间公事房里都有穿着绸衣的商贾出没,看得出来这些年河道油水丰厚得就连门房哨兵都成了受供奉的菩萨。
出来后长缨跟谭姝音胡乱吃了些饭食垫肚,便奉谭绍命令先回了府。
说及先前漕运司官吏们的窘态,路上少擎他们眉飞色舞,与以往每次他们顺利办完差回来一样。
长缨也在笑,却仍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同他们一起闹。
第149章 沈家的小姐都会调教人
吴妈准备好了饭菜在府里等,长缨留姝音下来好好吃过,才送她到门外。
天上月芽儿出来了,幽幽地被天幕衬出一弯莹亮,她抱着胳膊看了会儿,才回身关门。
南康卫突然把刘蔚拿下,打破了之前钱韫与霍溶之间那股心照不宣的平衡,柳烁未免留下来得查查前因后果,不出一个昼夜,他便把消息送往了淮安。
樊信收到柳烁来信,心里耐不住震惊,刘蔚因是彭燮的人,他招了也就招了,之前不肯交出他来不过是为的怕伤了顾家和太子的和气。
眼下是他自己认的罪,哪怕是败在一个小副千户手里丢脸的紧,可正好他们还可以保留下一个吴莅,这没有什么好值得发怒的。
他震惊的是除去这层之外,底下还有张纸,纸上短短几句话,带来的是另一个消息!
“沈璎居然藏在湖州?!”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出声,咀嚼着这份意外。
昔日沈璎被驱赶出凌家,在京师流亡数月,之后便不见其踪,世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她不但没死,而且还在湖州活得好好的!
而凌渊到南康卫来了,与沈璎朝夕相见,却还不曾揭露她杀父仇人的真面目?
他拿着书信踱了两圈,最后提笔也写了封信,唤来扈从:“传去京师!”
漕运总督府关于刘蔚盗料的函文传到凌渊手上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而这时折子早已经拟好送往京师,这道函经郭蛟读过,凌渊看都未看便压在公务底下。
“璎姑娘出手可真是不同凡响,听说,漕运司那边因为刘蔚的突然伏罪,已经生了乱子。
“整个河道各个码头近日也收到了多项禁令,再有当夜咱们趁势前往漕运司衙署里也顺来了不少他们贪墨敛财的线索,即便别的什么也不做,只顺藤摸瓜也能拖出不少硕鼠来。
“昨日集议上听谭将军的意思,像是又要给璎姑娘立功呢!这可真是喜事。”
凌渊正提笔写字,听到郭蛟这么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在最后收笔的时候漠然道:“你话越来越多了。”
郭蛟垂首。
凌渊看了眼他,又道:“父亲栽培她那么多年,她若是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还枉想晋什么职,当什么女将军?”
郭蛟微顿,再也不敢吭声。
凌渊把写完了的书递过来:“让楼湛带两个人回京,从府里调几个人,拿着这些线索去通州。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太太若问起,只说是回来替我办差即可。”
郭蛟接了他递来的一张纸,略看了两眼后问道:“二爷三爷他们也不能说么?”
“没必要说。先去办。”
郭蛟称是转身。
走到门下,忽又被他唤回来:“上回的那些药呢?”
这没头没脑地,郭蛟愣了有片刻才意会到是上次长缨落在他们这里的御药:“还在橱柜里搁着。”
凌渊望着窗下铃铛,半刻道:“给她送回去。”
刘蔚的事由凌渊揽下,南康卫这边则主理苏馨容的案件。
凌渊因为有先斩后奏之权,谭绍将苏黄两边供辞呈交上来之后,他即下令解去与案各人的官职。
苏馨容与苏涣皆须前往端州徒刑服役,黄家父女因为是主动招供,量刑较轻,只卸去了官身,恢复庶民身份。
自然,这些也需要跟皇帝报备。
说起来不过几句话的事,但真正有公文下来,已是后面许久的事情。
事情初起之时,隔壁苏家也闹了几日,庞氏甚至堵过沈家的门,责怪长缨害了苏家。
长缨倒没说什么,只少擎不耐烦,连不跟女人一般见识的原则也抛到了脑后,拔了剑沉着脸赶到门口,楞是活活把庞氏给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