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冬了，晚风有点儿萧瑟，吹落了枯黄的树叶儿，再顽皮地飘零在前头那一对有情人儿肩膀上。
赵璲牵着梨香与她肩并肩走在这长街上，身边喧闹声吆喝声不止，他头一回没觉得厌烦，却觉得今夜的上京城才有点儿烟火气儿。他没细想是为何，只扣紧了身边女子的细腰，稍扭转了她的身子，避开了边上追赶嬉闹的孩童。
梨香心情也不错，她喜欢这种人群的喧闹。此刻她置身于此，不免有些眼热。她终于不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孤身一人在那三丈红墙内，对着通宵的红烛伏案阅奏折。
彼时她身边的人虽多，但却无一人知她懂她，但也人人惧她怨她。人生短短二十余载，她踏出那座城的次数，不过也寥寥几次。
犹记得当初年少时阿娘给她找了一位师父，她那时活泼好动，不想总拘于这一方城中，总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闹着那总一副平淡脸的女人，要她带她出去看看，师父却颇严肃地板着脸说：“殿下要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娘娘的良苦用心殿下何时才能懂？这深宫之中，多少人盯着她盯着你？你若不勤苦修习，他日一根白绫吊在那长满荒草院的人就是你！”
当时她被师父说得打了个冷颤，宫里各方势力的暗涌她从小便懂，当下她便垂着脑袋低低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师父，阿璃懂的。”
师父摸着她的头怜爱地道：“殿下懂得就好。外面的世界，也不尽得有多好。”说完她轻叹一声，面上挂着些许暗淡的容色，眼神飘渺虚无。
那时的她嘴上说着懂，其实是不太懂的。师父的教导她虽听进去了，但有些话她却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她对外面的向往就从没断过念想。
某一日她趁着师父不在，也瞒着阿娘，将自己打扮成个小太监偷偷摸出了宫。她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终于瞧见了宫墙外是何景象。她好奇，她惊喜。
也是在那一晚，她遇见了一个人。多年后她才真正明白当初师父说的，外面的世界也不尽得有多好，是何意思。只是，后悔已晚矣。
梨香想到那个人心中就一阵钝痛，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但不知是否是她穿越百年，魂魄附到这丫鬟身上的原因，她竟想不起那人的模样了。
关于他的一切，她都模糊的记不清了，只要用心去想，便头痛难忍，心痛不止。
赵璲本欲牵着梨香的手继续前行，却在碰到她手的刹那，莫名像被针扎似的触了一下，他也没多想，再去碰她的手时，发现她掌心已冷汗涔涔。
他心下一抖，怀疑方才的酒菜有问题，连忙握住她的脉搏探看。
梨香被他突兀的动作弄得回过神来，方才那一阵心痛也过去了，她不想被赵璲看出些什么，便轻轻挣脱了手腕，挽上他的胳膊娇娇道：“把这帏帽摘了可好？闷死人啦，我可是第一回逛这泸淮河哩，都看不清啦。”
赵璲见她语气轻快，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那手上的汗大约也是饮了些辣酒给热的。
梨香瞧他不吱声，便又晃了晃他的手臂，“好不好嘛，夫君？”
赵璲是经不得她甜腻腻的撒娇的，想了想晚上别人应该也瞧不清楚她的模样，也没说不答应，只说道：“走吧。”
他这一说话梨香便知道他答应了，她抬手将帏帽拿下，还给赵璲飞了一个媚眼儿。
赵璲不接她抛来的媚眼儿，面无表情般，只本来握着她的手改为搂着她的腰，带着她往泸淮河的石桥而去。
他二人间视若无人的亲昵，全都落入了后头跟着的小乞丐眼里，也就是郑嫦月。
郑嫦月牙咬得紧紧的跟着，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跟着，时不时还要被往来的人群嫌弃地推搡，像她身上有虱子似的，连衣角也不想让她碰到。
她知道她很脏，她也知道她走到如今的地步应该去怪周光才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但她看到原本是在她之下的丫鬟却活得如此好，她便忍不住去怪梨香。
对，就应该怪她！她郑嫦月才是应该进赵府的人！
郑嫦月留了个心眼儿，远远望过去她也不确定那人就一定是梨香，只觉得很像。她在后头悄悄跟着，不愿认错人再得罪错人得不偿失。
石桥边有卖花灯的，梨香又像回到了少年时对什么都好奇，她还没放过花灯，当下便扯着赵璲的袖子，仰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她眼里像盈盈秋水一样，望得赵璲心中一柔，却仍故作冷淡地掏出些碎银扔给梨香。
梨香道了声谢，就欢喜地跑去那小摊儿前蹲下，眼睛不眨地选着花灯，都快挑花了眼。
“姑娘，您瞧瞧，我这儿的花灯可是扎得最好看的。”小贩瞧梨香那张美得不似人的脸蛋儿，心中连叹几声乖乖，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开口与她搭话儿。
梨香可没注意这小贩盯着她看，她满眼里都是花灯，这只小兔儿的也喜欢，那只莲花台的也喜欢。
“这位大哥，可能便宜一些？”梨香抬起头朝小贩笑了笑。
小贩被她的笑颜给晃了眼，一时有些结巴，“姑…姑娘，看…看着给吧。”
梨香一愣，做买卖还能这样做呢？正皱着小鼻子选哪只花灯好呢，却被走来的赵璲一把拉到怀里，再拿起那只小兔儿的花灯塞到手里，随后扔了块碎银给小贩。
这一连串的动作赵璲一气呵成，他搂着梨香走上石桥，梨香扭着腰不满，“哎哎，走慢点儿，我还没选好呢。”
赵璲低头盯一眼她，“这小兔儿的挺好。”
梨香问：“为何？”
赵璲答：“像你。”
“……”梨香举着花灯看了又看，也不知哪里像她了。但她还是欢喜的，像小孩似的拿着转了转它。
烛火透着纸壁照着她的脸，烛光一闪一闪，称得她的肌肤更剔透了些。她的眸子也如这夜空中的星辰，亮到了他心里。
石桥之上，赵璲站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她正好带着笑意仰头望他，他头便一低，亲上了她的嘴角。
郑嫦月在阴影处望着，梨香的脸她看得是如此的清晰。方才花灯一照，她好似连梨香眼角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张脸明明就是丫鬟梨香，但气度却不一样了，郑嫦月心中有嫉妒也有几分怀疑。
突然一道冰冷的视线向她射来，她惊得矮身一躲，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赵璲望着那方向眯了眯眼，随后却把梨香转了身扣在怀里，带着她脚尖用力点地一跃，躲开了身后挥来的刀剑。
第98章 小兔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