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立中庭，夜至三更矣。
四下俱静，上京长街上只余一声声回响的更鼓声。
南尘不知什么时候已安静退下了。
屋檐上的雪簌簌的落，打湿了在廊下半拥的一对人儿的鞋尖，月光映着素雪，正应了“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了。【1】
但廊下那对人儿可没闲情逸致对雪陶冶情操，吟诗作赋了，老天爷设下了这纯美的景，只怕是白费了一场功夫，这俩人现下都是个睁眼瞎哩。
只见那佳人横眉竖眼的，像是恼了，嘴巴鼓得像小小的赤鳞鱼，“民女乃是贱民，哪比得上赵大人您身份尊贵。”
佳人身旁的公子听罢闷声一笑，“民为天下之根本，小姐你身份贵矣。”
梨香“嘁”一声，“不如我与大人您换了身份，您做小丫鬟，我做大官人？”不等赵璲说话，轻轻推他一把，“大人还真是不食人间疾苦，穷苦人家的小儿都不能餐餐饱腹一顿，何来钱财进学？”
“恐怕大人在十几岁风华正茂，高中状元之时，民女就已被爹娘卖了入郑府做洗脚小婢了。”梨香说得好似自己经历过小梨香那般困苦的生活一样，越说越顺畅，“赵大人才高八斗，民女只识得几个字，当然没有大人您有学识了，倒是我高攀了大人，连给大人您提鞋都不配了，那还做甚么劳什子小妾？”
梨香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当真越演越上瘾，若是南尘还在场，又要扶额叹息了。她抬手掩面啜泣，呜呜道：“我这就下江南回郑府去，给那郑穆做通房丫头吧。”说着便往房里跑。
赵璲原本只是逗一逗梨香，意思是不要听那些江湖神棍的胡言乱语，这会儿却听她一张嘴竟说了一箩筐的话，起先还好，赵璲就瞧着她做戏，最后这句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赵璲弯起的嘴角一沉，“胡说什么呢？”随即就想把梨香扯过来好好训一顿。
那郑穆的品行能与他混为一谈么？长得跟个冬瓜似的。
梨香没见过郑穆，可不知郑穆长得像冬瓜还是倭瓜，不过只是想让赵璲也气一气罢了，她放下掩面的袖子，还是明艳艳地一张娇脸蛋儿，却是哪里有眼泪了？她眨眼嘻嘻一笑，“王八配绿豆，民女和郑公子应当是绝配。”
这回梨香学聪明了，进屋时用了点儿功夫，“啪”地一声，屋门差点儿拍在赵璲面门上。
“大人还是请回吧，民女这座小庙供不了您这尊大佛。”梨香整个身子都压着门框，一脸得逞后的笑。
赵璲站在门外，手叉着腰，舌顶了顶腮帮子，随后嗤道：“郑梨香！”
“在呢！”梨香答。
“给我开门！”赵璲沉了声。
“民女是小丫鬟，怕周身的浊气玷污了您高贵如神祇般的身子。”梨香摇头晃脑道。
以赵璲的修养也做不出把门拍得震天响的行为，梨香就是吃准赵璲好面儿这一点，才如此肆无忌惮的，她掩嘴偷笑，“大人回吧，民女要就寝了。”
说完这句后，梨香耳朵贴着门听屋外头的动静。听了几声后，赵璲未回答她，外头也静悄悄的，连他的呼吸声也无。
当真走了？梨香狐疑地又唤：“赵大人？”
没回应。
“赵璲？”
还是没回应。
难道真走了？梨香清清嗓子提高声音，“赵狗？”
还是没声儿。
连骂他都没声儿？梨香拉开门闩，把屋门只开了了一条小缝，侧着头一只眼朝外头看去。
当真廊上没人了，只剩随风飞扬的雪了。
梨香刚想重新掩上门，身后突兀地响起一道“啪嗒”的声音。
梨香顿时转头看去，一个身上锦服沾着皑皑白雪的冷峻郎君跳窗而入。
他动作敏捷，似有不羁还有伶俐，姿势真是好看的紧。只这时却不是欣赏他的时候，他眸子如黑琥珀一般，还带着点儿狼的凶性。
他抬手轻拍掉肩上的雪，嗓音仍是那般沉稳平淡，“来，过来把方才那句再说给我听听。”
过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梨香拉开门就想溜，屋门还没打开一肩宽的道儿，刚吹进来一点儿含雪的凉风，屋门又重新“啪”得一声重重地给掩上了。
几息前这人还在她身后一丈远呢，这会儿却倏地到了近前。赵璲双臂撑在屋门上，胸膛贴着梨香的后背，似是把她紧紧拢在身前。
“嗯？想去哪儿？”赵璲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听起来有些调.情的意味。
梨香转身背贴着门，仰头娇娇一笑，“夫君威武，功夫又精进了！”
说是这样说，好看的眼珠儿却咕噜咕噜的转，必是在打什么歪主意。赵璲更贴近她了，长腿还抵着她的，不让她有逃的机会。
“方才那句我没听清，来，再说一次。”赵璲的语调宛如诱哄。
“夫君说的是哪句？”梨香装傻，眨着美睫，如小蝶儿的翅膀一般扑扇着。
赵璲唇角一勾，似是讥讽，“这会儿怎么不再唤赵大人了？”
“闺房间的情.趣呐，夫君不懂么？”梨香做出一个娇羞扭捏的笑容。
“哦？”赵璲抬手点点太阳穴，似是才懂了，之后如茅塞顿开一般，唇边带着抹豁然大悟的淡笑，“原来阿梨喜欢有情.趣的？”
梨香直觉，一听赵璲喊她“阿梨”就没甚好事。
果然，她听赵璲道：“正巧，我近日阅了些书籍，倒是符合阿梨你的口味。”
对于赵璲所说的书籍，梨香也不是懵懂少女了，很自然便听出了赵璲口中的荤意。不过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对于那些房中小册子她已经耳熟能详，滚瓜烂熟了。
从前她那般贪玩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世又瞧了一些，觉得比之从前的世道，那些小册子上的东西也没多大长进。
之于敌人，不如先发制人。
于是梨香先是装作很苦恼，后又勉为其难的样子，“夫君的意思是想与我试一试么？也不是不行。”
没想到被梨香反将一军，赵璲被她一噎，悠然道：“试什么？我说的是女诫。”
他神情自若，仿佛方才他之所说，就是现在这意思，如此正经。
第136章 假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