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在颤鸣,仿佛这地狱里,有什么值得拯救。
晨伊行在血水上。
手中的火苗微弱,却是唯一的光。
顺着流淌的血水,晨伊抬起眼。
一个五岁大的男孩,他用膝盖匍匐前行着,呆滞地张着嘴,腥臭的血水,从他口中流下。
脸上失了血色的男孩,细小的脖子上,有一根粗壮的虚幻麻绳,勒出深深的血痕。
男孩生前是被父亲勒死的。
且那麻绳还在不断收紧。
顺着那根麻绳,晨伊看向绳子的尽头。
鬼魂样狂笑的脸,男孩的父亲大笑着,把他勒进地狱。
男孩就像是他的驴马,父亲也如驱赶牛车,远远扯着,由男孩拉着残疾的他前行。
祂挥了挥手,男孩的父亲如云烟消散。
晨伊走到男孩身旁。
男孩仰起脸,满是迷茫,
晨伊轻轻弯下腰,
他转眼目露贪婪。
露出獠牙,男孩挣扎地爬起,膝盖内弯地扭曲着,他扑了过来,妄图抢夺那火那光。
然后,他也消散了。
值得拯救的不是他。
晨伊继续走在地狱的大地上。
那些幽魂们,涌着过来,如同飞蝗。
他们往着祂而去,举目望去,尽是仇视的凶光。
祂一边走着,一边挥手驱散。
绝望在数以万计的幽魂间,他们哀嚎着,悲泣着,眼睁睁地看着祂将自己连同绝望一齐湮灭。
祂走在自己的光影里。
那些幽魂们如同扑火的飞蛾,又湮灭在火中。
他们黑压压地挤在地平线上,仿佛无穷无尽。
最后他们因恐惧匍匐在地,让出一条大道。
掠过这些幽魂们。
继续往远方前进,晨伊感觉到一道阴森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回过头,一个穿着兽皮,拿着石斧的野蛮人,他远远地跟在身后。
晨伊没有管他,狂风自四面八方而来,摧残着瘠薄大地,远方的幽魂们被狂风剥下一层层的皮,哀鸣不已,这幽冥之国,满目疮痍。
而祂在狂风中屹立。
随着祂的行走,狂风愈是咆哮,大地愈是战栗。
格格不入的祂行走在地狱里。
被隐藏在黑暗的可憎怪物们忌惮地凝视。
它们的出现,使扭曲和骇然,凝固在幽魂的面孔上。
晨伊发现,方才驱散的森寒,随着自己走过,又转眼间被身后的阴暗迅速挤占。
远远的,没有雾气的大地,现出山崖的轮廓。
祂听到远方石崖处,
有人迎着狂风竭力呼喊,
“收起那火那光吧,它在使我们的世界哀鸣、惧怕不已。”
晨伊怔了怔,之前不曾想到,自己随意燃起,用于照明的火,会有如此后果。
方才自己在接受“拯救”的指引。
“拯救”也源源不断地带来神性。
晨伊收起火光,往着石崖而去。
血色的石崖下,一位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的男人,被穿刺在数根尖锐木桩中。
他抬起脸,因一半的下颚被硬生生穿裂,只能努动另一半的下颚。
“您惊扰了这潭死水。”男人说话时,黑色的血从下颚溅出来。
“你是谁?”晨伊问道。
“我是一位诗人。因才华横溢,被苦难之主囚禁在这里,”男人言语不尽悲怆,“为地狱书写诗章。
”
接着,在晨伊的目光下,他努动身体往下沉,竭力将膝盖跪地,身体发出猛力,挤着自己的脑袋,磕起头来。
“求求您,求求您,施舍我一句诗吧,我的才华耗尽,不想永远受这穿刺酷刑,”他恸哭着,眼眶挤出血来,“只要有一句诗,我就能挣脱这些木桩,享受片刻的自由。”
“为什么?”
“我可以为您做向导,带您游历地狱。”
“好。”
男人闻言,欣喜若狂,血泪泊泊地流着。
晨伊环视这片荒芜地狱,淡淡道:“嫉妒、贪婪、骄横,正是燃烧人们心灵的三个火星。”
这出自《神曲》。
男人仰起脸,刺穿躯体的木桩仿佛听到号令,缓缓地退了出来,他双手撑在地上,晨伊看见那些黑漆漆的血窟窿,密密麻麻。
男人站起身,扭正自己的一半下颚,而另外一边,他边痛嚎着,声音凄厉,边将它折断下来,丢到地上。
“噢,信仰的君,拯救的主,我应该这样称呼您。”男人挖掘着脑子里的溢美之词,“那句话是多么富有哲理,三个我也写不出来。”
信仰的君,拯救的主。
这是远古时代,对真教主神的称呼。
“走吧,带我游历地狱。”晨伊淡淡道:“我要去见打造地狱的主。”
主见主。
男人浑身激颤,他直起残破的躯体,自我介绍道:“我叫穆尔,将带您游历这九重地狱。”
晨伊未有理会,回过头,指着那一直跟着自己的野蛮人问道:“他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穆尔仔细分辨了那野蛮人,面向晨伊惊诧道:“他没有名字,但我认得他!”
“嗯?”
“他是世上第一个用火的人,虽带去了光,却也毁灭了人的美德,
致使贪欲兴盛。故而坠落地狱,受永恒追逐的苦祸。
他正想追逐您手里的火。”
穆尔带着音调地说道。
野蛮人见他们发现自己,急忙转过身,一溜烟地跑开了。
晨伊目睹他远去。
“我们走吧。”祂说道。
穆尔走在前面领路,很快,他们走到一片昏暗的原野中。
一群纤夫打扮的幽魂们,他们拖拉着巨大的灰木船。
灰木船上,满脸毛发的小人,按压着与他身材不称的木浆。
“里加,我和这位尊贵的存在,想要渡过两界冥河。”穆尔仰起头,朝着小人道。
里加怒瞪着他,而后上下打量晨伊,露出殷勤的笑容。
“两枚金币,两枚金币。”他搓着手道。
穆尔从肚子里抠出两枚黏在肠壁上的金币,抛到灰木船上。
里加接过后,放下船梯。
他们登上了船。
晨伊低头一看,浑身泥泞的纤夫们,他们托扯着巨船,往河中心走去。
幽暗的河水上,漂浮着一张张的人脸。
“他们犯了什么罪?”晨伊指着纤夫们问道。
“他们本是人间各地的纤夫,
却不愿吃苦,终日懒惰,
故而坠入这里,为航船托扯。”
穆尔说着,目光带着鄙夷。
庞大的灰木船,很快驶向了对岸。
那些纤夫们,其中少了好几个人。
祂和穆尔下了船,晨伊发现河的对岸,比刚才地势更低。
“这里是另一重地狱,我们会不断往深处走。”穆尔恰当时机地介绍道。
晨伊点了点头。
“不止信奉苦难灵庙的人。”接着,穆尔又说道:“所有人都会坠落地狱,只是罪重的坠得更深。
而在不同的地狱,要受不同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