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意!
这是沈睿脑海中的第一感觉,如闪电般划过。
看着眼前这个吃相难看,毫无礼仪的年轻人翘着腿大口吃着菜,沈睿第一时间便从心底深处涌出深深的反感。
沈睿出身沈家,跟叶欢不一样,他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到大享受的是锦衣玉食,接受的是贵族式教育,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仿佛用尺子刻量过一般,不准出界半分,而他也很以此为荣,因为他一直当自己是真正的贵族,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就连微笑都是那么的傲然。
而叶欢,长于民间,混迹于市井,他从来不懂所谓贵族是什么意思,更没有接受过贵族精英式教育,就连普通的教育也才读完中学,他言行从无束缚,话里时常夹带着几句脏话,就连抽烟也是斜叼在嘴上,一副没教养的痞子样。
沈睿和叶欢不是同一类人,完全不同。
完全不同类的人,也许能够一见如故,也许水火不容。
沈睿在门口只停顿了一秒,接着阴霾的脸上便充满了灿烂的阳光。
“爷爷,您身体还好吗?”沈睿一脚跨进门槛的同时,脸上的微笑像个纯真无邪的孩子。
沈老爷子点头笑了笑,道:“睿儿,来,见过你大伯的儿子叶欢,你们是亲堂兄弟,多亲近。”
“是,爷爷。”沈睿笑应。
叶欢看着儒雅微笑的沈睿,眼皮却没来由的跳了跳。
说不清原因,他就是感到一阵阴风吹入了骨头缝里,令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沈睿笑着转头望向叶欢,眼中带着最和煦最友善的笑意。
套句古龙大师的话,“他很爱笑,很会笑,笑得很甜”。
可隐藏在这纯真和善笑容下面的,究竟是一张怎样的面孔?
“这位就是叶欢弟弟吧?”沈睿直视着叶欢,接着微笑解释道:“我今年二十七岁,比你大七岁,叫你一声弟弟也是叫得的,你可别嫌弃我这个不成器的兄长哦。”
沈老爷子在一旁向叶欢解释道:“沈睿是你二叔的独子,你二叔二婶死得早,留下一个遗子,这些年委实苦了他了。”
叶欢也堆起了笑容,道:“原来是堂哥,真个是久仰了,我来老宅来得少,一直没跟堂哥打照面,以前堂哥难道没住在老宅里吗?”
沈睿闻言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
以前他是沈家的骄子,当然住在老宅里,可就是因为叶欢父亲的一句话,他被远远配西北的某贫困县,若非三叔在其中斡旋,终此一生他恐怕都只能在西北那块贫瘠的地方直到老死了。
沈家就是一滩浑不见底的水,上一代的恩怨,这一代的恩怨,纠结缠绕,永无清澈的一日。
沈睿的笑容甚至带了几分腼腆,道:“以前我到西北基层锻炼去了,老待在京城,不知下面的疾苦,看待某些问题未免不客观,政策制定便不能站在群众的利益出,所以干部下基层还是很有必要的。”
叶欢笑道:“堂哥辛苦,到底是当领导的料,我在基层待了二十年,也没了解出什么名堂,偷鸡摸狗的勾当倒是干得挺熟练。”
沈老爷子笑骂道:“混帐东西不长进,这种事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不怕丢人现眼。”
叶欢笑道:“老爷子,九十步别笑一百步,我就不信当年您打仗的时候没偷过老百姓家的鸡,一看您面相就知道,您不是个吃素的主儿。”
“胡说!部队是有纪律的,不准拿群众一针一线,我们怎么可能偷老百姓家的鸡?……借,懂么?借!”沈老爷子板着脸说着说着,却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沈睿也陪着一起笑,看着老爷子对叶欢如此亲密的神态,沈睿的心像一块石头,越来越沉重……
阳春的微风,吹在身上仿佛带着一阵暖意,万物焕出绿色的生机,京城卫戍军区疗养院的小径旁,几株垂柳摇曳着枝条,仿佛娇媚的少女向情郎轻招素手。
沈笃义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着缓缓走在小径上。
额头上的伤口早已拆线,叶欢那一砖拍得很重,额前的伤口被缝了五针,半身被汽油烧得皮肤溃烂,这还只是外伤,最让他痛苦的是重度脑震荡,每天脑子里那种被撕裂般的刺痛令他生不如死。
疗养身体的这些日子,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不间断的传到他耳中。
叶欢被送进了军营,沈家来人说是对叶欢的薄惩,可沈笃义怎么也不相信这能算是惩罚。他被这个侄子害得半死不活,难道仅仅是送进军营便算扯平了么?可这个决定是老爷子点头的,沈笃义纵然再有不满,也只能将满腹怨毒深埋在心里。
相比对叶欢的薄惩,老爷子令他停职疗养才是最令他恐慌的。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是深埋在沈笃义心中的概念,如今他一停职,归附在他下面的人会怎么想?沈家内部的人事大调整令整个圈子都动荡起来,老爷子命他疗养的命令看似出自好意,但谁也不清楚老爷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停他的职是老爷子的意思,虽然早已退出政坛,但虎威犹存,直到现在,他对整个国家政坛的影响力仍然是十分巨大的,如今的一号长对老爷子这样的开国名将也存着三分敬意,老爷子轻易不干涉政事,然而一旦他了话,一号长少有不从,停沈笃义的职自然是区区小事。
沈家阵营很复杂,四兄弟各有势力,四方势力合在一起,由沈老爷子归拢整合后,便形成了沈家在政坛的势力圈子。
自从沈笃义住院以来,老大沈笃礼的动作越来越频繁。
上个月在中南海钓鱼台国宾馆接见了原本属于老三政圈下的川南省委刘副,琼海省楚省长,这个月又在沈家老宅以私人身份宴请黔北省委万,和郝副部长……
一桩桩,一件件,这些坏消息传入沈笃义耳中,令沈笃义最近的血压都上升了不少。
老大沈笃礼已经释放出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他在逐步蚕食老三沈笃义的阵营。
这一次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二十年来厚积薄,负辱隐忍,今日如冰山崩裂,势不可挡!
叶欢阴差阳错的那一砖是一根导火线,他无意中引了沈家的权力变动调整,老爷子下的疗养命令令老三的阵营出现了极大的动荡,自古以来官场尤擅揣摩上意,“停职疗养”看似平常,可这道令出自老爷子口中,不由令下面的人浮想联翩,于是人心不稳,静极思动。
沈笃义坐在轮椅上,听着外面的蝉鸣鸟叫,心中却愈烦乱。
一步错,步步错,早知逼那个贫家女子乔木离开竟换来今日这结果,当初就不该走这一步,可是久处豪门,见惯了趋利忘义的事,谁能想到叶欢居然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而大动干戈?
民间市井中人,他们到底有着怎样的价值观?区区情意难道比永恒的利益更重要么?
沈老三迷惘了,他想不通这个问题。
几道穿着黑色西服的警卫出现在沈笃义的视线中,小径附近变得极静,看来警卫们已清场了。
一名警卫走到沈笃义身前,弯下腰低声道:“长,沈总理来探望您了。”
沈笃义眉梢一跳,很快露出淡淡的笑容。
沈笃礼迈着沉稳的步伐慢慢走近,看着眼前这位坐在轮椅上,憔悴了很多的亲弟弟,沈笃礼伸出手按了按他的肩:“老三,我来看你了。”
沈笃义轻轻拍了拍按在肩膀上的大手,苦笑道:“大哥费心了,我……有愧呀。”
这句话说得很隐晦,究竟有愧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沈笃礼淡然一笑,道:“都过去了,不提旧事,你静心疗养,莫为俗务挂怀。”
沈笃义垂着头道:“大哥,我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沈笃礼截断了他的话,笑道:“刚才我来的时候特意问过主治医生,老三啊,你还得继续疗养一阵,医生说你每日头痛得很厉害,身上的烧伤面积也不小,许多地方存在溃烂现象,离恢复还差得远呢,静下心好好治疗,等痊愈了再出去,工作是做不完的,最要紧的是身体。”
沈笃义苦笑,若等痊愈出院,恐怕我已是一副空壳子,早早的被你架空了吧。
沈家老宅。
正与沈睿皮笑肉不笑谈天说地的叶欢忽然接到了电话。
队长何平命令叶欢马上停止休假,半个小时内回大队报到。
叶欢早已养成了军人服从命令的习惯,闻讯不敢怠慢,马上跟老爷子打了声招呼,从老宅叫了车赶回营地。
刚到大营门口,另一部悍马车也匆忙赶到,原来正在名流会所玩得不亦乐乎的红狼和豺狼也接到了命令。
三人刚赶到何平的办公室,便被命令换装,带上标准配置出执行任务。
所谓标准配置,并非固定不变,按作战的环境和性质来决定配置的种类,日间作战,夜间作战,山地丛林作战和城市楼厦作战等等,诸多种类,配置便也不一样。
这次叶欢接到的任务是城市解救人质。
一般来说,解救人质这种案件由警察和武警配合完成,但也有特殊情况必须动用军队,那就是匪徒太棘手,或者有过从军经历,有着强悍的火力,和非常超凡的单兵作战能力,一般武警动不了他们,才由部队出面解决。
叶欢他们这一次要面对的敌人,就是这样一群悍匪。
蓝剑大队这次出动了一个完整的小队编制,包括叶欢在内,一共12人。
操场上,武装直升机的轰鸣震耳欲聋,巨大的风浪卷起漫天尘土。
队长何平的办公室内,12名小队成员全部到齐,所有人满头黑线的瞧着让他们很无语的一幕。
叶欢全副武装,却跪在地上抱着何平大腿,放声哭嚎:“队长,你放过我吧,我才训练几天,你叫我跟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死磕,你他妈缺不缺德啊?”
何平气得浑身直颤,两腿使劲想挣脱叶欢的双手,却不料叶欢的力气见长,不论他怎么挣扎,双腿仍被他死死抱住,纹丝不动。
“放手!老子命令你放手!混蛋!”
叶欢泪眼婆娑的环视周围的战友,凄然道:“你想想,你今天休假,带着战友进了城,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要跟匪徒玩命啊!这样的落差谁受得了?我休个假招谁惹谁了?干嘛非要选我啊?”
“这是命令!叶欢,你已是一名军人,军人就必须服从命令!”何平气得咆哮大叫。
“我只是业余军人啊……”
“你……妈的,老子没时间跟你废话,你们把他抬上直升机!你若敢给老子掉链子,丢了蓝剑大队的脸,老子不管你身后站着什么人,照样一枪毙了你!”
几名特战队员嘿嘿坏笑着朝叶欢围过来。
叶欢脸色大变,就在众人抓着他的手准备绑他上直升机时,叶欢使劲一挣,怒道:“都给老子滚开!玩命就玩命,我自己会走,用不着你们抬!”
何平眼中终于露出了笑意。
这小子看似贪生怕死,其实还是有骨头的,不是个软货。
一脸视死如归的叶欢凛然的用眼一扫,四周的队员们很自觉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叶欢冷冷一哼,大步走到门外,然后仰天悲怆一叹,一脸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表情。
何平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却现叶欢嗖的一声,身形化成一缕黑烟,投胎似的没命地朝军营大门撒丫子跑去。
众人愕然沉默……
“抓……抓住他!给老子绑了!”何平气急败坏的大叫,军营里顿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军营大门适时关紧,几名特战队员捉兔子似的满操场追了好几圈,这才将一脸绝望的叶欢抓住绑了起来。
就这样,不停挣扎的叶欢被五花大绑抬上了武装直升机。
蓝剑大队的记录再次被他刷新,叶欢是第一个被战友绑着上战场的士兵。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