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要重返北土?”
卢克面向罗伦,如此问道。
“这不仅是我的意愿,也是麻萨非老爷的意愿,更是所有雷敦人的意愿。”
说到这里,罗伦心头油然升起一阵骄傲,十一年来,他建立起一个生机勃勃的王国,致使雷敦人接纳真教徒们的法律,而真教徒们也允许雷敦人建立统治。
卢克陷入长久的沉默,他灿金色的双目注视着罗伦,十一年过去了,相较于五六十岁的司铎们,卢克依旧能被称为年青神甫,可眼前身着华服的罗伦,却不能再被称为新王了。
蒙福者看向罗伦的额头,是他为这位北土人施洗,罗伦为他的王国而骄傲,卢克也为这王国里的教会而骄傲。
卢克受了教宗与罗伦的敕令,早已是新王国的总主教。
然而,在卢克的理想里,远不止在南方大地的一国主教而已。
卢克提倡教会参与到世俗之中,建立武装修士会,不止在精神上提供指引,更要在世俗提供庇护。
而在这提倡里,卢克逐步伫立起一个终极理想。
这理想将以一座教堂作为代表。
“在那北土里,得有一座恢弘的教堂。没有任何一位神的殿堂,能比它更能接近神明。”
卢克看着罗伦,如此说道,
“陛下,新建一座教堂,也是许多真教徒们的意愿。”
罗伦倾听在耳内,略作思考,而后道:“我亦曾听闻南边大地上,国王有依民意修建教堂的故事。”
“神爱世人,过往我在讲经院内苦思天上的奥秘,那日又亲耳听见神的话语。我有了许多想法。”
“人要有自己的意愿,神不愿过多干涉,然而,人的意愿有善有恶,有智慧有愚笨,我想我们教士们的职责,便是将人的意愿,引向经文之中,那是善的道路。”
“一座无上恢弘的教堂是必要的,教堂要建在高处,山坡或是山顶上,那是连接人与神的地方,我们要在那里,聆听天上的启示,指引地上的道路。”
卢克的终极理想,乃是由那一座大教堂,而扩散开去的地上的信仰天国,那将最为接近神的天国,也将是最为彰显人的土地。
罗伦听着这样的论述,他的心情不由随之激动起来。
是的,正如卢克所说。
需要有一座恢弘的教堂,由此昭示人与神的联系,敬奉神明之外,亦要昭示人的意义。
而带来福音的自己,则是人的意义的最好体现。
王心头生起莫大的高傲。
王国在自己手上建立,又因自己而兴盛,真教徒与雷敦人和平共处,一切都欣欣向荣。
这番丰功伟绩下。
不知不觉间,他偶尔会自满地将自己,与人的意义完全等同。
民众们高呼“带来福音者”的声音里,王时常会想,若无自己,这世上便没有人质问于神。
他偶尔会庆幸,自己独一无二,加冕在神的万千雷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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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艘战船迎风舞动旌旗,浩浩荡荡地排列在港口之上。
已经七十多岁的麻萨非老爷迎风挺起胸膛,这位老雷敦人的双手照旧充满力量。
想到即将归向故土,向来坚毅的麻萨非老爷眼角淌出泪水。
比起复仇,这些年来,回归故乡的夙愿更牵扯他的情绪。
一身戎装的罗伦从海港之上缓缓登船,麻萨非老爷骄傲地看着这曾经的三王子,如今的国王陛下。
待罗伦接过出征的长剑,
在战船上站稳后,麻萨非老爷从甲板上拿出一副老旧的盾牌。
那是他当年随船离开北土时,所拿来的狮鹫氏族战盾,绘有庄重肃穆的族徽。
如今雷敦人受真教影响,战盾上往往带有许多华而不实的装饰,但麻萨非老爷对此颇为不屑,这位记得雷敦人所有传统的老人对十数年前的战盾情有独钟。
“接过这战盾吧,将它挂在昔日战神殿之上,让那弑父者头颅落地。”
待罗伦走到自己跟前,麻萨非老爷将老旧的战盾递过去给罗伦。
罗伦庄重地点头,双手接过了麻萨非老爷的战盾,而后高高举起,昭示在诸位雷敦人与真教徒士卒们面前。
许多上了年纪,被册封为骑士的加尔达勇士们,望见那高横在半空的战盾,不由地落下眼泪,他们随父出征的儿子望着那童年见过的纹饰,不理解父亲为何流泪,唯有默默地站在一旁,扶助父亲颤抖的双肩。
数十艘战船在海港上收起铁锚,不一会,便从温暖的海港,航行到冰冷的海水中,狮鹫氏族的族徽与王国的王室徽章,共同组成了一面旗帜,昂然地立在普照大地的阳光里。
由此,雷敦新王国的战船启程了。
最近这些日子,罗伦察觉到,逃难的雷敦人愈来愈多,甚至有整整半个氏族逃亡到南方大地的新王国内。
从这些人的异口之中,罗伦得知一个惊为天人的消息。
索答自病重中恢复过来后,将王国内的叛乱者们尽数砍下头颅,整个王国重新统合,而后,索答又一次发动了战争。
这一次的战争的对象,面向的不是南方大地,而是丹斯切尔帝国。
后者起初因为索答的突然发难而筹备不足,索答凭借着勇武与身边的百战之师夺下数座城镇,却因劫掠、信仰等原因多次爆发起义,索答在镇压过程中大规模的屠杀,起义却并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连最初臣服于索答的丹斯切尔贵族,也开始加入到反抗的行列之中。
另一方面,丹斯切尔帝国经过最初的突袭之中,便迅速建立起强大的守势,雷敦人缺乏攻城技术和经验,无法奈何那些远比其他诸国更为高大的坚固城墙,每每攻城,均以失败告终。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丹斯切尔皇帝征召出大规模的部队,大举亲征索答为首的雷敦人军队。
战争的最后,以索答的投降与献金告终。
战败归来后的索答愈发暴戾,那位他人口中的屠龙者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转而将怒火倾泄在王国之内。
索答开始将氏族与氏族分治,将除寒狼氏族外的其他氏族赶出王都,分派到各个城镇之中,而后又每年对其征收重税与大量的奴隶。
诸氏族苦不堪言,由此与寒狼氏族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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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之上,新王国的船队扬帆起航。
晨尹没有留意这些,自己可以预见,罗伦这次重返北土,将比罗伦本人预想得还要顺利。
罗伦接下来的复仇,在自己的眼中,还未有他过去苦思人的价值的日子来得重要。
神抬起手,灿金的火焰升腾起来。
这金色火焰有着同一个焰心,却有两个焰尖,好似还未完全融合。
神知道,这是古言“天上”与古言“拯救”还未融汇一致。
自己还未全然领悟“天上拯救”的意义。
“吾王之王掌握着尊名‘万王之王’,照艾资哈尔等一众异教徒们的描述,她早已完全领悟‘万王之王’的意义。”
面对着手中的纯金火焰,晨尹呢喃道。
吾王之王乃是一位完全的神。
自己唯有彻底领悟“天上拯救”,彻底掌握这至高至圣的尊名,在审判来临之际,方才有逆转之力。
想到那承受审判的古老圣都,晨尹不自觉地想到圣维娜卡纳。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晨尹从旁人的转述里,大抵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形象,尽管如此,圣维娜卡纳身上依旧谜团重重。
她为何会成为最后一位活圣人,自己和她在历史里究竟是怎样的篇章...
晨尹不禁觉得好奇。
她看向这古王国时代,而后轻轻阖上双目。
神想尽快跨入下个历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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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北土的进展格外的顺利。
起初,罗伦担忧索答会设下重重阻挠,派大军围剿战船。
可是,出乎罗伦意外的事,每当他们到达一处雷敦人的定居地,表明他们的身份与王国之后,便会受到当地热烈的欢迎。
南方沃土的新王国,罗伦的美名早已先他一步,登陆到北土的旧王国上。
在当地,罗伦探听到更加清晰的消息。
各个反抗索答统治的氏族,将被流放的狮鹫氏族继承人瓦哈莉公主迎了过去,并将这位索答的长女,另立为新王。
罗伦大为诧异,从旁人口中了解之后,才明白当年索答为了统合王国,将自己的长女任命为狮鹫氏族继承人之事。
而在罗伦到来之后,拥立瓦哈莉公主的各氏族得知消息,纷纷主动迎接罗伦的战船,并商议将瓦哈莉废黜,并把王位交由罗伦。
罗伦自然欣然笑纳。
瓦哈莉被送上了罗伦的战船,软禁在船内“小教堂”之中,那是卢克与随军修士举行弥撒的地方。
随着日子的推移,战船来到一个接一个的雷敦人定居地,将罗伦归来之事告知,许许多多吟游诗人,带着早就编纂好的诗歌,走下战船,到民间各地传颂。
而在罗伦统合旧王国各地的时间里,卢克与瓦哈莉公主渐生情愫。
古王国的时代里,教会的神职人员仍可成婚。
神职人员禁婚的历史,要到卢克发表那一封公开书信的二十年后,届时的教宗因教会世俗力量的壮大,而不得不向丹斯切尔的皇帝妥协,签署了神职人员禁婚令。
当然,这是后话了。
在现在的时间里,罗伦的战船上举行了一场朴素而简单的婚礼。
狮鹫氏族原来的继承人瓦哈莉公主,嫁给了蒙福者卢克,证婚神甫是一位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姓名的司铎。
在那不久之后,
新王国的战船便威风凛凛地出现在王都的海港上。
眼前的大地刚从血战中恢复过来不久,火焰烧焦的墙壁,泥泞破碎的街道,这座王都彷佛刚从生灵涂炭中转醒。
海港上,渐渐有雷敦人围了过来,他们衣衫褴褛,与城内的奴隶们相差无异。
“罗伦王的旗帜!”
视力好的一位年青雷敦人,一下便认出了战船上的高挂的战旗。
“罗伦王、真的是罗伦王!”
“南方沃土上的王国!”
而后数以百计的雷敦人或手脚颤抖,或流出泪水,更有甚者匍匐在地,高声呼救。
罗伦看着这些旧王国的雷敦人们,眼角酸涩,颇受触动,尽管为王的经验告诉他,这不过是因索答的残暴统治所致,倘若索答是位明君,旧王国的雷敦人们定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们必须要畏惧我这带来福音之人,以此才会生起绝对的臣服。”
已然为王多年的罗伦如此自语。
他身旁的卢克默默听着,多年以来,强调教会世俗权力的卢克学习着罗伦的统治之术。
曾经的三王子罗伦接纳了他们,他命人将食物从船上送了过去,而后让卫兵们请出一条道路,他准备组织士卒们将索答围杀于王都内。
王都的海港只能容下十多艘战船,尽管如此,这十多艘战船上下来的将士们,其战力依旧不容小觑。
其中就包括许多百战的老兵军士。
罗伦昂头凝望远方的王宫,说是王宫,其实不过是庞大的长屋,如同倒扣的战船,-远不能同南方大地国王的城堡比拟。
而后,罗伦望向立在王都内最高处的战神殿,他目光如鹰,好似看见了索答的战盾,悬挂在战神殿之上。
军容整齐的军队高竖旗帜,兀然出现在王都的街道之上。
这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值得全城守军动员抵御的现象。
但是,罗伦却见到城中有任何守军出动的画面,仅仅见到些许加尔达勇士,组织起零零散散的抵抗。
那些加尔达勇士都出自寒狼氏族。
当罗伦抵达长屋之前时,终于见到了成组织的卫队。
而更出乎罗伦意外的是,那本应守卫国王的卫队,此时远远看见新王国的军队过来,便匆匆忙忙地扔下手中的武器。
他们派来信使,表达自己投降的意思。
罗伦大为不解,他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触。
所以他翻身下马,命精锐与自己一同踏入长屋。
宽广的长屋内,熊熊燃烧的火堆边,横七竖八地躺着男男女女的尸体,他们或是祭司,或是奴仆,罗伦看见了几位眼熟的寒狼氏族长老。
腥臭的血味下,罗伦举起手中的火炬,往前走去。
索答强壮地躯体趴倒在长桌之上,桌边放着酒壶。
这昔日的屠龙者,此时此刻,躯体僵硬,任凭罗伦走近,都没一丝一毫的反应。
罗伦拎起索答的脑袋,后者的表情扭曲而诡异。
怔愣片刻,罗伦陡然觉得一切失去了实感。
索答死了。
这时,门外有人回报:
“陛下,卫队的人说,索答喝醉酒,不仅将自己毒死,还将其他人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