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手立着的凌渊仍然是自如的,但其余人却各有了各的反应。
苏馨容面肌一阵颤抖,难以自抑地睁大了眼睛。
满堂正紧张等待着他作答的人,包括已经赶到的黄家父女与苏涣以及诸将,也无一例外皆瞠目结舌愣在那里。
长缨望着面前她这表哥,周身已经布满尴尬,——未来的武宁侯夫人?
即便只是为了对付苏馨容,为了给全卫所的人一个交代而已,他下的这本未免也太大。难道就不能说是堂妹或者别的?
“虽然我回答了苏将军的问题,但我想请问,我对于一个注定要做凌家人的人动手是粗鲁还是温柔,这难道不是我的家事?不知道这跟苏将军有什么关系?
“区区在下我到底是个御指的钦差,难道我到南康卫来,还得先把个人事情交代清楚了才能胜任?”
凌渊语气平稳,尾音微挑,凉薄地看向苏馨容。
苏馨容脸色煞白,而长缨已经快无法思考。
即刻此举是为了给她解围,可编出这样的谎言,将来又该如何收场?
姑母怎么可能会挑中她做武宁侯夫人?她和凌晏是拿她当女儿的呀!
当然,她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可他又何必给自己挖下这么大个坑?
即便是他如今对她的话有了些许信任,在京师的他的母亲也不见得会信,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他来日又该怎么跟世人解释?
更何况,霍溶手里还持着一张跟她的婚书……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往始终抱着双臂没曾吭声的霍溶看去。
霍溶原在注视凌渊,此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那目光里火辣辣的,刺眼得很。
“爷……”
管速忍不住戳了戳霍溶。
霍溶却将目光又投回到凌渊身上,没有吭声,仿佛凌渊说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苏馨容嗓子都发哑了:“沈长缨身上明明诸多疑点,侯爷却对她诸多包庇,可沈璎再怎么说也是您的杀父仇人!
“就算侯爷出于幼时情份想包庇沈璎,您难道忘了昔日切肤之痛吗?
“老侯爷就算不是她直接害死的,也是死于她蓄意指证!
“侯爷包庇她,跟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您对得起老侯爷在天之灵吗?!
“您怎么不想想骤然丧夫的您的母亲,还有侯爷您自己?不过区区三年,您真的已经这么心安理得了吗!”
事情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凌渊居然会不惜以未来武宁侯夫人的身份来替她解围!
这完全不合理!
“我就不信这种事能隐瞒得了一辈子!如果来日证明沈长缨就是沈璎,那么,我们就有足够理由怀疑老侯爷的死是不是出于什么阴谋了!
“毕竟您现如今要包庇的人是害死他的凶手!而侯爷身为他的儿子,谁知道你们当初是不是图谋什么而对他做了什么呢?!”
苏馨容怒恨到了极点,控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议厅。
整个议厅因她这番话而瞬间气氛寒意漫布,如果长缨没有眼花,苏涣都已经开始腿抖。
苏馨容也知道自己狂妄了,但她怎么能不怒?
她明明没有骗人,没有说谎,但他们却联合起来怪她造谣,要治她的罪!
倘若她不戳穿他们的谎言,那么要倒霉的人就是她!
郭蛟拔剑怒斥:“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长缨脸色已有些发白。
苏馨容对凌渊的质问仿佛全都化成了刀子,直接扎在她心窝上。
她受不了这样的问罪。
哪怕凌晏不是她杀的,她也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她那番话下。
她受不了,凌渊必然也受不了。
她迟早有一日会以南康卫出身的沈长缨身份出现在京师,那时候凌渊今日的“证言”都会不攻自破。
作为害死凌晏的“凶手”,凌渊却当众说她是他看中的婚配人选,纵然她和他都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可外间不会这么认为!
就算外间有人不这么认为,也绝对会有别有用心之人借机推波助澜,将凌家直接推于风口浪尖!
但眼下她若承认就是沈璎,凌渊要么放过她,要么严惩她。
严惩她的结果是她放弃前途离开南康卫,甚至是再也不可能会在从军路上拥有前途。
而凌渊若放过他,来日他还如何凭他的威信去与漕运司的人周旋?
“我说的都是事实!只是站在凌家的立场,恳请侯爷三思后行,莫要做出令老侯爷以及拥护爱戴武宁侯府的失望的事情来!
“老侯爷是朝中的大将,惩罚蓄意害死他的凶手,这是我就算当着皇上的面也敢于直言的!
“侯爷您该想想,这些年您是怎么从丧父之痛中过来的!尤其害死他的这个人还是他的亲人!他九泉之下该有多难过!”
苏馨容仍在叫嚣。
凌渊脸色青寒,不发一言。
郭蛟也暗里咬紧了牙关。
要承认和否认,想手起刀落拿捏个小小千户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身为凌晏的儿子,在长缨那番话真假未辩之前,凌渊心里那些伤痛真的有那么容易迈过去吗?
要命的从来就不是敌人的逼迫,而是自己面临着的选择。
议厅里仿佛还回响着苏馨容的质问,谭绍等诸将均未曾再做声,事实上已经没有他们插话的余地。
长缨握着剑柄的手已经在出油,如今眼目下,似乎已容不得她再有别的选择。
与其看着苏馨容将矛头指向凌家,她宁愿承认自己就是沈璎,也宁愿放弃这历尽艰辛得来的前程。
“爷,东西取来了!”
她话将出口,这当口门外就传来佟琪哼哧哼哧的声音,蓦然打断了她。
众目睽睽里,虚倚着椅背站立的霍溶接了他呈上来的两张纸,挑眉看了一眼,然后看向苏馨容:“苏将军说这么多,也拿不出来沈将军就是凌家表姑娘身份的证据。不巧了,我这里倒是有证据能证明她不是沈璎。——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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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外子说的对
自打长缨和凌渊到来,苏馨容就没再把霍溶放在眼里,此刻闻言,却微微地怔住,皱眉望起他手上的物件来。
那显然是两张纸,一张泛着微黄,一张还算新净,但上头印着几个指印。
不光是她在看,满屋子人除去瞬间失语的长缨,其余人也都在看。
“苏将军只针对侯爷,怎么把我给忘了?
“你通篇下来有理有据,义正辞严,缜密到连我都叹为观止。怎么就不想想,既然沈将军是未来的武宁侯夫人的人选,那为什么侯爷当日又要容我带走自己未来的妻子呢?”
“妻子?”苏馨容皱紧了眉头。
黄慧祺也看向沈长缨。
凌渊似被这两个字刺到,也回了神,凝眉看过来。
“你的这些质问根本就经不起推敲。”霍溶抻抻腰站直,举高手里的纸展示给众人,“侯爷容我带走沈将军,是因为沈将军已经是我霍溶的夫人。
“而他之所以发怒,是因为他看中的人嫁了给我。这是我与内子的婚书。看清楚上面的名字?”
他摊开展示给人的那张纸,再清晰也不过地写着他的名字,而配妻那一栏上,赫然写着沈氏琳琅。
“看清楚日期,再看看这婚书上的徽印。日期是四年前的六月,上盖的是通州衙门的官印。
“琳琅是内子从前的闺名。
“你可以去问问京师所有人,问问看四年前的六月凌家的表姑娘在哪里?
“还有这张是前不久我家夫人按下的指印,现成的可以比对。
“当然,你要是不信,现场让她再印一印,我也是答应的。
“但是仅止于这一回。以后谁要再针对我夫人生事,那得看我霍溶答不答应!”
霍溶背倚着椅背,依旧散漫平常,但这散漫的语气背后还带着多少阴冷狠绝,旁人不知,他面前的苏馨容怕是领会得不轻。
她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这确实是婚书。而且有年头了,不是临时拿来糊弄人的。”
靠最近的谭绍脸色和方才一样凝重,他望着周围人,最后目光落在苏馨容身上。“至于验证指印,苏将军认为有这个必要么?有的话我便传人上笔墨。”
苏馨容望着婚书上那刺目的沈琳琅三个字,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得死紧。
霍溶既然如此笃定,怎么可能会在指印这种问题上再作假?
而这婚书上写的是沈琳琅,连沈长缨都不是,这便使得她之前孤身带着家仆至此落脚,连个来探访的亲友都没有也有了解释!
因为她是易了名,所以才无人探访。
她往凌渊看去,沈长缨一定是沈璎,刘蔚有背景,他不会弄错的,如果有错,那他故意误导她又图什么?
难道就为了让她在南康卫激起一场转头就能戳穿的毫无意义的内讧?
如果她不是沈璎,那先前凌渊在她苦口婆心规劝下的沉默又是为什么?他甚至都忘了怪责她的无礼!
但此刻凌渊也在怔忡地望着那纸婚书,世人眼里老成持重的武宁侯,此刻在失神。
“既然苏将军对婚书的真伪没有异议,也没有要找人证来求证当时凌家表姑娘身在何处的打算,那么我就来请问诸位将军了,通州离京师那么近,倘若内子真是凌家的表姑娘,难道侯府的人会不知道吗?
“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凌家还会瞒着不对人说吗?侯爷就在此地,连他都不知道这张婚书,诸位认为,内子就是凌家表姑娘的可能还存在吗?”
霍溶口中的“诸位”早已经只剩下默然倒吸气的份。
刚刚赶到门下来的徐澜撑住门框,稳住自己倏然止住的身形。
众人没有作答,但相互交换中的眼神却说明赞成这个说法。
凌家表姑娘,就算再不受宠,以凌家身份也决不至于许配婚事都毫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