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3-ep4:血海沸腾(13)
刚刚点燃的对于和平的期许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事故而遭遇了彻底的粉碎,其变化之快让掌握了同委员长有关情报的韩国人措手不及。他们没有料到作为朝军名义上的军事统帅的朴光东当真会因为一则暗示委员长生还的消息而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前线,更没有料到朴光东竟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前线。在合同参谋本部的命令下,韩军恢复了之前的警戒状态,并随时做好准备进行反击。那些老奸巨猾的将军们很清楚,朴光东的死亡标志着朝军的内讧公开化,而杀死朴光东的一方势必不愿同韩军进行谈判,那么趁着朝军的内讧而迅速地夺回阵地可谓是唯一的可行战术。
“这确实不可思议。”麦克尼尔的双眼凝视着坐在他面前的两名韩军军官,“我是说,当天我按照任中校的命令,押送着明海俊准备去见朴光东,谁会猜得到在为谈判而准备的中立区竟然发生了事故?当我们在上级的命令下撤退时,明海俊试图挣脱控制,并且在这一过程中意外地导致朴光东死亡。”
两名韩军军官交头接耳了一阵,盘算着该怎么处理这个奇怪的外国难民士兵。朴光东已经死了,这是确凿无误的事实;有人说朴光东是被他在朝军内部的敌人埋伏的枪手射杀,有人则声称朴光东是后来被明海俊给撞死的,又有人辩解称明海俊只不过是鞭尸泄愤……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任在永提供的证词显得模棱两可,即便军队和情报部门试图进一步追踪事件的真相,考虑到安忠焕将军在合同参谋本部的地位,他们也不敢逼迫得太近。因此,当任在永象征性地告诉调查人员称麦克尼尔对他有用时,这些奉命前来调查的军官们便顿时失去了刨根问底的勇气。
于是,对麦克尼尔的询问仅持续了半个小时就草草收场,其他韩军军官干脆连这份额外待遇都省掉了。这种不怎么负责的处理态度令麦克尼尔不禁怀疑明海俊无意中促成了朴光东的死亡是否是被刻意策划好的,但他自己也无法继续在这一问题上投入更多的时间了。在他离开审讯室并找到任在永之前,麦克尼尔接到了来自丁龙汉大尉的通知。
“机会来了。”丁龙汉大尉简短地在命令中描述道。
事实上,朝军的内讧在朴光东死亡当天就已经开始,连首尔市区内部的朝军作战部队之间也发生了一些小规模的武装冲突。这些冲突由于种种原因而没有继续扩大,但到了第二天,全面的内讧从朝军在韩国境内控制范围的最南端蔓延到了其国土的最北端,效忠于朴光东的军队竭尽全力抵抗着陆军的反扑,但他们的挣扎注定是徒劳的。朴光东已死,他所代表着的势力也因失去了委员长从而群龙无首,在军队的传统派面前显得格外弱小而不自量力。
对朴光东的死亡及其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的担忧暂时地被麦克尼尔压制住了,或许最差的结果不过是继续这场战争罢了。万一韩国人彻底输掉了战争,麦克尼尔也只能考虑流亡回日本,他相信记忆中的老朋友库尔茨上校愿意保护他的安全。礼貌地向着丁龙汉大尉给出了答复后,麦克尼尔沿着最近的一条通道离开地下设施,穿过了三条被韩军封锁的街道,抵达了丁龙汉大尉所在地。
“根据可靠消息,敌军陷入了全面的内讧之中。”坐在垃圾堆上的丁龙汉大尉无精打采地对着同样疲倦的手下训话,“敌军当中的两个主要派系各自占据了市区的一部分并彼此厮杀,我们的任务是利用他们的内讧——尽可能地夺回一些街区。”
韩军提供的电子地图也相应地进行了更新,朝军控制区被简要地划分为两个部分,由于韩军尚且不清楚这两大派系目前的首脑是谁、,只得暂时称呼他们为敌军a和敌军b。帮助其中一方消灭另一方并不符合韩军的利益,他们要做的是同时削弱双方以便夺回首尔。
“就是说,我们在穿过某些地区时不必担心遭受更为密集的攻击了。”伯顿赞许地点了点头,“虽然我怀疑他们会在韩国人逐渐逼近防线时突然握手言和,但只要他们还在彼此交战,这些缺乏配合的敌人对我们的威胁就会明显地削弱。”
大部分朝军作战部队指挥官听从国防省、总参谋部等代表着朝军传统势力的指挥机构的吩咐,当这些指挥机构的首脑被朴光东在平壤消灭后,仅存的首领便是侥幸逃离平壤的侦察总局局长李泰瀚大将。虽然朴光东在过去的五十多天中一直是朝军名义上的总指挥,前线部队却并不完全地听从他的号令,这从首尔市区内朝军内讧的情况也可窥见一斑:朴系军队的控制区规模远远地小于李系军队。
丁龙汉大尉没有把时间全部浪费在讲话上,他分别向着手下的小队长分派了任务,要求他们按照现有控制区的突出部继续向前推进。这些决策或许无法落实到麦克尼尔头上,因麦克尼尔一向喜欢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行动。
“敌军特殊作战部队的威胁基本被消除了,现在轮到我们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他们了。”麦克尼尔招呼几名韩军士兵来到他身旁,“朴光东派系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就算他们赢得在这里的战斗,只要李泰瀚杀回平壤,这些之前效忠于朴光东的指挥官也只能选择投降。所以,我们要把进攻的重点放在李泰瀚派系上。”
“聪明的决定。”米拉摇头晃脑地说道,“这样一来,就算那个李泰瀚代替了朴光东,他也会惊讶地发现前线只剩下了对他不怎么服气的敌对派系指挥官。”
“那并不能扭转战局,最多让李泰瀚在人事问题上稍微犯愁几天。”麦克尼尔耸了耸肩,“各位,我们的目标是彻底摧毁李泰瀚派系的敌军控制的主要火力点,把他们占据的街区完全清空。在光学迷彩的掩护下,我相信你们可以顺利地完成任务。”
“我们可不想让你们看笑话。”旁边的一名韩军士兵冷笑道,“嗨,哪怕你们的目的是打完这场仗以后赖在韩国不走,我也没什么理由指责你们。尽管把工作交给我们,这可是我们自己的国家。”
侥幸地逃脱了逮捕的第八师团指挥官黄闵少将为了在新上司那里争取到将功折罪的机会,打响了韩军反攻的第一枪。作为第八师团先头部队的第一机甲机械化旅团首当其冲地陷入了朝军的火力网之中,柳成禹大领本人身先士卒地来到距离前线只有几百米远的地方指挥作战。随着命令一层接着一层向下传递,等麦克尼尔看到上级的命令时,他已经和朝军士兵在建筑物内展开了近似短兵相接的鏖战。
这栋大楼过去可能是用于办公的写字楼,至少麦克尼尔认为它看起来和那些公司的办公楼没什么区别。附近的街道较为狭窄,韩军无法在远距离用火箭彈攻击大楼,必须派遣士兵进入建筑物内部进行清理。当麦克尼尔勉强地躲过了朝军的多轮扫射并抵达办公楼一层时,他惊讶地发现大厅的角落里放着一些金属架子,上面摆放着无数笔记本电脑和闲置的电子脑。
“这是做什么的?”麦克尼尔拉来一名韩军士兵,把角落里的一幕指给他看,“……某种人体实验工厂?”
“不清楚,我没见过。”那名二十多岁的韩军士兵晦气地瞥了一眼,“可能是没来得及卖出去的商品。”
彼得·伯顿来到这些金属架子旁,左看右看,也没得出任何有意义的结论。
“也许是一些新奇的展览,那些艺术家总会给我们展现出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他自鸣得意地说道,“在展览馆中,哪怕你随便地把一副眼镜放在地面上,都会有人以为那是艺术品呢。”
“这可不是什么艺术品展览。”米拉只向着那堆架子看了一眼就得出了结论,“是某些人用来发财致富的小作坊。”
“所以,他们用这些电脑和电子脑来做什么?”麦克尼尔仍然处于迷惑之中。
“虚拟货币,那需要很高的运算能力和数额惊人的电费。”米拉对麦克尼尔耐心地解释道,“……你知道,欧共体的环保组织一直抗议称对于电子脑网络中虚拟货币的开发严重地威胁了人类的生存,据说这些活动除了浪费资源以外还会促成全球变暖。”
麦克尼尔无法想象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是怎样联系到一起的,他也不打算去想。在告诉其他韩军士兵尽快地把堵住了通道的金属架子全部推开之后,麦克尼尔前往大厅的左侧去打通另一扇被封堵的大门。他刚把楼梯间的门撬开,一名朝军士兵便从里面扑了出来,那人被伯顿当胸一脚踢飞,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米拉的几发子弹了结了性命。
在麦克尼尔等人进入建筑物内部并逐层向上清理着朝军士兵时,留在外面的韩军士兵也没有清闲下来,他们让装备了光学迷彩的士兵沿着外墙向上攀爬,准备在相应的楼层配合着建筑内部的韩军士兵共同夹击敌军。然而,朝军却有特殊的警戒办法,所有可供士兵攀爬的附着物上都放置了制作简陋的陷阱,这在其中一名韩军士兵一不小心拉响了詭雷而被炸得血肉模糊地从高空跌下后得到了验证。咬牙切齿地望着自己的战友被抬走的丁龙汉大尉无计可施,他们找不到对这栋建筑实施远距离打击的合适方位,又不能透支空军的行动能力,只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把阵地从对方手中夺回。
“第三层清理完毕。敌人可能从其他通道逃逸,请附近的各作战单位提高警惕。”麦克尼尔向着通讯器喊道。
“收到。”
麦克尼尔说出这句话时,第三层的战斗还在继续。他预估韩军能够在几分钟之内结束战斗,于是自作主张地向着丁龙汉大尉提前报告了好消息。不料,依靠建筑内部的墙体和格局顽强抵抗的朝军给韩军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他们在狭窄空间内瞄准了道路的唯一出入口,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开火,光学迷彩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保护韩军士兵。
“你来得正好,那里有一些朝鲜人利用厚重的柜台据守道路,韩国人刚才的冲锋被击退了。”伯顿躲在旁边的卫生间中,指着道路尽头略微透出亮光的位置,“这里不好办,只有一条道路,敌人能轻松地封锁我们的进攻路线。”
“如果在这里发射火箭彈呢?”麦克尼尔预备对周围的韩军作战小队发送求援通知,“能不能把他们干掉?”
“不行,角度太刁钻,我们如果想炸掉他们就必须伤到自己人。”
从窗户闯入建筑内的方案也被事实否决了,留给麦克尼尔的办法似乎只剩下了强攻。然而,此前多次在战斗中受伤的麦克尼尔不想又一次躺到野战医院中,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光学迷彩一旦受到严重损坏就会失效,这份天然的保护层不能被随便地浪费在这里。思前想后,他叫米拉搬来了一挺重机枪。
“要放在什么位置?”米拉气喘吁吁地抬着重机枪出现在了楼梯间中,这把伯顿吓得不轻。还没等他从再一次见识米拉的奇怪蛮力中清醒过来,麦克尼尔友善地拍着他的肩膀,把一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伯顿:
“老兄,轮到你去吸引火力了。”
“哦,可别这么说,我还不想死。”伯顿一板一眼地说道。
“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义体化程度较高的生化人除非是头部中弹,否则不会轻易死掉。”
伯顿只得硬着头皮向前冲锋,他和其他韩军士兵一样穿着光学迷彩,祈祷着自己不会因为弄出明显的噪音而导致敌军立刻开火。走廊总共只有十几米长,这十几米对于伯顿而言却近乎天堑,只要他的脚下发出任何噪声,走廊另一侧的朝军士兵就会马上用子弹封锁整条通道。只顾注意脚下的伯顿没有发现他的身体已经蹭在了墙壁上,更没发觉身上的血迹也跟着一起留下的痕迹。在朝军士兵又一次开火之前,敏锐的直觉让他迅速地做出了反应并卧倒在地。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重机枪威风凛凛地鸣响了,伯顿眼前的厚重的石质柜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机枪子弹啃得支离破碎,连带着躲避在后方的朝军士兵也一个个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有些士兵见大事不好,拔腿就跑,却永远也不可能跑得比子弹更快。另一些已经受伤的士兵躲在柜台下面,想要撑过敌人的扫射,他们的幻想终于在自己的躯体连着柜台一起被撕碎后成为了泡影。
“这柜台还挺漂亮。”伯顿唏嘘着,“……颜色也很好看,石材也不错。放在这里实在是浪费啊。”
“战争就是要把各种美妙的事物彻底地碾碎给我们看。”从后方走上来的麦克尼尔踢开了其中一具尸体,和伯顿一同将通道中负伤的韩军士兵送回楼梯间,直到医护人员前来领走伤员才继续前进,“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但是,会把美妙的东西碾碎的又不仅仅是战争。”米拉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生活本身也一样。”
“没错,你说得对。”麦克尼尔点头称是,“战争呢,就是生活的最残酷的模样,而生活本身并不多么美好。”
第三层的战斗结束后,麦克尼尔返回楼梯间,考虑着怎样利用电梯向上偷袭朝军。在其他韩军士兵的帮助下,他们撬开了电梯门,却发现轿厢沉入了电梯井中。
“哦,见鬼。”麦克尼尔不得不开着玩笑以便活跃气氛,“这栋楼的电梯肯定是为义体化技术出现之前的时代设计的。”
——毫无疑问,义体化程度越高,体重就越超出常人的平均水平,那么电梯不断地提高承重极限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些笑话并不能让韩军士兵们变得开心一些,他们也许只有在战争彻底结束时才会恢复往常的心情。丁龙汉大尉本来打算来到三楼检查手下的战果,值得庆幸的是麦克尼尔在这位中队长抵达之前就清理了现场,这才让他那小小的【谎报军情】行为没有暴露。
“大楼里还有多少残存的敌人?”
“不超过10个。”麦克尼尔汇报道,“多半是躲在上面。”
“看来这里终于回到我们的控制之中了。”丁龙汉大尉松了一口气,“对了,我听到有士兵说,你提议我们专注进攻属于李泰瀚派系的敌军,这是认真的吗?”
“您肯定打算说,朴光东派系的敌军仍然是我们的敌人——然而,请试想,假如我们把进攻重点定为朴光东派系,那么便等于我们白白地为李泰瀚派系清除了对手,还不用对方支付哪怕一分钱的报酬。”
麦克尼尔的判断基于他对情报的搜集和推断上,即过分地依赖于委员长以至于和军队的主要将领都成了敌人的朴光东及其同伙根本不可能赢得这场内讧,那么一旦李泰瀚掌握了权力,这位侦察总局局长一定会竭尽全力地消灭自己的竞争对手和政敌。毫无疑问,韩军不能扮演李泰瀚的免费帮手这一角色,那只会让战争变得对韩军愈发不利。按照常理来说,朝军不可能在对外战争中发生近似内战的内讧,而事实是他们的矛盾严重到了即便有着外部的敌人也必须先分出胜负的地步。
“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丁龙汉大尉连连赞叹,“没错,假如这个李泰瀚会成为敌人的首脑,我们可不能帮他对付他自己的敌人。就这样吧,尽量绕过朴光东派系的敌军,别和他们交战。把他们留给李泰瀚的手下去对付。”
忙碌着的韩军士兵封锁了建筑,留在上方的朝军士兵成为了瓮中之鳖。半个小时之后,战斗宣告结束,滞留建筑内部的朝军被全部歼灭,韩军夺取了这栋建筑物的控制权。此时,第一机甲机械化旅团深深地嵌入了朝军的控制区之中,成为了时刻让朝军指挥官心惊肉跳的楔子。
然而,专注于继续争权夺利的那些高级将领可能根本不在乎前线的得失。
“消息应该是真的,轮到我们动手了。”
终于不必继续偷偷摸摸地躲在地下指挥部里的李泰瀚大将和他的同僚们找到了离开前线的机会,假如他们可以坐在更安全的指挥部中遥控着这场战争,没人会把自己的性命置于敌人的炮火打击范围内。
“朴光东终于死了,可这件事还不能就这么结束。”李泰瀚身旁的一名朝鲜将军忙不迭地向着俨然成为了最高司令官的上级示好,“一定得找出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们的计划,以至于让崔英植将军他们在平壤遇难……”
“知道计划的人差不多都死了,还能有谁呢……”
这本该是一场被严格地限制在朝鲜内部的冲突。委员长想要消灭几个不听话的老将,算不得什么大问题;然而事情最终的结果偏偏是当天借故前往开城视察以便让朴光东动手的委员长被火箭彈给炸了。假如历史的车轮在这里停下,结果也不算太糟糕——更不妙是全面战争的爆发以及朴光东的突然死亡带来的朝军内讧。纵使李泰瀚能够迅速地返回平壤以便控制局势,他所得到了也不过是废墟和一支四分五裂、离心离德的军队。
“说不定是崔哲民。”又一名将军说出了一个名字,“他一早就投靠了护卫司令部,说不定就是他把我们的计划都泄露给了朴光东。”
“崔哲民……”李泰瀚的脑海中对这个姓名并没有什么印象,他是身居军人生涯顶点的陆军大将,小人物向来不值得他投以额外的关注,“不管他,我们必须尽快击溃护卫司令部。等到我们结束了这一切,无处可逃的他会自我了断的。”
直升机离开了停机坪,前方的驾驶员礼貌地询问着目的地。
“回平壤。”李泰瀚坚定地答道,“……去宣布,我们现在是朝鲜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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