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破晓，旭日初升，雾气弥散。
红霞映了半边山壁，青山镀上了金边。
那一步步稳而重的脚步声在此景中仿佛是唤醒人的号角，梨香眯起眼，朝声音的源头望去。
方才还拥挤的幄帐前，人群已自觉散开，低垂着头立在两边目不斜视。
梨香第一眼瞧见的是走在前头怒气冲冲的，一位蓄着须，目眦欲裂的中年官员。
她猜出那定是季侍郎了。
因为他快步走至那正哭闹的，被一位贵夫人抱着的少女面前，不顾旁边看戏的眼睛众多，当场给了那哭闹的少女响亮的一个耳光。
“丢人现眼！”他吼道。
少女被打得一懵，捂着脸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父亲，随后忍住了哭，挣开贵夫人的怀抱，跑进了幄帐里。
季侍郎还要提步追过去教训那少女，被身后的人伸手一拦。
“季大人。”
他的声音沉，也稳，也平静的像波澜不惊的湖水。
这人的语调很像一个人，像赵璲。
梨香的第二眼便是朝他看去。
一排士兵立于他身后，他身穿将军的铠甲，腰佩长剑。他的侧脸在曦光中颇为显眼，挺鼻薄唇，眼神锐利，面色平淡。
梨香略一怔，这人不仅瞧着与赵璲一般年纪，与赵璲给人的感觉差不多呢。
季侍郎被他拦住，想发怒也只得憋着。
随即回身朝他作揖，僵着脸道：“小女一时失德犯下大错，是下官教养不当。但小女往日单纯无瑕，若不是被有心人蛊惑，必不会犯下如此大错，还望殿下替小女主持公道！”
被季侍郎唤作殿下的男人，正是大皇子李恒，也是大昭的昭勇将军。
季侍郎这一番话，明着就把错推到那士兵身上去了，今日若不惩罚了那士兵，他必不会善罢甘休，闹到皇帝面前也是不无可能的。
而这犯事的士兵，也恰好是他李恒部下的人。
李恒怎不知季侍郎这老狐狸想的是什么，他叫人将那士兵押过来，随手抽出一把剑递给季侍郎，镇静从容道：“这人的命，今日就是季大人的了，季大人要杀要剐，随你。”
季侍郎哪是要真杀了这士兵，他不过是震怒之下生出了个想法，何不借此机会与李恒扯出点关系，给自己留个后路罢了。
这士兵还是李恒军营中的什长，虽在军中的官职低了些，但好歹也是李恒的一个小把柄不是么。
不过季侍郎这算盘他自个心里清楚，李恒更是清楚不过。这老狐狸真舍得下血本，亲女儿也舍得拿来做交易。
季侍郎听罢李恒的话，脸色微微一变，他是文官，何时亲手杀过人，他握着剑的手迟迟不动。
李恒这时又道：“季大人心慈手软，本将军却是对犯了军规的人决不轻饶的。”
说着他朝身后一人使了个眼色，那士兵上前从季侍郎手里拿过剑，在跪地的求饶的士兵惊恐的眼神下，面色不改的一剑削了他的颈。
顿时，人头落地，血洒一地。
季侍郎胡须都抖动起来，面目僵硬。周围立着的一声不敢吭的人群也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呼。
而李恒自己，从头至尾，面上表情一丝都没变过。
处理了这事，李恒叫人收拾了这残.尸，淡定从容得仿佛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在他转身离开之时，眼角余光不经意的往斜侧的不远处一瞥。
这一瞥，他脚下稍稍顿住。
梨香只是一直立在原地瞧好戏罢了，因着离侍郎家的幄帐有些距离，她便闲闲散散的瞧着。
那人头落地的血/腥场面，她倒没如一般女郎那般被吓得面目惨白，俯身捂嘴直吐。
她一个抬眸间，便与李恒瞥来的目光相碰了。
梨香面容也平静的如一汪湖水，李恒亦是。
他眼里没有被梨香绝色美貌所惑的惊艳之色，他只是稍稍顿了一步后，随即收回视线，从容的带着士兵离开了此地。
梨香眉尖一挑，又是个不苟言笑，视美色于无物的。
倒也有点儿出息。
李恒走后，人群又窃窃私语起来。
季侍郎进幄帐大骂几句那犯错的少女后，在他夫人劝说下也无改变，叫来护卫将那少女送回京，并且下令将她送去家庙。
少女哭闹不止，夫人劝说无用，季侍郎最后大发雷霆，亲眼瞧着护卫将少女绑上马车，才拂袖去了队伍前头。
晨间的这一闹剧，很快便在这些世家中流传开来。
东沁虽看着了戏，但也被李恒方才的行为所吓着了。她弯腰吐了好几回，一闭眼就是那凸着眼的人头，眼泪都渗出来。
她接过南尘递来的帕子，苦兮兮道：“那人怎么和公子一样可怕啊？”
南尘一把捂住她的嘴，手放在唇边“嘘”了声。
宁七在一旁小声道：“他是昭勇将军，也是大皇子，小声些。”
东沁闻言眼儿瞪得圆圆，小声问：“那个名声和公子差不多的昭勇将军吗？”
其实东沁想说的是，名声一样不好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她心里，公子自是好的，外头那些人哪懂。
听闻昭勇将军嗜杀，如今一看，传言也不假，她家公子才没有这般嗜杀呢。
梨香闻言宁七的话后，也略小小讶异了下，怪不得和赵璲气势那般像呢，原来手中都有权啊。
不过，既是皇子又是大将军，看来是有些真本事在的，比那李恪看上去倒是好很多。
前有狼，后有虎，她那便宜徒儿李麟的太子之位真是岌岌可危啊，赵璲该头疼了吧？梨香想道。
两刻后，队伍整装完毕，重新启程。
经过晨间那事儿后，女眷这边似都蔫了似的，也无人探头出车窗去欣赏这一路的山景了。
耳边没有啾啾唧唧的议论声了，梨香觉得甚是清净，倚靠在车厢矮榻上闭目养神起来。
队伍前头的李恒，却远没有他当时所表现的，以及梨香所看到的那般从容无波。
他走出梨香的视线后一直捂着胸口，尖刻的痛在提醒他，方才所见都是真的。
那双明澈又蛊惑的眼眸，他永远不会忘记。
第217章 李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