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6-ep2:尼布甲尼撒(2)
“如果你们天真地认为这场胜利可以成为信仰卫士团或是其他某个和我们为敌的武装组织迅速消亡的开端,那我必须得坦诚地说:你们一定会失望的,因为我在十几年前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并亲眼见证战争的结束时也是这么想的。”麦克尼尔不管这些新补充进来的士兵有没有听懂他所说的话,总之他必须得让其他人看到他扮演了合适的角色,“重要的不是躺在我们取得的胜利上继续做白日梦,而是找出在胜利背后那些可能会阻碍我们取得下一次胜利的因素……各位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他等来的不是七嘴八舌的争论而是更长久的沉默,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麦克尼尔很喜欢向别人夸耀自由思考的本能,他认为这是一项成为自由公民的重要特质,然而任何强调绝对服从的环境都会潜移默化地摧毁所谓的本能。没错,他确实没指望这些只会执行命令的士兵明白他们为什么能打赢这场战斗,即便如此,士兵们的沉默还是使得麦克尼尔对这些同样来自合众国的同胞们真正的战斗意志产生了不小的怀疑。
“咳,看起来大家都非常自信。”麦克尼尔本来想学着伯顿那样通过破口大骂的方式促使士兵们认真地思考他的问题,但他总还是想着时刻维持自己的形象,“举例来说,我军在此次作战过程中为了快速击溃敌人而采取了只携带少量补给轻装出发、将补给工作托付给沿线的补给点和友军的策略,并且事实上没有采取任何有效手段维持空中或地面上的补给线。那么,过去发生在索马里等地的案例表明,一旦我们由于种种主客观原因而陷入苦战——”
“那你为什么不向长官指出这个潜在风险呢?”
麦克尼尔涨红了脸,他鹰隼般的目光向着坐在下方的士兵们木然的脸上来回扫视,想找出那个未经他允许而冒犯他的不讲礼貌的大兵。
“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他冲着下面的人吼道。
没人回答。士兵们又恢复了沉默,仿佛麦克尼尔刚才所感受到了活跃只是他单方面的错觉。
“哦,你们看,这就是我今天要教给你们的……如何在不能改变决定的情况下认真地履行自己的义务。坦诚地讲,我当时的反应和你们现在的做法一模一样。”麦克尼尔用激光笔指着幻灯片上展示的图片,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比一切文字都更有说服力,“战斗技能,自然有其他人教你们。我相信你们已经在国内、在伊拉克掌握了全世界最强大的军队的士兵所应当具备的一切战斗技巧,而我现在要说的是坚持战斗的决心……”
伊拉克人——无论是隶属于信仰卫士团一类的反合众国武装组织还是为亲近合众国的民间武装而战——自然而然地有着比美国人更强烈的战斗意志,这是属于他们的战争。相比之下,麦克尼尔所接触的相当一部分美军士兵根本不了解为什么要来伊拉克打仗,有些人也只是简单地将自己参与的这场持续不断的内战视为一份风险很高的工作罢了。其他五花八门的理由还包括仅服从上级命令、维护合众国的海外利益、防止萨拉菲战士跑去合众国袭击平民等。
世上没有那么多具有标准答案的谜题,麦克尼尔自己也说不清他有什么确切地坚持战斗下去的意志。但是,有一种谜题是他必须研究出标准答案的,那就是李林留给他们的线索。
比起之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谜语,李林向麦克尼尔提供的线索很简单,简单到了只有一个词的地步:
【飞升】。
“听说这是nod兄弟会经常使用的一个术语。”伯顿也想帮助麦克尼尔找出潜在的危机,既是为了这个平行世界的人类文明,也是为了他们各自的理想和欲望,“显然哪,李林害怕他给出的线索太长会让我们更方便地猜出结果,所以……他就采用了这种加大难度的方式。”
“但他不会让我们长期游离在危机之外。”结束对新兵的训话后,走在前往机库的路上,麦克尼尔无奈地笑了笑,“永远会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我们推向漩涡。”
“没错,这是不可避免的。”伯顿表示赞同,“不过,按你的说法,在这个秩序尚未崩溃的时代,我们无从迅速歼灭信仰卫士团或是那个新冒出来的安布雷拉,那我们的主要工作方向该是什么?还有,卡萨德的要求又该怎么应对?”
麦克尼尔沉默了许久,直到现在,他自己也没有很清晰的思路。多国联军花了十几年都做不到的事情,没理由仅仅因为他们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冒险者就能做到;吉欧特隆公司及其竞争对手之间的明争暗斗,更不是像麦克尼尔这样的小人物能够干涉的。混乱的时代浪潮让人无从对抗,那么有序的趋势同样也不是个体能够违逆的。
“尽自己的努力创造更好的未来……就这样吧。”麦克尼尔向着站在机库外面的机械师挥了挥手,“还有,得尽快找到博尚和岛田真司。”
他们的生活突然之间就变得枯燥起来:训练、开会、训练、开会……仅此而已。麦克尼尔除了测试as机甲性能、尝试寻找用常规武器对抗as机甲的策略之外,还要同时担负起他的本职工作。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对第1/1营的战果倒是很满意,然而迄今为止第1/1步兵营都没能找到潜入伊拉克境内协助信仰卫士团作战的神秘武装组织安布雷拉的来历,不免美中不足。感受到了师指挥部的良苦用心后,第1/1步兵营又将寻找敌方交通线、秘密补给线的工作交给了下属各作战单位。
在琼斯上尉眼中,敌人只可能来自伊拉克境外。接到了长官布置的新任务后,他和连指挥部的其他人员重点分析了安巴尔省西部地区的战斗中信仰卫士团暴露出来的种种线索,尝试着找出可能存在敌人后方支援基地的地区。叙利亚?还是土耳其?不,周围的国家看起来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国境线内藏着一个和萨拉菲武装组织有关联的秘密基地。
似乎琼斯上尉注定得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结论,但麦克尼尔的预判很快就被事实粉碎了。这一回他的训练还没结束就被琼斯上尉叫去开会,于是他只得马上中止训练并让机械师负责收场,而他本人则赶回了指挥部商讨军事事务。从他的训练场赶往指挥部需要奔波好一阵,等麦克尼尔气喘吁吁地钻进指挥部时,他见到的是几张表情各异但都有些焦急的脸。
“不好意思,请问……我们找到了和敌人有关的消息吗?”麦克尼尔尴尬地擦着脖子上的汗水。
“也许。”琼斯上尉身后的麦克唐纳中尉没戴眼镜,这让他的鼻子看起来更醒目了,“好,大家都到齐了。”
何塞·洛佩兹准下士向其他人汇报了他们在库尔德斯坦境内进行侦察的最新发现,依据这份调查报告和伊拉克方面的配合,被袭击后连人带as机甲一起失踪的吉欧特隆公司测试团队可能曾经在库尔德斯坦西部靠近伊拉克的边境地带短暂停留过,而后as机甲经由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转移到了苏莱曼尼亚,测试团队则被送回了伊拉克。在那伙疑似勾结信仰卫士团的民间武装组织将这烫手山芋抛出去之前,a连的果断打击断绝了他们的罪恶计划。
“……中转站是一家民间企业的囤货地点?”麦克尼尔看了一眼纸质报告,“这种问题,只要让库尔德人派一队士兵……不,派警察也行,让人去那里找个理由搜查就能解决。”
“问题就出在这里。”琼斯上尉撇着嘴,“我们仅仅是通过搜集物流信息发现理论上当时没有新来客的货物中转站在那时候却反常地从外界输入食品、医疗设备,从而认定它有嫌疑,但也就仅此而已。倘若为了这一点要库尔德人专门下令对其进行搜查,怕是会损坏我们和库尔德人之间的关系。”
麦克尼尔点了点头,他也不想损害合众国和美军在库尔德人心目中的形象。没人会喜欢自己认认真真地奉公守法经营的企业被以莫须有的名头随便搜查。
“那,我们应该和吉欧特隆公司沟通一下,让他们——”麦克尼尔话锋一转,“不对,他们瞒着我们的事情也太多了,我们没必要把所有消息都通知他们。长官,假如您信得过我,明天早上我就出发去那座物流中转站看一看,或许我们能在那里找到吉欧特隆公司的测试团队还有之前被我们抓到的俘虏都精神失常的真实原因。”
琼斯上尉那黝黑的脸上挤出了笑容,他温和地对麦克尼尔说,自己是不会让麦克尼尔单独一人去执行这种危险任务的。作为a连的指挥官,琼斯上尉大方地允许麦克尼尔挑出一些士兵一同前去进行调查,这样一来哪怕发生意外,调查人员也有反击或逃跑的余地而非坐以待毙。
面对发生在伊拉克的种种乱象,众人尚且可以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保持乐观,但类似的事情绝不能发生在库尔德斯坦。这个国家是合众国在中东地区最稳定的盟友,虽然并不一定算得上最有价值的那个,但绝对是最忠诚的。哪怕仅仅是为了回报这份忠诚带来的利益,美军也必须把四面八方的威胁挡在库尔德斯坦以外。不然,一个新的不稳定因素将步步逼近。
哪怕他们再不情愿,也必须做好应对准备。
“我们有必要提醒库尔德人加强防范,假如库尔德斯坦境内真的出现了萨拉菲武装组织,这对整个中东地区的和平来说都是个坏消息。”麦克唐纳中尉建议琼斯上尉向上级指挥部提出请求,这样一旦确认信仰卫士团或是其他反合众国武装组织把手伸进库尔德斯坦,美军就能立即配合库尔德军队开展反击。
“没必要,不能让库尔德人太紧张。”琼斯上尉最怕的就是继续惹麻烦,那样他很可能保不住现有的职位,“至于防范工作……库尔德人如此尚武,哪怕没有我们,他们也能应付一般程度的威胁。”
麦克唐纳中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琼斯上尉紧接着就宣布散会,这让副连长没了继续提议的由头。暗自庆幸自己摆脱了正副指挥官之间的争执的麦克尼尔排在第一个冲出了会议室,马不停蹄地在夜幕降临之前先赶去机库吩咐机械师们妥善维护as机甲,然后才迈着小步赶去吃晚饭。他打算让伯顿帮他寻找合适的人手,毕竟最近一段时间操练补充进来的新兵的工作都是伯顿在负责。
他碰巧在餐厅里发现了叶海亚·本·艾哈迈德,心想自己到库尔德人的地盘调查时一定用得上这名翻译,于是叫住了对方。
“艾哈迈德先生,我最近有个新任务要完成,而且我非常希望你能协助我一同工作。”麦克尼尔友善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上次那一仗,你表现得很勇敢。没人要求你们非得去在战场上充当辅助人员,但是你成功地证明你的勇气快赶得上士兵了。”
直到他拉着艾哈迈德坐在一张桌子旁开始用餐为止,麦克尼尔还在滔滔不绝地鼓励着艾哈迈德,并且认为只有这么做才能让艾哈迈德愿意跟他外出。他过于乐观和自信,以至于忽略了一言不发的艾哈迈德那颤抖的双手。他几次蠕动着嘴唇想要对麦克尼尔说出真相,然而麦克尼尔的热情彻底地压倒了他的自我意愿,以至于他再也不敢多说些什么了。
“……我说,你是怎么想到帮我们和黎凡特旅的士兵当搬运工的?”麦克尼尔嚼着土豆,含糊不清地问道,“我猜得出你从小到大可能目睹过许多战斗,但成为受害者和真正参与到战斗之中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查理·袁那阴沉的眼神在艾哈迈德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当时没想这么多,中士。”他谦虚地表明自己实属迫不得已,“当时我只是在想,既然我想要成为一个合众国的公民,那我必须表现得和你们一样勇敢才能得到你们的承认。”
“好。”麦克尼尔郑重地点了点头,“虽说想法还有些偏差,态度倒是不错。对了,我明天打算去南边的边境地带做个调查,到时候要带着你一起去。放心,不是战斗任务,只是一次调查。今天记得早点休息,不然你明天的模样会很难看的。”
“等等。”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晚饭的麦克尼尔作势要离开,艾哈迈德一下子急了,“我是说,像我这样的人提交申请需要审核多久?”
“哎呀,你不用太担心,因为你们使用的并不是常规的申请渠道,而是另一种……”麦克尼尔意犹未尽地擦着嘴上的油渍,他不是那么贪图美食的人,但他终究选择兼职做过厨师,职业性的直觉让他被迫以批判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日常饮食,“这么说吧,假如我军认为你们的服务贡献足够大,那么我国的相关机构就会马上让你们成为合众国公民的。不要着急,其他国家的一般人士确实需要排队好几年才能如愿以偿,但是你们可不是像他们那样只想来合众国捞钱的投机者,而是我们的忠诚战友啊。”
“那就好,那就好。”艾哈迈德的手终于不抖了,他端着盘子向麦克尼尔告别,消失在了角落里。麦克尼尔看了看手表,考虑自己还得选出一些适合共同行动的士兵,便打算到训练场上去找伯顿。
还没见到伯顿的人影,被拎着长棍子的伯顿痛打的新兵们发出的惨叫声已经传入了麦克尼尔的耳中。这算不得什么,而且伯顿美其名曰磨炼士兵意志的必要训练,这比起纯粹以折辱人格、建立老兵居高临下地位的那些恶行来说,甚至算得上仁慈了。
“半个多世纪以前,日本人就要用这样的方式对待那些不合格的士兵——通过使用棍棒痛打那些不服管教的家伙,向他们注入作为军人的精神。”麦克尼尔从背后接近时,伯顿一本正经地向着被他打得动弹不得的几名新兵宣传他的管教方法,“再说,我不是允许你们还手了嘛!你们打不过我那是因为你们自己太弱了。”
“行了,彼得。”麦克尼尔站在伯顿身后喊着,“别欺负这些还没见过血的新人了,过来,咱们又有新任务了。”
“你说得对,他们没见过血……”伯顿嘟哝着,“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早点见血才行,但到底又有什么简单又无害的方式呢?”
士兵们的苦难还没结束,伯顿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他们打发去进行攀登训练,以便让自己和麦克尼尔谈话的时候不用再费心管理这些从本土被分配来的新人。海军陆战队第1/1步兵营在安巴尔省西部的战斗中有百余人死伤,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被认定为战死,余下的死者则仅按照失踪来拨付抚恤金。补充来的新兵虽然填补了人员下降带来的空缺,但战斗素质却不是仅靠数量能够补齐的。不把这些新兵操练到自己心目中的标准,伯顿是不会停下来的。
“你也得体谅他们……而且,要是你仅仅因为没机会跑出去找女人、从而把过剩的精力都发泄到他们这里,我看这并不明智。”麦克尼尔和伯顿就站在架子下面聊天,“我们这边找到了一些可能和敌人有关的线索,不过我们还不能惊动库尔德人或是吉欧特隆公司。明天我要带一些人过去调查,你也跟我一起去罢。”
“首先,我绝对不是因为最近没去逛夜店才变成这样的。”伯顿立即反驳,他脑袋上仅剩的那一撮金毛也随他摇头晃脑的动作一起摆动着,“话说回来,这种事应该让库尔德人去做才对。如果担心这么做不符合库尔德人的法律,那就把责任丢给库尔德人自己,而且我们又不是免费保护他们的安全,这些库尔德人总得交一点利息吧。”
“这地方的乱局是我们促成的,我们也有理由给它收场。”麦克尼尔心平气和地说道,“……刚才你既然说新兵需要找个安全的机会见血,那么不妨让他们明天跟着一起去。没什么意外,光是借着气氛吓唬他们也好;有意外的话,那就直接让他们上去表现自己的本事。”
“你的主意总是符合我的想法,迈克。”伯顿哈哈大笑,“好,就这么做。”
第二天一大早,麦克尼尔等人便轻装简从地出发了。让伯顿大感意外的是,麦克尼尔从新兵名单中专门挑出了表现不佳的人员参加行动。
彼得·伯顿换了一身便装,看上去更像个家境富裕的摇滚乐手而不是刀头舔血的军人。
“为了确保成功,应该带更厉害的新人……”他絮絮叨叨地对开车的麦克尼尔说道。
“正是因为这些人的水平太差,我才会选择带他们来,也许这次的经历能让他们以后在战场上多一分存活下去的希望。”麦克尼尔戴着一副墨镜,身上披着阿拉伯式的长袍,这是为了避免灼伤而做出的必要妥协,“有没有这次的经历对那些适合做战士的人来说,没有区别;但对没有做士兵的天赋却偏偏做了士兵的人而言,他们太需要试错机会了。”
“你还是太仁慈啦!”伯顿嘿嘿一笑,“喂,你有兴趣看看他们的履历吗?这里面可是有犯罪分子……我猜,你不会愿意对着这种人表现你的善意。”
伯顿的话没对麦克尼尔造成什么干扰,新兵补充进来之前麦克尼尔就在连指挥部里看到过那些个人情报,现在伯顿对他说这些话完全不能冲击他的内心。
“是的,我知道。”他风轻云淡地回答道,“说老实话,我确实恨不得把其中一部分人直接扔进监狱,但他们既然选择了加入这赎罪的队伍,那么我就愿意给他们证明良心的机会。”
“说什么赎罪……难不成咱们两个也是?”伯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麦克尼尔,“他……”他向着后排的艾哈迈德扭头看去,“他也是?”
翻过干旱荒芜的平原,被大量运输车辆包围着的目的地出现在了麦克尼尔眼前。越来越炽热的风刮着他的脸庞,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也许都是呢,这可不好说。”他有意无意地也回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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