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娜卡纳最终也没有听到主的声音。
如同小女孩所说的一般,她好像变得虚弱了,声音再不能从天上传到地上。
王女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站起,阴霾密布的天穹上,倾盆大雨降落在莫索尔城中。
那雨水是苍白色的,穿过空气时还能听到凄惨的嚎叫。
欲神的殿堂中,普里西拉与她的女儿爱丽丝醒转了,她们看到四周的景象,脸色霎时惨白,爱丽丝被满地的死尸吓得脸色发白,干呕后又晕了过去,只剩她的母亲呆呆地面对这一切。
维娜卡纳提着女皇克劳迪亚,走入神殿之中,当她扬起脸,与普里西拉对上眼神时,后者刹那被吓得寒毛竖起,连手指都变得僵硬,因王女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碎尸万段。
“你该死,你这罪恶的灵魂!”
维娜卡纳咬牙切齿地从口中吐出每一个字。
普里西拉打了个冷颤,透过窗户,她看到了莫索尔城的绝望景象。
那苍白色的骤雨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神不宁,而雨水之中,哀嚎声此起彼伏,一次又一次地击打人们名为恐惧的弦。
维娜卡纳提着剑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头紧缩着,直到最后,主也没有回应自己的祈祷。
王女知道,普里西拉不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即使没有这位信奉欲神的女主人,任何一位异教徒,都能通过仪式来打开这审判的裂隙。普里西拉只是刚刚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尽管如此,维娜卡纳依旧渴望将她杀死,用尽自己所有的手段,残忍地夺取她的生命,让她哀嚎,让她恐惧,连同她的女儿,都最好死在她的面前,唯有这样...王女的忿怒才会得以平息。
自己的忿怒源自于哪里?
维娜卡纳清楚地知道...
在这最后的时刻,主依然没有回应她的祈祷。
她因此而忿怒无比,也因此企图将忿怒倾泻在普里西拉的身上。
“你该死!你这遭诅咒的畜生异教徒!”
维娜卡纳仇恨的眼神下,普里西拉不再觉得王女的面孔动人,反而感觉到恐怖的狰狞。
女主人的四肢打颤着,恐惧的驱使下,她僵住了,不能行动。
维娜卡纳一步步地走近,长剑提起一寸又一寸,忿怒充斥着她心胸的每一处,她因怒火而生起杀人的气力,精神却是失魂落魄。
“祸哉,歹人恶人!近主者善,离主者恶,他们不行神所喜悦的,偏偏行神所厌恶的,他们自以为得了好,却不知地狱有成山的罪孽要他们死后偿还!”
维娜卡纳疯狂地吟诵着真福卢克流传下来的至理名言,王女为自己接下来的杀戮提供着依据,她身体里,孕育着殉道者的狂热。
“祸哉,歹人恶人!福音是如此之近,他们却将之推远......”
她步步逼近,口中诵念着卢克昔年布道的言语。
正是在这些言语下,雷敦王国对异教徒们大举刀兵,开疆拓土,最终达到极盛。
普里西拉的童孔放大,嘴唇颤抖,死亡的恐惧前,她花尽力气去抱住自己的女儿,整个人瑟瑟发抖。
却不曾想这样的举动更激起了维娜卡纳的忿怒。
她如同一只受伤的年幼狮鹫,因猎物的举动而感到不安和忤逆,从而涌出更大的怒火。
《仙木奇缘》
“我们的主胜过异教徒们的神,让人皈依是有福的。
为了主,为了我们的福音,杀异教徒不算杀人。”
其实维娜卡纳自己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合理的解释。
神性下,她没法用忿怒蒙蔽自己的双眼,
这无疑是可悲的。
她觉得自己的举动像个懦夫,却又无法停下来,她无能为力。
王女走到了普里西拉的面前,双手握紧长剑,高高举起,寒锋闪烁。
普里西拉在她的面前,惊恐地俯下脑袋,如同引颈待戮的羔羊。
“维娜卡纳!”
修女嬷嬷的声音,穿透了神殿厚实的墙壁,落到了维娜卡纳的耳畔。
王女的呼吸滞涩,艰难地举着长剑,没有斩下,又迟迟不肯放下。
“你在做什么?!”
简气喘吁吁地闯到欲神的殿堂前,面对眼前的景象,目中露出骇然。
“我要杀了这异教徒...”
维娜卡纳吐字道:
“没有人可以宽恕她的罪孽,你看不到,她犯下了何等错事!”
维娜卡纳握紧了长剑,仿佛从忿怒中重新汲取了力量。
简愣了愣,如王女所说,她不知道普里西拉犯下了何等错事。
但是....
修女嬷嬷冥冥中有某种感触。
这种感触来自于心灵深处,-就好似灵光乍现后,坚定下来的预感。
这预感呼唤着简,让她阻止维娜卡纳。
这预感告诉简,阻止维娜卡纳...
并非为了普里西拉,也并非为了每个人的生命都不可轻视的怜悯之心.....
而是为了维娜卡纳自己。
简觉得,这预感好似来自于主,好似是她事先预料到什么,在自己的心里种下预感的种子。
“你不能夺去她生命...”
维娜卡纳勐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简。
“你这样做,她不愿意...”
简轻声地呼唤道。
维娜卡纳的双手滞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为什么心头的忿怒陡然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那长剑停滞在半空之中,久久不动。
不知为何,维娜卡纳回忆起了罗伦王的史诗...
家族中第三代人质问于神,在王放下信仰之际,神显现在他的面前。
神说:
【这一切的世事,要世人自己愿意。】
维娜卡纳的思绪被拉长,时间恍然间放慢了。
后来的罗伦王与真福卢克,当他们在地上履行自己的意愿时,是否有想过...神愿意吗?
那个年代的故事,在她眼里是一幕又一幕的史诗。
史诗总是有其侧重,当它描绘出英雄们的伟大事迹,就会鲜有讲述他们一生中的过错。
维娜卡纳手举着长剑。
她轻声问自己...
“为了她的意愿...我是否愿意放下我的忿怒?”
心声响起时.....
那停滞半空中的长剑,和缓地从普里西拉的旁边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