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3-ep2:激流(3)
毫无预兆地开始的战争令许多平民不知所措,即便国境以外便是遍布战争的火海,生活在和平中的人们习惯了和平岁月并认为这种和平将持续下去。乐观主义者陷入了迷茫中,他们在战争发生前没有找到任何征兆,这同已经结束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和正在进行着的第四次世界大战形成了鲜明对比。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三年以前,俄国人就卷入了中东地区的冲突,国际局势持续紧张,终于发展成为新一轮世界大战。至于第四次世界大战的发生,则被归因于俄国的失败和合众国及其盟友不依不饶的态度给大东合众国带来的严重压力。
但是,这场即将成为第四次世界大战一部分的局部战争在爆发前缺乏对应的前兆,两国之间的武力冲突频率反而逐渐下降,对和解抱着希望的人们一向以为双方的合作能够真正开始。毫无疑问,从父亲手中接过权力的委员长是一位务实的领袖,在真正拥有了核武器并巩固自己的统治后,他推行了一系列相较过去而言更加温和的措施,逐渐地开放朝鲜的经济。对于这位仅因血统才有机会成为领袖的大人物,各界褒贬不一,即便是最支持他的外人也免不了批评他的作风,而意见分歧较大的人们总会在一个问题上达成共识,那就是这位第三代委员长因不必和他的爷爷、父亲那样面对严重危机而采取了灵活的手段。
——无论之前外界如何评价他,因他的遇害而引起的战争确实开始了。
自首尔以南,往日川流不息的公路变得更加拥挤。成百上千辆轿车和大卡车堵在道路上,没有任何一辆车子能前进半步,只有跳下车子的司机们彼此争吵的声音能勉强地同引擎噪音相比。这些毫无掩护的车队是最好的靶子,倘若有轰炸机路过此地,为了争取活命的机会而争先恐后地南下的平民都活不成。并未意识到头顶存在这种危机的公民们对潜在的危险浑然不觉,他们只知道包括首都首尔在内的许多城市处于朝军炮火的打击范围内,此时不逃跑,等到军队彻底封锁道路后他们就没机会撤出交战区了。
首尔以北的景象略有不同。昼夜不息地鸣响的警报声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把公路压得开裂的坦克和装甲车源源不断地从军营涌上前线,那些服兵役时恰巧赶上了这场战争的义务兵则愁眉苦脸地在长官们的催促下按照平时接受的训练行动起来。许多韩国人并不喜欢他们的军队,纵使这军队过去曾经【保护】他们免于被北方的傀儡统治,持续将近三十年的军人执政年代也已经将军队的信用消耗殆尽,况且韩军内部存在的诸多问题迟迟没能得到解决。不情愿地参军入伍,自然是令人不快的;在服兵役期间碰上全面战争,则是堪称倒霉透顶的惨案。
“机票和船票的价格在一天之内上涨了超过三倍,那些公司肯定能大赚一笔,前提是他们真的能把人送出去。”麦克尼尔趴在一个长满杂草的土坡旁检查网络信号,趁着战火还没有摧毁网络服务,他打算搜集更多能让他们在战争中生存的情报,“韩国人还在犹豫要不要进行全面动员……他们还是不够熟练。”
迟迟等不到任在永的回复后,麦克尼尔意识到机会稍纵即逝,再不离开首尔,他们就没法逃离,也许会被士兵当作潜在不稳定因素而抓起来。于是,他们携带着从商店抢来的商品和从街道上抢来的车子逃跑,借助军队未能全面控制局势时的混乱,成功地来到了首尔市区外。在那里,他们不幸地遇上了韩军的巡逻队伍,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由于麦克尼尔自己也明白这种奇怪的动机不可能被对方理解,他毫不犹豫地决定逃跑,利用自动驾驶程序想办法吸引了那些士兵的注意力,他本人则和两名同伴跳下公路,等到追兵离开后才在荒野中沿着公路继续前进。
“像光学迷彩这样的装备,你用它去偷东西,还是偷商店……”伯顿对麦克尼尔的做法不太满意,“某些故事里的主角也是这样,获得了神力之后先把平时欺负自己的人教训了一顿,却没意识到他获得的力量能做更多的事情。”
“直到现在,我不清楚我身上的这些军用设备到底是不是帝国军安装的。”麦克尼尔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偷来的望远镜,他很快便失望地发现从商店里能偷到的设备不可能和军用装备相比较,“而且,更重要的设施肯定会有检测光学迷彩的装置,我可不会去那种地方自讨苦吃。”
“那你可以去士兵身上偷点别的东西……”伯顿试图指出麦克尼尔的失误,但被麦克尼尔反驳得哑口无言。麦克尼尔的说法是,上一次他开启光学迷彩去惩治那些贩卖器官的打手,结果被任在永迅速发现,仅这一点就能证明光学迷彩本身并不保险。除此之外,直接对韩军士兵动手会让他们处于不利地位,甚至会让如临大敌的韩军把他们当做主要威胁。装备了光学迷彩的敌军特工潜入友军后方阵地,类似的推断一定会令韩军倾巢出动。
多次调整望远镜后,麦克尼尔终于对手中的望远镜丧失了信心。他试图通过调整义眼来看到更为清晰的图像,得到的则是满眼的马赛克。
【舒勒,我们这里发生了战争,我现在需要一些能提升义体功能的软件。】麦克尼尔选择了向他的队伍中唯一的技术专家求助。
【麦克尼尔,许多有助于提高性能的软件需要对应的硬件。只有特殊的义眼才能在安装插件后起到望远镜、夜视仪等功能,你的义体装备的型号显然不属于其中之一。】
麦克尼尔烦恼地晃了晃脑袋,尽管完全义体化算是一种离经叛道,他还知道有些士兵会对自己的身体做出各种奇怪的改造,例如在义体内安装近战格斗兵器或是枪械,以提高在战斗中的生存概率。那样的士兵比他更接近机器,有时不屑于保留人形外表,即便是最疯狂的战斗专家也会离这些不像人的家伙远一点。
他开启了舒勒为他制作的战场环境分析程序,漫山遍野的绿色植被依旧被一层绿色网格覆盖着,说明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朝鲜和韩国之间的非军事区附近长年缺乏人类活动,奇迹般地成为了生态恢复的典范,实在是讽刺。然而,这种讽刺的典范也将化为乌有,尤其是当整个世界都在战争中挣扎时,想要让新卷入战争的双方停火简直是天方夜谭。
从他们于凌晨逃离首尔算起,整整一个白天,他们都在荒野中赶路。凭借着暂时还能工作的导航系统,麦克尼尔逐渐地向战线靠近,他总能听到从远方传来的炮火声,有时还有几架飞机从他头顶飞过。制空权暂时掌握在韩军手里,麦克尼尔下了这样的乐观判断,理由是他暂时还没有看到从北方飞来的飞机。这倒是一件好事,朝军不会把他们定为目标。万一韩军丧失了制空权,哪里都不会安全,他们就算躲在大城市里也自身难保。
“前方安全,准备继续前进。”麦克尼尔望着旁边的草丛,“基利安女士,我们可以离开了。”
草丛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应,而后便是一串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这些能把行人淹没的草丛中,米拉格外地注重隐蔽性,有时连麦克尼尔都猜不出她躲在什么地方,这让麦克尼尔越来越好奇米拉有着怎样的过去。自认为配得上战斗专家称号的麦克尼尔尚且要依赖光学迷彩,伯顿则凭借着他在中东的经验潜行,米拉的经验不知来自哪里,总之不会比伯顿更贫乏。
离开首尔之前,麦克尼尔再次向着自己的同伴们强调了那个有些荒唐的想法。普通人需要留在安全的地方、需要寻求军队的庇护,麦克尼尔从不否认这一点。和那些普通韩国公民相比,他们是难民,而且很可能成为受到重点监视和管制的群体。明明有着足以自保的能力却还要被人支配,也许是麦克尼尔最为排斥的事情。
“我很好奇,像我们这样自己跑到前线参加战斗的难民……算什么?”伯顿跟在麦克尼尔身后,他的工作是保证一行人没有被可疑人员跟踪,“你说说看,韩国人会不会收编我们加入军队?”
“你在做梦。”这是米拉的回答。
“没错,你在做梦,伯顿。”麦克尼尔小声说道,“会被收编成为军队的,也许是盘踞一方的雇佣兵或是土匪,绝对不可能是像我们这样既没有组织也没有地盘的散兵游勇。”
他们要寻找的目标迟迟没有出现。武器和其他装备要从朝军士兵身上抢夺,落单的朝军士兵应该是最好下手的对象。炮声响个不停,周边连半个士兵的身影也没有,朝军可能选择了另一条路线。
夜幕降临时,麦克尼尔宣布暂时休息,等到局势有变时再行动。
“朝鲜人很狡猾,他们没有走这条路。”麦克尼尔把水留给了伯顿,“也许是我猜错了。”
“谁也不清楚他们的主攻目标是什么,我们所能了解到的内容只包括一些亲近朝鲜的组织最近还在破坏交通设施这种事。”米拉很规矩地坐在麦克尼尔身旁,“然而,战争爆发前这些人就发表过类似的言论,他们却安然无恙。”
“支持对朝鲜人、亲朝鲜组织还有咱们这些外国难民采取强硬措施乃至是暴力手段的总后台差点就被成功弹劾,他们哪里有时间管这些细枝末节呢?”即便麦克尼尔对朝鲜缺乏好感,当这种排外把他和流亡到南方的朝鲜人同样地归类到【外人】当中时,他也顾不得那些至今束缚着他的观点的固有印象了。退一步说,假如韩国人给像他这样的外国难民提供较好工作条件时还附带着对脱北者的优惠,麦克尼尔当然也会欣然接受。
12月的寒风吹拂着早已失去感知的脸庞,坐在草地中休息的三人很快等来了新一轮炮声。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和噪音大小来判断,有一场战斗发生在东北方向,或至少那里是朝军的攻击目标之一。
“准备继续前进。”麦克尼尔比划了一个手势,“我们先观察朝鲜人的作战方式。听说他们主张使用大兵团作战,也许基本战斗单位人员不会很少……灵活一些,尽量避免和他们长时间交战。”
三人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麦克尼尔所说的交战其实只能称作逃跑。在草丛和林地里穿梭以便让敌人迷失方向是麦克尼尔认为的当前最有效的策略之一,前提是朝鲜人不会下令把周围夷为平地。按照麦克尼尔的指挥,一行人继续前进,他们的耳边传来了越发清晰的爆炸声。以陆军为主的朝军表现出了应有的实力,时代的改变不足以完全将传统的陆军思维踢出现代战争。
“我们走了多久?”
“才半个小时。”麦克尼尔头也不回地答道。
“唉,我感觉自己老了。”伯顿开始回忆他过去的光辉历史,“想当年,我还在中东地区服役的时候,为了找一处描述模糊的地点和一群不知所踪的敌人,可以在沙漠和荒野中连续一个人走上几天几夜……嘿,现在想起来,我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如果周围没有敌人的活动踪迹,这么做顶多算是无聊。”米拉的声音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没什么危险。”
“怕的就是空虚啊,那感觉能把人逼疯。”伯顿回应道,“我的战友当中,有些人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他们单独行动时身上带着枪,周围出现任何活物,他们都会开枪射击的。其中有个姑娘回国之后,因为这毛病没治好,有一天她把自己的丈夫给打死了,后来我听说她进了精神病院。”
“真是不幸。”麦克尼尔敷衍了事地评论道,“……前面有个小树林,我们离开草丛之后,往树林那边走。”
“树林里不会有埋伏吧?”
“停,别说这么晦气的话。”麦克尼尔最先爬出了草丛,依旧以匍匐前进的姿态沿着略显陡峭的斜坡向上爬行,抓住了一棵小树的树干,“这附近很安全,没有枪声也没有异常信号,朝鲜人和韩国人都没注意到这里。”
“那么,这个算是什么?”第二个从草丛里爬出来的米拉指着麦克尼尔前方的黑影。
这句话把麦克尼尔吓了一跳,他做好了和敌人拼命的准备,直到他发现有一具尸体躺在大树旁时,才松了一口气。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员活动后,麦克尼尔小心翼翼地爬到尸体附近,把尸体翻了过来。
在麦克尼尔的印象中,朝鲜的士兵是一群使用着上世纪过时装备、身材矮小的乌合之众,空有人数优势和核武器的威慑,自身则不堪一击。眼前这名朝军士兵的装束则颠覆了他原先的想法,仅从身上的装备来看,这些朝鲜人并不落后于南方的同胞。
“我们有装备了。”伯顿紧随而至,“但是,这把步枪……”
“我用,您没意见吧?”
“没有。”伯顿没有反对,“你比我更擅长这些,做你该做的事情。”
麦克尼尔想知道这支步枪是哪国生产的,又是否属于他熟知的型号。他刚打算打开手电,一想起这名朝军士兵莫名其妙地在树林里毙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而是手持那把步枪走到月光下试图分辨上面的文字。这时,忽然有人把他向后拽去,猝不及防地倒地的麦克尼尔只听得一声清脆的枪响,几根草叶落在他的脸上。
“别动,周围有敌人。”米拉把试图跑到尸体附近继续搜查装备的伯顿也拽了下来,“离这里很近。”
“我之前没有察觉到任何信号。”麦克尼尔疑惑不解。
“没错,因为……我无法准确地说出对方是不是还能算作人。”米拉有些犹豫,“如果你能和我感受到相同的东西,你会知道他的灵魂支离破碎、濒死得如同机器一样。从理论上来说,那确实是人;实际上,他和机器没有区别了。”
麦克尼尔无法理解这其中存在什么误会,这名朝军士兵被一个接受过多改造以至于变得完全不像人的武装人员(米拉是如此形容的)射杀,按理说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韩军才对。敌人看起来不具备与外界沟通的能力,麦克尼尔决定把对方干掉。
“我需要一个人牵制对方。”麦克尼尔郑重地拍着伯顿秃头的那一面脑袋,“交给您了。”
伯顿欣然应允,他戴上从死去的朝军士兵身上拿到的头盔,一溜烟地顺着草丛跑了出去。然而,没走几步,伯顿便伴随着连续数声枪响狼狈地逃了回来。他不满地对麦克尼尔说,这个埋伏在附近的敌人使用的肯定是步枪,而不是狙擊槍。
麦克尼尔在惊讶敌人怎样把步枪当成狙擊槍使用之余,并未放弃歼灭对方的打算。他很不喜欢保留着一个神秘而未知的敌人窥伺着自己的行动,这样做等于自己的一举一动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敌人将会借此推断他的行动规律和思维模式。
“麻烦您再一次跑出去充当诱饵。”麦克尼尔顺着土坡爬回了那名朝军士兵被击毙的地点,“基利安女士,你能确定敌人的方向吗?”
“他也在不断地改变位置,我能想办法锁定他的方位,但持续时间不会很长。”
“有那么一两秒就足够了。”麦克尼尔在自己的视野中打开了【潘多拉】系统,“我也打算测试一下自己的射击本领有没有退步。”
【潘多拉】的程序名为义体运动辅助,实际上对义体的控制达到了相当恐怖的程度。普通人对某项技术的熟练程度并不能让他们在实际操作中一劳永逸地摆脱例如偶然手抖等意外,而【潘多拉】对义体运动机能的控制却能真正落实到每个角落,确保在操作层面上不会出现任何失误。麦克尼尔没研究过程序,他也不怎么了解计算机,只比那些明明主管网络安全事务却连相关常识都不懂的gdi官员多接触一些知识。在他看来,能力如此强大的程序可能会让许多行业彻底消失。
“连士兵以后都可以批量生产了。”麦克尼尔自言自语着,“把这套系统给他们安装上,人人都是神枪手。”
敌人可能藏在对面的树林中,这是米拉得出的结论。三人当中没有任何一人持有夜视仪,麦克尼尔的唯一胜算是凭借米拉的定位和敌人开火时制造的亮光来确定敌人的位置。一旦敌人暴露,麦克尼尔就会将对方立即击毙,他有信心做到这一点。
“那个,万一我被打死了——”伯顿颤抖着回过头。
“没有那么多【万一】。下次我给你当诱饵。”麦克尼尔冷冰冰地回应道,“快点跑出去,谢谢合作。”
伯顿咬紧牙关,戴着那顶头盔跑了出去,随后远方响起了一连串的枪声。敌人十分注意隐蔽,每射击3发子弹左右就暂时停火,但这无法掩盖在麦克尼尔看来转瞬即逝而又无比刺眼火光。他扣下了扳机,两发子弹飞向了敌人所在的位置。被红色网格覆盖的视野中,表示着敌人大概位置的黑色圆圈周围弹出了根据风速等干扰因素计算出的成功率。
枪声停止了,捡回了一条命的伯顿狼狈不堪地爬回麦克尼尔身旁,摘下了那顶被子弹擦过的头盔,如释重负地赞叹起麦克尼尔的枪法。
“不是我的枪法好,是做这个程序的人本事过硬。”麦克尼尔忽然想起敌人使用的很可能也是步枪,“但是,这个不知名的敌人的枪法确实让我佩服。从我们这里到对面的另一片树林,目测估计间隔至少有900码,他仅凭步枪就能打死从这里路过的朝鲜士兵——如果真的是他干的——还差点把伯顿击中。”
“是啊。”伯顿心有余悸地摸着头盔上的划痕,“隔着这么远,他打得又快又准,肯定是精锐士兵。反正,我不会相信旁边这个倒霉的朝鲜士兵是被流弹打死的,刚才我明明能感受到子弹就从我的脑袋旁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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