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4-ep2:威廉·退尔(19)
远征军曾经用类似的办法击溃了防守康提奥工业园区的叛军,他们相信利用伐折罗和敌人交战能够起到相同的效果——至少在他们按照舒勒的嘱咐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时,事情仍然和远征军指挥官们设想的发展方向相差无几。但是,就在林努拉塔工业园区外围地下深坑中的【准女王级伐折罗】疑似被反应弹袭击后,事态急转直下。原本疯狂地扑向林努拉塔工业园区的伐折罗基本停止了动作,而从索米-3行星各处聚集而来的伐折罗仍在疯狂地攻击摇摇欲坠的远征军舰队。
面对着这一幕,埃贡·舒勒在起初的愤怒和失望后,心中被一种冷漠的平静填满。他早该知道那些自以为是的军官不会认真地听从他的命令,因为没有人能够忍受被外行人士骑在头上发号施令的屈辱。这让他回想起了纷乱的社会思潮席卷eu的那几天,力图让自己的学术研究远离纷争的舒勒终究不能逃脱,最终他不得不被迫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去协助eu稳固局势。历史总是相似的,而绝大多数人从未能在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昏倒在地的远征军士兵们很快恢复了清醒,当他们从舒勒口中得知作战计划接近失败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惊愕和愤怒。
“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中几名平日不甚安分的士兵勃然大怒,仿佛他们当真在为舒勒的失败而忧心,“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意外。”
“现在的危机已经不是作战计划失败,而是来不及撤离的舰队很可能在这里被伐折罗全歼。”舒勒冷笑着,“这群家伙狂妄到了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的地步……不过,我们还有办法尽可能地减少损失。”说到这里,他向着一旁恭敬地等候着的士兵们吩咐道,“我希望各位继续坚守岗位,直到我认为咱们可以体面地撤出战场为止。”
不等舒勒安排士兵们和研究人员执行他的备用计划,代表远征军舰队前来责问舒勒的富兰中校那标志性的大胡子已经出现在了全息影像通话的预览视窗内。
“您好,富兰中校——”
“你向我们保证过能够控制这些外星异形怪物,可现在不仅我们无法继续控制新的伐折罗,连已经被控制的也不听使唤了。”另一头的富兰中校双手按在控制台上,脸上的青筋明显地凸起,再配合上那大胡子,这脑袋看起来活像是历史悠久的老树根。
“中校先生,我曾经警告过你们,不要在作战期间攻击【准女王级伐折罗】,但你们无视了我的忠告并直接地造成了现在的恶果。换句话说,这失败是你们自找的,和我毫无关系。”舒勒冷漠地反驳着,全然不在乎这讽刺和挖苦会不会让他的处境恶化,“如果您和您的同僚不想把舰队在这里全部葬送,就不要打扰我的工作……我正在试图挽救局势。”
终于把前来问罪的富兰中校说服后,舒勒头疼地捏着额角,望着眼前描述模型的全息投影和注释,开始检查其中的失误。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把整个结构全部推倒后从头再来,或者说构成假说的几个基本概念仍然成立。有人屏蔽了伐折罗女王的生物折跃波信号,而后又采取某种方式控制了索米-3的【准女王级伐折罗】,从而实现了对伐折罗的间接指挥。
尽管远征军直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找到叛军控制伐折罗的证据,但舒勒有理由相信那控制伐折罗的一方和叛军至少保持互不侵犯关系。无论是那些离伐折罗巢穴只有咫尺之遥的叛军据点、工业园区,还是除了在特定情况之外从未主动攻击叛军的伐折罗集群,都能说明叛军在伐折罗群体中的威胁目标优先级远低于远征军。
“现在看来,我可能低估了敌人的控制手段。”大敌当前,舒勒的头脑依旧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他不仅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反而着手修改在他看来不够完善的理论模型,“敌人同时保留了两种控制方法……其一是通过【准女王级伐折罗】进行模仿原伐折罗指挥结构的间接控制,其二则是直接把命令传递到单一的伐折罗个体。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明明试图屏蔽来自【准女王级伐折罗】的生物折跃波、但已经被我们【控制】的伐折罗却还是试图反抗……”
确切地说,暗中控制索米-3行星伐折罗的不明敌对势力,一直让【准女王级伐折罗】保持近似休眠的状态,从而以一种相对安全的方式秘密地控制伐折罗而不引起远征军的注意。经过对生物折跃波信号的检测,舒勒确定远征军贸然攻击【准女王级伐折罗】并导致其完全苏醒的行为反而强化了敌人的控制——当【准女王级伐折罗】试图恢复其自身对这一族群的自主控制时,敌人明智地开始同时从两个方向实施牵制,保持对伐折罗的影响力。
“但是,那样一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岂不是只有被假设存在的伐折罗女王本身了?”舒勒也陷入了迷惑之中,“如果——”
“舒勒博士,又一批伐折罗朝着我们飞过来了。”两名跌跌撞撞地摔倒在门外的士兵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大厅,“咱们是不是应该先躲避一下?”
“……不行。如果我们先逃跑了,远征军舰队就会被伐折罗淹没,到时候我们也会被这些怪物追上。”舒勒严厉地呵斥着,“听好了,你们自己的长官们犯下大错,却要我们来承担过失,固然是不公平的,但现今我们也必须依靠他们的军事力量才能保命——我再重复一遍,没有我的命令,大家不得随便撤出工作岗位。”
同活跃在天空中直面伐折罗威胁的航空队和远征军舰队不同,大多数散落在附近和叛军争夺据点、要塞的远征军陆战队士兵还没有机会意识到不远处的林努拉塔工业园区发生了什么。局势转变得太快,以至于他们既没有机会听到舰长们提前庆祝胜利的欢呼,也没能接到舰长们互相抱怨和推卸责任时的谩骂。这倒是令忠心耿耿的陆战队士兵们省去了很多麻烦,或许来自伐折罗的危险离他们依旧遥远。
只有另一些成功深入林努拉塔工业园区并营救出了温德米尔人人质的士兵们发现局势明显地对远征军不利。
“看情况,舒勒博士的实验显然是失败了。”从电梯原路返回了地下建筑群废墟的麦克尼尔和伯顿为后面的战友们清理着道路,“刚才我注意到一部分伐折罗只顾着进攻叛军而没有攻击其实就在他们进攻路线上的舰队,说不定那些伐折罗确实被远征军和舒勒博士控制了。”
“是啊,但是那群外星异形怪物没过多久就挣脱了控制并开始围攻远征军舰队了。”伯顿长吁短叹,“我不是个悲观主义者,麦克尼尔,但我必须得承认,远征军舰队除了逃跑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不然他们一定会被伐折罗当场消灭。”
保护着这支前来索米-3调查所谓【守望者教团】的温德米尔人调查团逃离林努拉塔工业园区时,麦克尼尔曾经提议带着他们去找远征军。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这些外星友人,同时也是麦克尼尔计划以合理而体面的方式回归远征军并摆脱可能到来的指责和质疑的唯一可行办法。
然而,经过因梅尔曼少校和温德米尔人头目法拉提尔·奥克·福列特领主用那种听起来很像是俄语的温德米尔语交谈了好一阵之后,年轻的少校转过头来告诉等候在电梯旁的麦克尼尔:这些温德米尔人根本不想见凶名在外的nexus船团远征军。
“他说,就算叛军天天给他们看的那些远征军战争罪行当中有一半以上是虚构的,剩下的那一半也足以让他们对这样一支军队缺乏信任。”因梅尔曼少校遗憾地表示。
“但是,他们可是先向着我们远征军发送了求援信号啊。”麦克尼尔百思不得其解,频频将视线越过因梅尔曼少校,去观察那些身穿臃肿防护服的温德米尔人的动作,“如果没有这件事,远征军本来没必要攻击林努拉塔工业园区,更不会为此而牺牲这么多飞行员和士兵了。现在他们终于被我们救出来了,却连句感谢的话都不说、打算直接逃跑!?”
“没错。”博尚也觉得温德米尔人急于逃脱的想法虽然可以理解但不合时宜,“说句良心话,少校——我们nexus船团正是为了改变自己在外界眼中的形象,才会决定援救他们。不然,以我军过去的作风,只会对他们的求援置之不理。别人都说我们是一群暴虐嗜血的人形怪兽,现在我们正要证明自己的【人性】,他们却连个机会都不给。”
彼得·伯顿则只顾着蹲在倒塌的平房外冷笑。
“这群原始人、落后的农民、活该被自然法则淘汰的死鬼……”他咬牙切齿地诅咒着温德米尔人的不识抬举,“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因梅尔曼少校为难地和温德米尔人在电梯里又进行了交涉,等电梯抵达下方后,从电梯中走出的因梅尔曼少校迎上了麦克尼尔一行人,遗憾地告知他们,称这些温德米尔人还是坚持尽快逃离索米-3并把发现亲自汇报给温德米尔人的国王。
这消息对麦克尼尔而言无疑是当头一棒,他勉为其难地默认了结果,立即和自己的战友们讨论起从危机中脱身的策略。原本作为远征军一员的他们私自协助第77联队救出了这些温德米尔人,而这群人质又打算一声不响地逃离,届时在远征军眼里,麦克尼尔等为因梅尔曼少校提供情报还参加救援作战的军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叛徒。他们不仅对外出卖了nexus船团和远征军的机密,还让远征军徒劳地进攻林努拉塔工业园区、承受惊人的损失。
“你是咱们的队长,就由你来想办法吧。”伯顿站在高台上环视地形,他决定绕过可能埋伏着敌方武装人员的路线,“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咱们再回到远征军之后,恐怕没法像以前那样蒙骗他们了。”
“我刚才实在是太生气了,差点忘了这背后的逻辑。”麦克尼尔连连摇头,“我还奇怪为什么叛军在被绑架的温德米尔人发送求援信号后没有虐待他们,原来叛军选择直接把远征军的战争罪行公布给这些人……哼,温德米尔人毕竟被我们地球人征服和奴役,哪怕那宣传录像里只有十分之一的内容是真的,也足够让温德米尔人产生共情了。”
“所以,他们只会信得过和他们往来密切的当地驻军中那些稍微温和且不怎么歧视他们的军官,比如因梅尔曼少校。”博尚马上发现了其中的联系,“而对我们……他们对我们没有任何好感。”
不满和发泄不能代替他们解决问题,纵使伯顿恨不得把这群温德米尔人按在地上暴打一顿,他还是得乖乖地保护这些外星友人离开危险地带。且不谈nexus船团的形象本来就不堪入目,若是伯顿一怒之下枪杀温德米尔人,则坐实了外界的诸多推测,到时候nexus船团只会更加被伊甸排斥。这责任可不是像麦克尼尔这样的普通士兵能承担的。
回去时的路相对较为平稳,只有还在向上发射绿色光束的那座原始文明神殿在半路上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敌人没有包围或占领神殿,也许他们对这地方不感兴趣。”伯顿好奇地向巨坑内部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可疑的武装人员,“……麦克尼尔,咱们到底该怎么办?要是就这么回远征军,我们不会有好下场。”
“我觉得,咱们可以考虑跟着他们一起逃跑。”
“……告诉我,你在开玩笑。”博尚沉下脸,“这一点都不好笑,虽然我们确实可以跟着他们逃跑——前提是他们收留我们——并假装自己已经阵亡了,但是事情总会有暴露的那一天。”
“暴露?”麦克尼尔停下脚步,回过头关切地望着自己的两名同伴,“哪一天?博尚先生,你能预测我们会在这里停留多久吗?半年还是一年,又或者是两年?”不等博尚反驳,他又迅速地做了自我回答,“不,我们当中谁都不能预测这一次的冒险会持续多久,那我们只要保证nexus船团在那之前不能发现真相就行了。”
迪迪埃·博尚走向一旁的伯顿,想听听这位特种作战专家和资深间谍的意见。
“……别看我,我也支持麦克尼尔的想法。”伯顿的反应出乎博尚的意料,“虽然我确实很想把这群温德米尔人痛打一顿……问题是,nexus船团大概也不会希望他们在这里做的事情被公布,就像通用银河做的事情同样不为人知一样。”
“行,你们两个都具备了发散性思维。”博尚只得认输,“那问题在于,我们该用什么借口去——”
这是地地道道的赌博,他们要脱离远征军并逃到第77联队驻扎的温德米尔王国,那么他们在远征军的全部身份不仅不能成为坚实的护盾,反而会在两个方向上化为威胁他们的利刃。nexus船团不会放过随便叛逃的军人,而新统合军第77联队估计也不想收留容易带来麻烦的其他船团的士兵。
更重要的是,把舒勒孤身一人丢在索米-3行星上、让他面对着远征军的包围和排挤,这必然在队伍中形成难以弥合的分歧和裂痕。
迈克尔·麦克尼尔耐心地等待着迪迪埃·博尚讲完那些用来数落他的话,这才不慌不忙地伸出双手示意自己的战友们安静,并自信地说道:
“果然是老前辈啊,这说教的本事比我强得多……咱们想一想,温德米尔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派出了一个调查团,现在我们也不清楚他们究竟调查到了什么,只知道他们被叛军关了这么久,而且这些人被放出来之后根本不想接触作为【友军】的新统合军而是打算直接回国报告……是不是有点反常啊?”
“那在你看来——”伯顿跃跃欲试。
麦克尼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转身拦住了似乎还在低头和旁边的温德米尔人交谈的因梅尔曼少校,并开启了头盔内的通讯频道。
“长官,我现在希望向您提出一项申请。”
“可你不是我们的士兵,而且你也不归我管辖。”因梅尔曼少校很是诧异,“算了,咱们并肩作战这么久,我确实应该听听你的意见。”
“在最近几日的战斗中,通过综合考虑叛军、【无瑕者】还有神秘的守望者教团的行动,以及刚刚发生的混战中伐折罗的动向,我从中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麦克尼尔也不确定自己的胡思乱想会偏离实际多远,他只能向着上帝祈祷让他的猜测更准确一些,“但是,我信不过这里的新统合军,也信不过那些之前为通用银河工作的士兵和技术人员……你们的到来让我看到了希望,我很乐意把这消息当面汇报给那位温德米尔人的国王陛下。”
“什么消息?”因梅尔曼少校大吃一惊,“……可否先让我得知其中的秘密?”
“抱歉,长官。”麦克尼尔故作无奈地摊开双手,“……您的头盔里有没有窃听设备,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莱特·因梅尔曼少校立即让队伍停下脚步,不顾埃兰戈万少校的抗议,告诉队伍先行休整以便在随后的逃离过程中尽快完成工作。趁着这个机会,博尚也找到了埃兰戈万少校,向他晓以利害,劝说埃兰戈万少校主动寻求第77联队的庇护以便让他们拿到逃跑的绝佳借口。
“有多危险?”
“如果温德米尔人和你们第77联队不知道这个消息,温德米尔王国和第77联队就会很快成为历史。”麦克尼尔从不介意危言耸听,“然后就是那些陷入了危机而毫不自知的船团,比如已经被伐折罗袭击过的frontier船团……最后或许就是我们人类文明的心脏,伊甸行星和地球。”
“你该把这消息报告给你们的上司,nexus船团有全人类最优秀的军队。”因梅尔曼少校有些退却了。
“我有理由认为这恰恰是我们人类文明内部的一起……内斗,而我们只是他们博弈的代价。”
没等因梅尔曼少校做出决定,和他地位等同的埃兰戈万少校竟然也来求援了。
“……这下我们回去之后肯定会被列为不受欢迎的叛徒,或许很快就会在下一次战斗中死于莫名其妙的误杀。”埃兰戈万少校浑身颤抖地握着因梅尔曼少校的双手,就差跪下求饶了,“我自己更清楚他们的风格,眼下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摆脱嫌疑,只能选择投靠你们了。如果第77联队愿意接纳我们,说不定我们还可以继续为新统合军奋战,而不是毫无意义地被自己人杀死……”
连埃兰戈万少校都这么说,因梅尔曼少校陷入了两难之中。他的任务只是来到这里救出被困的温德米尔人,而他从未考虑过自己还需要捎带着把一群寻求避难的友军送回去。
“……就当是赌博了。”因梅尔曼少校无奈地推开了挡在面前的众人,“如果你们只是一群想要找借口逃避惩罚的懦夫,在我因为自己的失职和过失而受到处分之前,我一定会把你们送去接受审判。但是,就让我暂时相信你们一次,毕竟索米-3存在原始文明神殿这件事也超出了我之前的判断。”
最大的问题终于解决了,麦克尼尔也松了一口气。只是,他还需要面临另一种考验,那就是队伍内部开始松动的互信。
“咱们就这么把舒勒扔到这里,他肯定会生气的。”伯顿也有些后怕。
“你实在是多虑了,舒勒那家伙是个注重效率胜过一切的怪物,他才不会为此而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情绪。”麦克尼尔哈哈大笑,“我敢向你们保证,舒勒博士在发现我们失踪后不久就会明白事情的经过。”
“但愿他在处理人际关系上的思路和他的科研头脑一样灵活,我可是很清楚他给我们带来过多少困扰。”迪迪埃·博尚垂头丧气地跟在麦克尼尔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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