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尹望着简,后者云游到一处连教堂都没有的小村子,她医治了农民的家畜,为那些还未洗礼的孩童们洗礼,尽管按照规矩,只有神甫才能举行各项仪式。
神知晓简信仰她,而且品行温厚、头脑聪慧。
她无疑是教导维娜卡纳最好的人选。
这样一位虔诚且温厚的修女,遇上绝望孤僻的维娜卡纳,教导维娜卡纳,指引维娜卡纳,这就是神想赋予她的使命。
而简早已为那不清楚的使命,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待四方的天地都沉入寂静中,忙活了一天的简在农户家中借宿,当她的身体躺上麦秸床上时,睡意一瞬间便涌了上来。
她做了梦,睡得深沉,她梦见一位浑身有光的,将一座恢弘的城市显现在她的眼里。
景象好似走马灯花,瞬息闪烁,简看见了圆环大教堂,看见了金碧辉煌的王宫,看见了城中之城的遗址......圣都大大小小的景象,在她的脑海里显现。
景象与景象交替间,逐渐变得模湖,犹如帷幕被慢慢拉上了,遮蔽每一寸亮光,最后,简意识到周遭陷入一派黑暗,眼中再没有景象。
那浑身有光的,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她,简感受到久违地在教堂祈祷的温暖。
良久之后,一丝微弱的烛光在朦胧之中露出一角。
简在梦中凝视着奇异的场景,她模湖间意识到,主在告知自己,她要赋予自己的使命是什么。“这是我一直等待的。”
简模模湖湖地呢喃道。
因一日的惊鸿一瞥,她决心研习神学,参悟天上的奥秘,慢慢意识到自己在信仰什么,为此三次云游布道。
她早就为今日做好了准备。
她早就下定决心,在那日到来时,自己不可畏惧前路,更不可推脱气力不足。
简凝望着那梦中的烛光,俄而,烛光的光芒慢慢扩大,直至将四周照得明亮。
修女嬷嬷看见了一个卧室,床上躺卧着一位虚弱的女人,她慈爱的看着孩子,似乎不久前经历了生产,还没有恢复过来。
简的目光不由地被女人的孩子吸引,而后听见那位女人命侍女们点燃烛台,她要祷告了。
然而,当侍女们将烛台拿来时,那位女人又摇头说不要了。
简转过脸,凝视起女人脸庞上的眼泪,修女信仰的弦忽地紧绷起来。
“主说:”
那位女人淌着泪道:
“‘圣都的众子女们,我嘱咐你们:
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爱的,等她自己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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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浑身是汗地从梦境中醒来。
她急促地喘着粗气,没有一种语言,能够形容她的梦境。
这时,简听见了屋外公鸡夜半的第一次鸡鸣,现在仍是深夜,她从床上坐起身,缓缓地将双手合十,虔诚地低声诵念经文。
简就这样持续诵念了一个多小时,半响之后,她缓缓扬起了脸。
自己必须要去到圣都,去找到那个孩子。
因那是神赋予自己的使命。
当清晨第二声鸡鸣响起时,简收拾行李启程了。
而待简一路走到圣都之时。
时间已经来到了五月,虽还未到最热的七月,但夏季已稍稍冒出尖来,多日的颠簸里,将简的脸庞晒得发黄,皱起的额头显得不那么慈眉善目。
即使路途艰辛,可简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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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娜卡纳的境况并未好转过。
面对不可避免的宿命,王女已消沉得不能再消沉,她的性情也在压抑中暴戾。
维娜卡纳对侍女们冷眼相待,甚至偶尔会因水温不适,而拿银盘子敲打侍女的手脚和脑袋,她常常会一夜难免,不断摇响铃铛将浅眠守夜的侍女多次叫醒,时而要其念书,时而要其帮忙写信。
她一天变得比一天神经质。
某一回,维娜卡纳不知从哪拿到一把匕首,趁着侍女熟睡割断她的头发,而后塞入枕头内。只因她在书中看到,老处女的血和头发有驱邪的功效。
而当维娜卡纳将匕首划向侍女的手臂时,后者因疼痛而惊醒,大惊失色地逃出了她的卧房,维娜卡纳尖声叫嚷,支起身想将侍女追回,却不小心忘了自己已经残疾,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无助地痛苦哀嚎。
可即使如此,王女依然被她的父母痛爱着。
没有任何责任拘束着这王女,因雷敦王国没有女子继承王位的先例,维娜卡纳自然没有登基加冕的重担。
与此同时,尤利西斯与雷梅黛丝怜惜他们残疾的孩子,由此给予她无限的娇纵,即使她身边的侍女们苦不堪言,几次在和善的王后面前吐苦水,雷梅黛丝也未曾责骂过王女,而是将她身边的侍女们换了一批又一批。
父母无止境的爱教维娜卡纳无所适从。
倘若自己真实彻彻底底的没有良心就好了。
深夜之中,按压着死魂侵占的双腿,维娜卡纳时常会如此作想。
她不是个天生孤僻暴戾的孩子,
维娜卡纳面对即将到来的家族诅咒,却被命运阖紧了嘴巴,爱她的父母不能帮她,世人口中的主没有救她,她在孤独中可悲的挣扎。
她知道尤利西斯与雷梅黛丝爱她,而且一直都爱。
那爱让维娜卡纳彷徨无助。
因她没法回应那爱。
她还没学会怎么爱人。
夜晚满是乌云,这是大雨的预兆,窗边的维娜卡纳望不见乌云背后的星辰。
残疾的双腿传来钻心的锥疼,维娜卡纳一瞬间面露狰狞,不知何时,她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
侍女们早早被维娜卡纳赶出了房间,前者不仅没有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反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没人喜欢伺候这位王女。
王女昂头望着窗外的天穹,万里的乌云教她想起了罗伦王的史诗。
“主啊...”
维娜卡纳低吟着。
她倾吐出这一句话,口中却听不出多少虔敬。
“主啊,就像你为罗伦王所做的的,如今启示于我吧。”
维娜卡纳凭着信仰的余尽沉吟着。
话音落下后,王女旋即摇了摇头,冷冷地笑了,自己方才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笑愚昧了。
“那不过是愚钝人者的神...”
她叛逆又亵渎地想着,却不太敢说出来。
她对神的信是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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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梅黛丝为维娜卡纳而发愁着,自从女儿大病之后,雷梅黛丝便没有一日不发愁。而近来的日子,雷梅黛丝由衷地惊慌起来。
因她注意到,女儿这些日子以来,愈来愈少地同神祷告,不再如她一样,每日三回瞻仰圣像,连父亲从弥撒带回来的圣餐饼,维娜卡纳都常常不碰,像是有意忘了这世上还有弥撒一样。
那绝不是一条能通往天国的道路。
雷梅黛丝如此作想着,没有一位神甫说过,不信主能够上天国。恰恰相反,自真福卢克的时代以后,数位教宗都下过圣谕,告知世人一事——异教徒不得上天国。
雷梅黛丝感到恐慌之余,她也做过一些尝试,亲自带维娜卡纳出卧房祈祷,或是晚上诵念经文给维娜卡纳,可是,王后的精力是有限的,她每日都要辅理丈夫的政务,时不时还要清点财库,管理王宫。
雷梅黛丝也意识到,自己所做的努力,并没有阻止维娜卡纳走向不信之路的步伐。
乃至她时常看见,维娜卡纳无意间对圣像、对弥撒的嗤之以鼻。
因此,雷梅黛丝更加慌张了,她一开始的打算是:由自己作为母亲的,来慢慢劝导女儿走回信仰的路途之上。
雷梅黛丝还打算告诉女儿,在她出生的时候,自己听到过神谕,主亲口同自己说:她赋予了你使命,只是你还不晓得。
但是,以自己的观察来看,雷梅黛丝敏感地察觉到,倘若自己按部就班地实行原来的打算...
那绝不会将维娜卡纳拖回信仰的道路上,反而会将这孤僻的孩子越推越远。
“得为这孩子找一位教会的老师。”雷梅黛丝满脸忧愁地同丈夫说道。
忙于处理政务的尤利西斯不曾像雷梅黛丝一样,拥有观察孩子的闲暇,但作为国王,他也曾从侍从的嘴里听到过维娜卡纳的行径。
尤利西斯疼爱这唯一的孩子,也信任他的王后,所以在简单地询问后,答应了王后的要求。
雷梅黛丝便着手于为王女寻到一位合适的教会老师,上层的贵族们财库富足,常常会请名声远扬的神甫牧师上门教导孩子识字、读经、修辞,偶尔还会将数学、逻辑学、纹章等知识教授。
恰逢此时,圣都的某个贵族门第,传出了天大的丑事,向来虔心敬奉的雷梅黛丝从多嘴的侍女口中听闻此事,不由的脸色大变,慎重地考虑寻找教会老师的事。
那天大的丑事是——某位盛名在外的教士,竟然与那贵族家的小女儿发生了不可说的事,产生了堕落的感情。
这怎敢如此亵渎,他可是誓发终身愿的教士!
因这事,雷梅黛丝不得不略去所有男性的教会老师。
王后派出她的侍女们,到各个贵族门第里,以及王都郊内郊外的各大修女院里,寻找一位称职的、富有神学造诣的修女嬷嬷。
或许是意外吧,又或许世事真的有主在冥冥中做安排。
礼拜日万里无云的下午,王后与她的丈夫如常地前往圆环大教堂,他们要在那广阔美丽的穹顶下望弥撒。
而立有四尊圣徒像的王室马车行走在大街上时。
一个高高耸起方巾出现在来往的行人间,在这礼拜日里,那本该不足为人所重视。
然而,一直以来苦苦寻找一位教会老师的雷梅黛丝下意识地望了那修女嬷嬷一眼。
那位修女嬷嬷也恰在此时,好奇地看向这华贵无比的马车。
当王后端庄的面庞出现在车厢窗户时,简陷入了莫大的震惊之中。
她近乎不顾一切地迈腿冲了过去,历经长途跋涉,简很少有机会清洗自己,她蓬头垢面的模样将王后身旁的尤利西斯吓了一跳。
国王勐地将手按在随身的短剑上,他警惕着。
雷梅黛丝此时此刻,陡然有一阵平静涌上心头,她生起某种倏然来临的预感,就像是传说中,主冥冥的旨意。
“您是那孩子的母亲!”
简迈腿追逐着马车,激动地说道,
她抬手划了个圆环礼,
“求主垂怜她!那孩子身上的使命,她自己还不晓得。”
那一句匆忙却早有准备的话折服了雷梅黛丝,她意识到,眼前的修女嬷嬷正是自己要找的教会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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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弥撒之后,简被王室的侍从接到了王宫里来,久违的洗漱之后,简脱去了一身的疲惫。
侍女们旋即将她引见给雷梅黛丝。
“你是谁?”王后问道。
“我是简...我只有这一个名字,我是卡塞尼亚修道院的简。”简如此说道,“尊敬的夫人,愿主庇佑您。”
“也愿主庇佑你。”雷梅黛丝笑着寒暄道。
而后,雷梅黛丝屏退了身边的侍女。
简知道,雷梅黛丝有些问题要私下询问自己。
“修女嬷嬷,你是怎么找上我的...关于我的孩子,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四下无人,雷梅黛丝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主赋予了我使命,主也赋予了她使命,我的使命就是关于您孩子的......”
简没有隐瞒,她如实地将自己的梦告知了雷梅黛丝。
雷梅黛丝一字一句听着,王后从一开始的严肃,逐渐面露惊诧,简的描述,与自己关于那日的记忆几乎一模一样,并没有多少出入。
将简前前后后的描述听过,雷梅黛丝在心中不由地感叹,在自己最需要一位教会老师的时候,声称自己身负使命的简,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简直就是神的安排。
雷梅黛丝当即下了决定——她要请简做维娜卡纳的教会老师。
简没有推辞的理由。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她正期望着完成主赋予她的使命,成就她第三次云游布道。
而这位四十多岁的修女嬷嬷不会料想到,慢慢走向不信之路的维娜卡纳,竟然养成了颇具雏形的不信思想
她将在明日,面对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那是维娜卡纳直击她信仰的一问:
为什么常常有善人义人,不仅没有得到现世的赏赐,反而在现世饱受磨难摧残,更有甚者最后痛苦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