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3-ep1:釜山行(12)
开始于1995年的第三次世界大战是一次全面的核战争,其后于1999年爆发的第四次世界大战各参战国则仅在战争的初始阶段使用了核武器,这多半是由于那些大权在握的领袖和将军们亲眼目睹了被核武器和陨石摧残的人类文明是何等脆弱。残留的核辐射比那些陨石坑更加长久地危害着人类,在21世纪的前十年中,有志于解决这一问题的学者们源源不断地涌现,他们的理智和才能跨越了国界的限制,足以令那些依旧为财富、资源权力而厮杀的战争贩子羞愧。受核辐射危害最严重的日本最终成为了奇迹的起源地,那项技术直到诞生十年之后依旧被称为【日本的奇迹】。
麦克尼尔能够理解日本借此而走出战争的阴霾并试图继续夺取原有地位的野心,虽然他并不认为日本能在交战双方之间找到平衡,日本人这种不愿向命运屈服的精神值得肯定。远东的日出之国曾经拥有的繁荣在核战争中灰飞烟灭,一时间日本似乎又回到了废墟之中,而那些曾经经历了苦难岁月的人们证明他们有着从废墟中再度崛起的能力。
但是,东亚地区真的可以保持和平吗?日本固然无法向大东合众国报复,也不可能再度投靠早已全面退守本土的美利坚帝国。那么,纵观日本在以往历史中的选择,近在咫尺的朝鲜半岛始终是日本无法回避的一道屏障。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麦克尼尔试图将这些零碎的线索和记忆编织成能够引导出那只蜘蛛的完整网络,他只是自觉对日本的了解还不够,因为他总共只在日本停留了不到一天就被迫赶往韩国。
一个来自朝鲜的【脱北者】,一个连环杀人犯,莫名其妙地和日本人产生了联系。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只会让麦克尼尔产生更多的疑惑,在东亚地区,基于历史和文化的纠缠而变得愈发复杂的关系是外人无从理解的。日本曾经是一个能够影响世界的强国,没有任何霸主会心甘情愿地放弃原有的地位,它正在试图从权力真空中夺取属于自己的那份战利品。这场世界大战还没有结束,而结局已然展现在了具有远见的智者面前。美利坚帝国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区别在于体面地认输还是彻底崩溃,大东合众国将成为新的霸主。美国和俄国都失败了,而大东合众国不可能独自指挥着为新秩序奠定基调的合唱团——欧共体又或者是其他保存了部分实力的选手会试图在新秩序中占据一席之地。
【舒勒,日本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是否曾经对韩国表现出敌意?】
到了深夜依旧在勤奋工作的舒勒很快给出了答复,他说,日本人一直谨慎地维持中立形象,避免再次得罪自己根本无法与之对抗的强大势力。尽管日本曾经多次派出维和部队前往战区,他们小心翼翼地防止外界认定日本正在同卷入战争的任何一方合作。
日本和韩国过去都是合众国的盟友,这层身份为他们提供了保护,前提是敌人依旧心存畏惧并试图避免全面战争。当合众国的对手终于放弃了一切侥幸心理时,日本等来的是核弹头,而见识到日本下场的韩国十分匆忙地终止履行盟友的义务以免自己落得同样的悲惨境地。此后的十几年里,萎靡不振的日本近乎失去了在东亚的影响力,它的邻居们甚至不再关注勉强地恢复了武装并频繁前往海外积累经验的自卫队,因为所有人都坚信日本在核打击后再也不会形成威胁。
麦克尼尔将视线投向了北方,那是一个永远的谜团,一片常人无法了解的土地。按理说,朝鲜会选择在那时南下,而事实是朝鲜按兵不动、维持了现状。纵使许多韩国的评论家认为朝鲜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牵制(过去是俄国人,现在是大东合众国),这种决定依旧是反常的。不过,当他查找到了和越南有关的案例后,便不再认为朝鲜事实上的盟国阻止它南下有任何不妥之处了。
“太可悲了,说着同一种语言、长着相似的面孔的一群人彼此敌对已经足够凄惨,而这种分裂还要被外界利用。”麦克尼尔烦躁地踢了一下路边的小石子,那石块飞一般地发射出去,在不远处的路灯柱上敲出了响亮的钟声,“然而,换成是我站在大东合众国的立场上,也会阻止他们的。”
既然朝鲜不大可能南下,韩国的和平就能得到保证,似乎对韩国虎视眈眈的日本则是潜在的威胁之一。大东合众国同日本有着真正意义上的血海深仇,即便这仇恨借着用核武器攻击东京等地的机会而部分地得到了发泄,大东合众国也永远不可能将日本看作真正的【中立合作伙伴】。这样说来,维持韩国目前的状态,也许是大东合众国的既定决策,并被后续的领袖们继承。
日本人撺掇韩国人在釜山制造不安,造成的后果反而要麦克尼尔这样的难民买单,实在令麦克尼尔咽不下这口气。他要把这些证据交给能将罪犯绳之以法的人物,而不是瞎了眼的官僚和无能的临时工。对犯罪分子的宽容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流行病,当公众沉迷于担忧罪犯的待遇时,受害者被他们选择性地遗忘了;而当受害者本人已经离世时,这种忽视就变得更加合理:死了的终究活不了,为何还要毁掉另一个活人的人生呢?
麦克尼尔也有自己的打算,假如任队长不打算真正惩治那个人渣,他一定会自己出手。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步行赶回市区,躲在工作地点附近的小巷里短暂地休息了一阵,第二天的太阳刚从地平线上探出半个脑袋时,他就决定去上班了。这种勤奋让宋老板赞不绝口,和善的中年商人对餐厅内的其他员工说,麦克尼尔这样的难民工作都如此卖力,韩国人更没有理由输给一个外来户。这使得麦克尼尔承受了不少额外的关注,几乎所有的员工都会认为麦克尼尔的行为间接地加大了他们的工作压力。
“听说昨天晚上有一座仓库失火了,许多快递都被烧毁了……”
“火灾?”从同事口中确认了仓库的地点后,麦克尼尔放下了手中的菜刀,他记得那火灾警报明明是米拉为了掩护他才触发的,“真的着火了?”
“是啊。”紧挨着麦克尼尔的另一名厨师可能是担心麦克尼尔胡思乱想,额外地强调了一句:“据说是他们雇佣的难民……我是说,外国人,因为工作待遇太差而心生歹意。”
“啊,这是违法啊。”麦克尼尔知道自己必须表明态度,“工作待遇问题,可以协商嘛,对不对?非要去纵火,这下子不仅要丢了工作,还得进监狱。”
不动声色地继续切菜的麦克尼尔心中七上八下,他始终担心这些和难民有关的负面新闻影响到他的生活。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他只不过想在真正的危机到来之前尽可能地逃避战乱、度过一段平静的生活,而现在他连这样简单的一个愿望都无法完成。
是的,难民们,尤其是来自美利坚帝国的难民们,过惯了舒服的日子。一个普通的合众国工人,生活水平有时会略高于大东合众国的工程师,这并非因为合众国工人的工作很有技术含量或是大东合众国的工程师能力不足,而是合众国借助着自己的优势让全体公民的生活水平上升到了一种麦克尼尔不敢设想的高度。即便是合众国的乞丐,偶尔过得也会比外国的所谓体面人更好一些。
当这美梦消失殆尽时,逃出帝国的难民必须面对此前他们一直拒绝正视的整个世界。
麦克尼尔打算将他昨天半夜搜集到的证据到下次休假时再交给任队长,此外他还要和伯顿讨论如何处理这些有着严密组织的犯罪分子。连环杀人犯姜顺德可能只是其中一名杀手,而麦克尼尔不可能将参加犯罪活动的所有凶手全部揪出来。假如操纵这些犯罪的首领能被逮捕归案,那已经算是最大的成就了。
伯顿有时会在中午来到麦克尼尔所在的餐厅,假装成食客前来就餐。往常麦克尼尔会选择和他一起坐在餐桌旁聊天,只是今天伯顿的状态有些反常,还告诫麦克尼尔尽量不要出现在餐厅之中。
“咱们的日子最近可能不会好过。”疑惑地按照伯顿的指点从后厨溜走的麦克尼尔和伯顿来到了附近一家服装店的后方,“今天上午出现了两个有关难民的丑闻,我们越来越变得人人喊打。”
“你是说火灾?”
“对。”伯顿叹了口气,“另一件事更恶劣一些。昨天晚上大概十点左右,有个供职于某家贸易公司的女职员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难民抢劫了,由于她反抗过于激烈,那名难民用刀子将她刺成重伤,目前受害者还在抢救。你昨天晚上肯定是出去偷偷摸摸执行什么任务了,所以不知道这些事……”
麦克尼尔几乎想要破口大骂,他方才还费尽心思地思索着如何将同难民有关的犯罪转移到那个拍摄虐待和分解人体视频的犯罪团伙身上,想不到这些不争气的家伙以实际行动证明他们本来就是罪犯。
伯顿见麦克尼尔低下头,以为麦克尼尔心里还打算袒护作为同胞的这些难民,于是解释道:
“……总之,我们最近还是应该小心一些,避免走在大街上被什么热血青年当街痛打……”
“这些人不珍惜机会啊,不珍惜机会。”麦克尼尔坐在排水管旁,自言自语着,“……给他们洗清污点又有什么价值?他们不会珍惜的,说不定还会认为像我们这样认真地遵守法律过着平静生活的难民是一种耻辱的象征。”
“喂,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伯顿先生。”麦克尼尔的双手交叉在一起,伯顿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关节默默地发力,以至于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响声,“但是,只要我一想到某些人唯一能听懂的一种语言是由子弹、屠刀和绞索构成的,我就会对他们丧失一切信心。”
他可以选择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比如说不把这些韩国人看成值得正常对待的【人】,那样他就不会有任何负罪感。然而,倘若双方的地位发生变化,麦克尼尔自然不可能坐视自己的同胞受害而不管不顾。仇恨和残忍总是会被保留给真正的敌人,麦克尼尔没有那种随便地将一群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外国人定义成敌人的习惯。再说,他们住在别人的土地上,处处受制于人也是在所难免,入乡随俗才能避免承受更多的恶意。
和平的表象下充斥着污垢,趾高气扬地嘲笑别人的家伙沦落到同等地步时往往有苦说不出。
他决定采取一些行动,赶在那些只想把所有难民都送进收容设施的警察和政客行动之前,想办法阻止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同胞犯下更多的罪行。
几乎每一个同事都能看出麦克尼尔心不在焉,其中一个证据是他今天做出来的菜格外地咸。麦克尼尔本人没法进食,他能在厨师的职位上工作这么长时间而没有引来任何投诉的原因在于那无比精准的操作技巧,连从事烹饪工作多年的老厨师也会对麦克尼尔的本事赞不绝口。因此,当这种突兀的失误出现在麦克尼尔身上时,大家纷纷感到诧异。
一些对麦克尼尔还算友善的员工提醒了他,这让麦克尼尔暂时恢复了清醒。看来,这套能够辅助义体工作的程序并非万能的,当他本人心不在焉时,实际效果也不会令人满意。
伯顿还要继续上班,他恐怕舍不得自己那份工作。麦克尼尔唯一的帮手是米拉,也许她会对打击犯罪活动产生一定的兴趣。上一次米拉为了帮他找到姜德顺,入侵了釜山当地的数据库并能够随时调取对应地区的监控录像(诡异的是,米拉却没有办法迅速攻破那家公司的防火墙),这为麦克尼尔提供了一个抓获犯罪分子的机会。在将今日发生的事件告知米拉后,麦克尼尔委婉地提出请求,希望米拉帮助他打击那些抹黑了整个难民群体的败类。
【不把他们解决掉,这里的排外市民永远有理由对我们使用暴力。】
【解决掉他们也不能让那些本来就排外的市民放弃敌对态度。】
【话虽如此,我们总得做些什么。】麦克尼尔打算尝试一些新的做菜方法,也许韩国人会对他的小发明感到满意,【基利安女士,情况要是再恶化,我们就会被赶出房子而后被警察统一送到收容设施关起来。】
情况比麦克尼尔预想中的更糟,仅仅一个下午,米拉通过监控捕捉到的难民犯罪活动就有4起,其中一次犯罪中,难民之间还为了分赃而开始斗殴,结果他们全部被迅速赶到现场的警察抓获。麦克尼尔不想用带着歧视的字眼评价任何一个群体,他一直有着一种高人一等的自尊,而现在他成为了被歧视群体的一员。恨铁不成钢的麦克尼尔烦躁地在宽敞的厨房中散步,他为那些同胞的自甘堕落感到悲伤和无奈。
“自古以来,号召以坚决的暴力手段铲除所谓堕落者的领袖,多半会建立前所未有的残暴统治。但是,除了暴力,似乎没有任何外界刺激能让他们清醒过来。”
那些在视频中被剥皮、虐待、毒打甚至是活活分解的受害者,九成以上是麦克尼尔的同胞——来自美利坚帝国的难民——而不是韩国人。那么,组织这些犯罪的难道会是韩国人吗?不见得。没有什么比踩着同类的尸体向上爬更能让人产生成就感了,麦克尼尔自认为他隐约看到了藏在背后的污秽,那些妄图在新天地建立一种不合理的秩序的怪物……必须被消灭。
那么,他要先从怪物的爪牙开始下手。
他不会刻意掩盖自己的仪态,以至于每一个员工和厨师都清楚地看到满脸杀气的麦克尼尔穿戴整齐地在完成了所有工作后按时下班并离开了餐厅。披着大衣的男子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借助光学迷彩的掩护,他迅速地穿过了那些依旧有着不少市民的商业街区,按照米拉的指点,前往可能出现犯罪的地段。
【难民在夜间频繁活动的地点已经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了,此外,今晚出现难民的街区会用黄色标出……】
【多谢您的协助,基利安女士。】麦克尼尔一路小跑,跟在一辆公交车后,他很享受这种追着车子跑步的感觉,并不是所有义体都能跑得和正常行驶的车子一样快,【对了,您有没有查出那些受害者的身份?我是说,那些照片上的……】
【暂时没有。】
把越来越多的工作交给米拉,总会让麦克尼尔有些不放心。舒勒说得对,一个在义体化时代拥有着麦克尼尔望尘莫及的电子战技能的女孩,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难民,说不定和他一样是从军队里逃出来的。一度被谎言蒙蔽的经历让麦克尼尔不会轻易地相信别人,他谨慎地掩盖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只用一些模棱两可的借口打发米拉的询问。
频发的袭击事件让釜山当地的警察不得不提醒女性在夜间注意安全。然而,自从广泛应用的义体化逐渐地填补了体力上的差距后,警察便一视同仁地提醒所有市民注意安全,因为受害男性也变得越来越多了。尽管如此,依旧没人敢迈出彻底清理难民居住地并把他们一网打尽的第一步,官员们可以默许热情的市民上街殴打难民,但绝对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当赌注。
米拉的指示来得相当及时,麦克尼尔很快地找到了正在跟踪一名刚下班的公司职员的三名难民。许多公司会变着花样延长员工的工作时间,半夜12点以前下班甚至成为了莫大的奢侈。这些往往精疲力尽的职员成为了难民们最好的目标:身体虚弱、独行、工资一般较高。假如其中一些受害者恰恰忘记给账户设下防护措施,那么袭击者就可以通过连接电子脑顺利地卷走他的全部财产。
既然袭击者抢劫之前通常不会提醒对方,麦克尼尔也不会守规矩。但是,他还在耐心地等待,直到这些难民真正开始犯罪后,他才会进行干预。果然,三名难民上前包围了手无寸铁的公司职员,并轻而易举地抢走了他的公文包,而后开始搜索其中的财物。正当一名难民扫兴地望着那些韩元零钱抱怨时,他和手中的公文包忽地飞出了十几米,躺在路边的人行道上打着滚,脑袋也偏向了一侧。大惊失色的另一名难民慌张地四下搜索敌人,没注意到开启了光学迷彩的麦克尼尔就在他正前方,于是他毫无疑问地当胸挨了一拳,胸腔瘪了下去,大量用以维持义体工作的混合液喷溅在麦克尼尔身上。
自认为找到了敌人弱点的第三名难民是个比麦克尼尔还高出一头的壮汉,他来势汹汹地朝着麦克尼尔挥拳出击,没料到麦克尼尔抬腿踢中了他的腹部。直到这时,麦克尼尔才真正理解足够强大的力量为他省去了多少麻烦——他完全不需要任何技巧,只用蛮力就能打垮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
公司职员甚至没有回头捡起公文包的想法,他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麦克尼尔将丧失行动能力的三名难民捆绑在一起,并对着三人分别植入了米拉制造的病毒,而后把他们丢在了公路中央。
“诚心诚意地向着上帝祈祷,也许你们有机会活下来。”麦克尼尔最后一次检查了狼藉一片的现场,“我已经报警了,如果警察在下一辆大货车碾过你们之前赶到,那就是上帝想让你们活着赎罪;反之,下地狱忏悔去吧。”
报警的程序同样是米拉写好的,这样警察无从确认麦克尼尔的身份。解决了这些恶徒后,麦克尼尔愉快地吹着口哨赶往下一个地点,他并未因自己的任何行为而产生不安。披着人皮的野兽不是他的同胞,麦克尼尔从未宽宏大量到将野兽视为同类的程度。
“就算这样,难民带来的犯罪问题也无法被彻底解决。”他始终明确自己的动机,一时的泄愤不能挽救局面,“如果和那些视频有关的证据被公开,市民的注意力肯定会转移到更恶劣的事件上,也许难民会有博取同情的机会……会有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