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b-ep2:棕榈树下(19)
迈克尔·麦克尼尔安静地躺在棕榈树下,紧闭着双眼,身上盖着一件带有破洞的外套。夏日的微风从他头顶吹拂而过,卷起的沙尘糊住了彼得·伯顿的眼睛。几乎光头的白人壮汉揉着双眼,捡起地上的步枪,把钢盔扣在脑袋上。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麦克尼尔之后,伯顿从草地上跳起来,大步流星地向着躺在装甲车旁的帕克走去。
“他看起来很不安。”帕克似乎还没有从草坪上坐起来的想法,“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在离战场这么近的地方放心地睡觉。”
“他的担忧可能是有道理的,帕克。”伯顿嘿嘿一笑,脸上写满了无奈,“我们所面对的战略性的失败,是没有办法的扭转的。这一点,大家都清楚……所以,像他这样明知道我们迟早要失败但还是坚持战斗下去的人,虽然不怎么受欢迎,但不可或缺。”
“还有一种是假装在认真做事的。”帕克给伯顿泼了一盆冷水,“我认识麦克尼尔最少也有五十年,虽说我没看着他长大,目睹他跟我一样变得越来越衰老的五十多年也足以让我对他印象深刻了。伯顿,我所认识的麦克尼尔是个很努力的人,很有斗志的人,但还谈不上多么【坚定】。事实上,他是少数长期私下联络nod兄弟会的高级将领之一。”
“那有什么要紧的?”伯顿把帕克从草地上拉起来,和他到装甲车后聊天,“听过整合运动的劝降通知了吗?没有不能接近的敌人,也没有不能舍弃的朋友,或许这也是在那个残酷的时代生存下来所必备的觉悟吧。”
尼克·西摩尔·帕克眨了眨眼,什么都没说。他明显感觉到伯顿和他对同一件事的理解存在偏差,或许是由于伯顿本人没有亲自经历过那一切。这样也好,团队总会有个磨合的过程。在上一个平行世界所经受的磨难虽然快速地拉近了帕克和战友们之间的距离,却也让他们失去了互相了解彼此的软肋、弱项和缺点的机会,而这些又是必不可少的。不过,他没必要为此而担忧,办法总比困难多。
12月8日,经历了长时间的浴血奋战后,从圣保罗北方集结来的起义军陆续抵达联邦军封锁线外围,并在被困在圣保罗的起义军高级将领们的指挥下向着封锁线发起进攻,试图粉碎联邦军对圣保罗的围攻。与此同时,起义军第二步兵师也从包围圈内向外猛攻,一时间让联邦军产生了封锁线就要被冲破的错觉。遗憾的是,普遍缺乏武器装备且弹药不足的起义军匆忙之间计划的攻势只持续了几个小时就被迫停止,这使得联邦军得以重新整顿作战部队并根据上一次的交战结果重新规划行动细节。
压力又落回到了起义军头上。初次解围行动的失败终于让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的指挥官们的态度松动了,他们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同意了重新整编作战部队的要求,但这时一切从组织上做调整的尝试看上去都为时已晚。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从圣保罗州各城市征召的营长期各自为战,短时间内是不可能适应类似联邦军的新指挥系统的。因此,得知这一消息的卡尔多苏上校不仅没有为此而欣喜,反而更加地忧虑起来。
“敌人占据了我方丢弃的外围防线并将其充当抵挡我军支援部队的封锁线。这几条防线的弱点很明显,它们在驻防部队火力充足且满员的情况下也存在火力覆盖范围上的盲区,而且……”迈克尔·麦克尼尔在12月8日夜间的作战会议上接连拿出了几个突破外围封锁线的新方案,尽管几乎每一个方案都需要附近友军部队的配合,“……大部分严重依赖木结构的防御工事可以烧毁,这些位置当中有不少都由敌军之中战斗力相对较弱的南里奥格兰德叛军驻守。”
唯一的问题是,第四骑兵团没法在狭窄且敌我战线犬牙交错的城市附近发挥出全部优势,再说让这些擅长将敌人分割包围的骑兵和步兵一样直接攻击戒备森严的防线对他们而言几乎是自杀。试图让第四骑兵团能够扬长避短的麦克尼尔提议和友军分工合作、把能够使用的机动车辆集中到第四骑兵团以便让这支看起来相对还算精锐的部队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卡尔多苏上校采纳了他的建议,但友军对此提议没有太大兴趣,那些只剩下一辆机动车的部队还指望着靠仅存的车子逃跑呢。
一天时间过去了,卡尔多苏上校只搜刮到了48辆车,这其中还有一半的车子存在或大或小的隐患。焦急的上校只得让士兵们加紧维修和改装车辆,以便让它们成为新的【战马】。那些懂行的士兵们和机械师一起修理着车子上的故障,而完全不懂相关原理的士兵则只能把不知从何处捡来的金属板胡乱地安装在车子外充当【装甲】。
“这连咱们那看上去像拖拉机的装甲车都不如了。”伯顿蹲在卡车前抽着烟,“我有理由相信它会在敌人的第一轮扫射结束之前就抛锚。”
“那不是你需要在乎的,伯顿。”麦克尼尔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伯顿背后,“这些问题对你来说,只需战斗的时候稍微用心一些就能克服。除此之外,我总是有些担心……也说不清在担心什么。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之后,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它们有没有意义。”
“最近你的废话变多了,麦克尼尔。”伯顿心情复杂地把烟头从嘴边拿开,吐出了一个烟圈,“我自觉还是能理解你的,迈克。很多人都觉得咱们打不赢,就算打赢了也没有下一步路可走。所以,你们应该多学学我,时常把自己的头脑彻底放空、什么都不考虑,当个没头脑的蠢人,烦恼就会少很多。”
“但那也不会让问题消失。”麦克尼尔戴上了钢盔,用力地拍了拍伯顿的肩膀,“这次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前线了……小心。”
也许事实很快就会证明没有麦克尼尔限制的伯顿会变得更出色,又或者是恰恰相反。天明时分,第四骑兵团在第二步兵师的命令下打响了第二轮围攻的第一枪,乘着【新装甲车】的士兵们奋不顾身地涌向联邦军的防线,并在东北方向打开了一个不小的缺口。
这不能怪那些联邦军士兵没见过世面,他们平时接触过人形蒸汽机甲,也有基本的反装甲作战尝试。阵地上的联邦军士兵发现正面冲来了一群钢筋铁骨的怪物时,判断敌人的车队只由运输车构成,于是严阵以待的他们向往常那样对目标进行扫射。子弹在装甲板上留下了肉眼可见的大号弹坑,甚至穿透了部分装甲板,但这支奇怪的车队仍然快速地逼近了防线。迅速察觉车辆有蹊跷之处的联邦军指挥官们总算想起了那些传言,他们先命令士兵按兵不动、确认这支突袭部队的实际战斗力后再决定是否出击。
彼得·伯顿把重机枪架在车子上,朝着防线上的联邦军士兵疯狂开火。他一刻不停地射击着,以免敌人发现后续的车辆甚至没法给乘员配齐步枪的窘境。被他那不要命的架势吓了一跳的联邦军机枪手暂时被压制住了,躲在第二辆车子上的帕克又用另一挺重机枪对敌人进行火力压制、确保后方的车辆能够正常通过。第四骑兵团的第一骑兵营专门挑选了壕沟稀疏的区段进行突破,料定在此处防守的联邦军士兵会被南里奥格兰德叛军的表现拖累的麦克尼尔甚至在战斗开始前大胆地给伯顿预设了攻陷阵地所需的时间。
“十分钟之内拿不下来的话,我就得把你的战斗英雄名号请到垃圾桶里暂住了。”麦克尼尔望着苦笑的伯顿,视线越过那光头而转到了偷着嘲笑伯顿的帕克身上,“还有你也一样。击毙基甸的英雄要是连一群南美洲民兵都打不赢,那家伙怕是会在坟墓里笑醒。”
不敢怠慢的伯顿和帕克只用了六分钟就完成了对敌方脱离在外的防线区段的包围,和他们一同乘车抵达目的地的士兵们在各自的长官命令下从车子里跳出、朝着一头雾水的南里奥格兰德叛军发起了猛攻。发觉后方的【装甲车】不仅没开火且造型也和前面开辟道路的那几辆截然不同的联邦军士兵们大呼上当,连忙推着身边的南里奥格兰德士兵到前面抵挡起义军的攻势,然而当初听了长官的命令跟着叛变只为了不打仗的南里奥格兰德士兵完全没兴趣替联邦军挡子弹,这些穿着州军制服的士兵只开了几枪就丢下了阵地,谎称自己挡不住敌人的凶猛火力。
几乎每天都听说起义军弹尽粮绝的联邦军指挥官们气得发抖,他们让士官们带领士兵坚持抵抗,得到的只是匆忙逃出的士兵挂在嘴边的呓语——一群在几个看起来简直从地狱爬出的魔鬼带领下扑过来的敌军三下五除二地消灭了还在阵地上抵抗的全部士兵,来不及逃离的都已经成了刀下鬼。
伯顿向身旁的军官们征求了一下意见,而后下令从东侧防线边缘纵火焚烧工事。这场大火大概烧上十几分钟就会被联邦军扑灭(第二次侦察结果证明联邦军已经对原有的防线做了加固和修改),拖延的时间恐怕也微乎其微。正当伯顿盘算着什么时候撤退时,第二骑兵营的抵达让第一骑兵营的战士们多了一分坚持战斗下去的勇气。从装甲车里跳出的斯塔弗罗斯抱着一挺轻机枪来到战壕旁,像往常那样和战友们拥抱了一下。
“麦克尼尔坚决反对把全部可用作战部队送上来,他说咱们还得防备从北方追击来的敌军。”希腊人摸着沾满泥土的秃顶,让伯顿把机枪架设在合适的位置上。他们还要继续拿下靠近圣保罗城区的防线,从而打通一条连接城市内外的通道,“虽然我也觉得他这么谨慎可能会让我们错失良机……”
“他或许有某种我们尚不能准确地描述的直觉。”帕克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迅速沿着防线分散开的士兵,其中有不少人正准备乘上车子突击下一道防线,“对了,希腊佬,北线的情况怎么样?”
“不乐观。”斯塔弗罗斯摇了摇头,“喂,你该对我保持基本的尊重,我可是当过总统的人——”
“然后被那些由你自己拯救的同胞关进了监狱里。”
圣保罗北线是起义军重点突破的地区之一,这里也是围攻开始后起义军抵抗最激烈的方向。随着战线不断深入城市,联邦军在城市北部展开的防线长达100千米有余,如此漫长的防线上却总共只部署了10000多名联邦军士兵,导致靠近外围的防线上漏洞百出,有些掩体里干脆不见人影。深刻地理解到了双方实力差距的起义军将北线的二十多个营组织起来,从联邦军防御最薄弱的区域进攻,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打破了联邦军苦心维持的包围圈。
不料,看似缺乏警惕性的联邦军随即发起钳形攻势夹击刚刚突破防线的起义军,把担负了主要进攻任务的起义军第13步兵团直接包围在了原地。同样位于北线的起义军第二步兵师主力部队连忙前去救援,又遭到了联邦军的阻击而未能如愿。
北线的混战前后持续了18个小时才终于告一段落,在此期间第二步兵师下辖的第四骑兵团正配合其他起义军作战部队艰难地向着内部城区靠近。控制着东北方向内侧封锁线的联邦军调集了12门大口径火炮轰炸被起义军攻占的外围阵地,试图反击的起义军在艰难地发射了30枚炮弹后因炮弹不足而被迫停止进攻。眼看部队又被压制在了战壕里,急得抓耳挠腮的彼得·伯顿自告奋勇组织敢死队去攻击敌人的炮兵部队,他的英勇请求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支持。
“他们都很欢迎你,伯顿。”斯塔弗罗斯捂着肚子,蹲在壕沟里帮伯顿从附近的箱子里寻找手榴弹,“如果我们的军官乃至我们的信念都和你一样受欢迎,也许现在的情况会有所不同。”
“那是不可能的,斯塔弗罗斯。”伯顿接过手榴弹,把破了的外套扔在一旁,“军官不能把自己贬低到和士兵相同的地位。要是那么做,军队的秩序和纪律何在啊?我们岂不是把自己视为和nod兄弟会还有gla的匪徒一样的败类了?”
“像你这种没什么纪律的人说出这种话还真让我意外,其实我说的就是这一点。”斯塔弗罗斯小声说着,“从务实的角度考虑,如果方法有用,即便它是我们的敌人最喜欢宣传的,我们也该当采用才对。一个愿意和士兵同吃同住的将军,和一个永远穿着干净的衣服、站在摄像机前炫耀自己那一大排勋章的将军,哪一个更讨士兵喜欢?这些天,我一直和麦克尼尔讨论怎样设立我们自己的新督战官团队……先要让士兵对你有认同感,而不是见了你就躲、听了你的声音就联想到死神。我当年也是用类似的办法来对付游击队的。”
伯顿的队伍出发时,卡尔多苏上校派来的传令兵也抵达了阵地上。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我军占优势】的回答后,那传令兵又马不停蹄地奔回东北方向的第四骑兵团指挥部,把前线的战况告诉了指挥官们。
“他们需要更多火炮的支援。”卡尔多苏上校嘴上这么说,他和麦克尼尔一样都明白炮弹才是关键,“……确认敌人的位置之后,就立即将情报告知友军。”
“长官,公共安全部队骑兵团派人来找我们了。”一名军官闯进帐篷,匆忙地向卡尔多苏上校汇报,“您看……”
“有什么事?”麦克尼尔随口问了一句。
“我们问了,可他没说。”前来告知消息的中尉费解地摇着头,一脸茫然,“说是怕泄密。”
事不宜迟,卡尔多苏上校通知手下把从友军前来的使者请进来。那名公共安全部队骑兵少尉在帐篷门口把手枪交给警卫保管,径直走进帐篷内,却突然向着正在开会的第四骑兵团指挥官们扔出了手榴弹。眼疾手快的麦克尼尔把卡尔多苏上校撞翻在地,自己快步上前,把那动机不明的军官一拳打倒,又接着飞扑把对方压住。手榴弹在帐篷中间炸开了花,把慌乱地躲避到四处的军官们吓得不轻。直到爆炸后许久,他们仍躺在原地,仿佛自己的灵魂已经在刚才的袭击中被上帝派来的天使收走了。
“把他抓起来审问!”几名军官叫嚷着,“这个叛徒——”
“拉出去毙了。”卡尔多苏上校爬起来,简洁明了地下达了命令,“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不安全。”
麦克尼尔点了点头,闯出帐篷扯着嗓子把卡尔多苏上校的要求告诉了外面的士兵们。余下的军官中,有一半一头雾水,他们被另一半明白缘由的同僚带着收拾东西,一行人火急火燎地离开原地,刚好看到一发信号弹从他们的阵地上直冲天际。感到大事不妙的麦克尼尔把卡尔多苏上校架上卡车,让士兵们先把指挥官转移走。
只过了半分钟,炮弹如雨点般落在第四骑兵团指挥部的阵地上,把没来得及撤离的士兵们炸得人仰马翻。刚逃出五百多米的麦克尼尔听得后方传来爆炸声,根本不敢回头,只是继续向前逃跑。他一口气跑出了几千米才敢停下,先一步逃离的卡尔多苏上校等人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他。
“长官,我不得不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设想。”麦克尼尔直言不讳地说道,“敌人围攻圣保罗并切断外界对其物资输入这么久却没能取得相应进展这个谜团的谜底,现在已经很明确了。”
“按你的估计,损害范围会有多大?”卡尔多苏上校喘着粗气,拿来水壶喝了一口水。得益于上校本人的反应灵敏和士兵们的及时响应,第四骑兵团指挥部在刚才的大规模炮击中只牺牲了10个士兵,这个数目比起麦克尼尔预期中的损失要少的多。
“【全部】。”麦克尼尔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是时候考虑我和您说过的第三个预备方案了。”
十分钟之后,遵照伯顿留下的【十分钟之内没法解决问题就赶来支援】的嘱咐的尼克·西摩尔·帕克也来到了前线。他发现实际情况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好一些,伯顿的敢死队已经嵌入了敌人的阵地并向着纵深防御地带前进了一大步。
“这些用来让我们以更小的代价阻击敌军的防御工事现在反过来害了我们。”帕克钻进据点里,找到了还在搜刮子弹的伯顿,“喂,你——”
一发炮弹砸在附近的阵地上,震得帕克两耳嗡嗡叫。他头晕目眩地向着右侧栽倒,要不是伯顿连忙扶住了他,也许他就会被钢筋贯穿头颅。
“……哦,见鬼,看来我得把斯塔弗罗斯喊过来了。”伯顿完全可以让其他起义军士兵和他分工合作,但他还是最信得过这些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平行世界的战友们,“你没事吧?”
“……我还好。”帕克推开伯顿,在原地走了几步,“到底是什么让你耽搁了?”
“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伯顿松了一口气,他带着帕克来到据点的射击孔旁,让帕克看看城市里的景象,“原本要在这里迎接我们或者说和我们夹击敌人的友军,突然消失了。”他那贯穿了脸部的刀疤伴随着表情的剧烈变化而活灵活现地扭动着,“光是这样也无所谓,不过刚才我的侦察兵报告说他们看到城里也出现了火光……难道是敌人又杀进城市内了?”
帕克那被炮弹震得昏昏沉沉的头脑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伯顿,咱们得赶快撤退了。”他捂着脑袋,尽可能地保持冷静,“你和我都见过类似的事情,它只是恰好又在这里重演了。团指挥部所在的位置刚才突然就被炮击了,这不会是巧合。”
“上帝啊,那就是我最不愿意相信的事情。”伯顿骂了一句,“那,要不然你先跑回去和他们报告一下、免得咱们到时候被当成逃兵给枪毙?”
“赶路是你最擅长的,你去。”帕克推了他一把,“这里交给我来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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