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5:大桥赞歌(16)
迈克尔·麦克尼尔和几名黑人士兵走在小路上,四周是寂静的树林,他们正在穿过这片林地以便绕过敌人的正面进攻路线。为了尽可能地减少自身的损失,叛军将大批缺乏基本战斗能力的土著裔居民草草地用简单的装备武装后直接送上战场,让这些人面对防卫军的枪林弹雨,而他们自己则在后方不慌不忙地攻击防卫军的阵地。这种状况令麦克尼尔感到担忧,他看不出达特曼上校有任何积极应对的措施,看样子习惯以投机倒把代替真才实学的人在危急关头也并不能爆发出什么潜能。几经权衡后,麦克尼尔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设法袭击叛军的后方。这一行动对他而言相当危险,但只要能取得一定的进展,就能威胁到叛军的优势。
行动开始前,阿达尔贝特已经派人调查了下方的情况,叛军的大炮兵连就在那里对防卫军的阵地进行持续炮击。在炮兵阵地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则是少量负责督战的叛军士兵和大量被拿来充数的土著士兵。防卫军不能放弃这些防线,一旦他们后撤,敌人就有机会直接进攻附近的站点或是向大桥发起冲击,那样一来他们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达特曼上校已经下达了命令,禁止任何士兵或军官撤退。他语气严厉地在一次会议上说,他会将贪生怕死的家伙立刻扔到伤亡率最高的地方。
“这比直接枪毙还管用。”麦克尼尔也支持这种做法。
山坡的大部分地段都十分陡峭,少数坡度较为平缓的地区成了叛军的重点照顾对象,叛军主力和负责当人肉盾牌的土著士兵也是从那些路线发起进攻。除此之外,叛军目前并未尝试从侧翼发起进攻,他们认为让这些根本不具备战斗技巧的炮灰执行如此高难度的任务是不现实的。阿达尔贝特敏锐地察觉到了叛军的动向,他决定在叛军利用两侧的斜坡之前,抢先对叛军发起一次突袭。在阿达尔贝特看来,叛军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越多,他们就越焦急,也就更容易选择之前被放弃的那些麻烦方案。因此,他们有必要在叛军采取不择手段的攻势之前进行威慑性的试探进攻,以摸清叛军的作战计划。
跟随麦克尼尔前来执行任务的士兵有十几人,几乎全都是黑人。
“他们的能力不行,可打仗的时候很卖力。”阿达尔贝特将这些士兵交给了麦克尼尔统一指挥,“他们相信若是叛军胜利,他们只能成为奴隶和乱葬岗上的尸体。真是耻辱,我们那些比他们更厉害的同胞却没有这样敢和敌人硬碰硬的胆子。”
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叛军每天都会组织大量黑人士兵胡乱地向防线发起进攻,而叛军的机枪手和狙击手借助这些人的掩护逐渐地削弱防线。此外,炮击从未停止,若不是达特曼上校已经下令将炮弹堆积在铁路的另一侧,也许他们这里会发生又一起弹药库爆炸事件。满载着各类物资的列车在三天前抵达,饥不择食的防卫军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去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份补给。麦克尼尔看着那些为了争抢子弹和事物而打得不可开交的战友们,不禁感到失望。
据推测,叛军希望完好无损地夺取山谷中的通道和上方的铁路,因此没有采取破坏性的行动。这样一来,达特曼上校才能动用他的私人关系继续运送物资。不过,这种好运看来快要到头了,根据其他士兵的描述,麦克尼尔意识到物资的质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降,其中最明显的表现莫过于食物越来越差。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那些察觉到异常的上峰会下令禁止继续为擅作主张的属下提供支援。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撤退啊?”后面有一名士兵突然向麦克尼尔提出了问题。这里不会有敌人,他们唯一要小心的危险是从悬崖上滑下去摔死。
“撤退?您认为我们必须撤退才能活下去?”麦克尼尔小心翼翼地扶着长在边缘的大树前进,他看着下方的万丈深渊,有些头晕目眩。要是叛军安排一支敢死队从这里爬上来,也许防卫军会被打得措手不及。达特曼上校不认为敌人会从这里偷袭,正如同敌人认为他们不会从山上将士兵派到下方通风报信一样。这样看来,双方的指挥官大概是同等地愚蠢,倘若其中有真正的智者,这场战役恐怕已经宣告结束了。
“是啊,敌人太多了——”
“可是我们不能撤退,下方还有友军呢。”麦克尼尔清了清嗓子,最近他很少喝水,这让他的身体状态有些下降了,“上校和斯迈拉斯少校必须同时把守这两个地方,才能将敌人关在这里。如果其中任何一方率先撤退了,另一方都将陷入绝境。我们不能扔下战友,我相信他们也不会抛弃我们。”
“但愿吧。”
他们向前走了十几分钟,发现了敌人遗弃在这里的部分生活垃圾。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拴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顺着悬崖垂落下去,在中间位置飘荡着。麦克尼尔走到附近查看,见下方躺着一具已经有些腐烂的尸体。
“他们来过这里?”杜米索·图图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
“怎么,您畏惧了?”麦克尼尔笑道,“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尝试从这里走捷径……结果出了意外,计划也取消了。看来我们永远无从得知双方在之前的战斗中以什么手段互相对抗,总之叛军没占到便宜。”
众人不再关注这些痕迹,他们提高了警惕,片刻不停地向着目的地前行。太阳挂在他们头顶,气氛变得令人烦躁,有些士兵索性停下来擦了擦汗再继续前进。几个听觉敏锐的士兵总是认为附近有其他人的叫喊,他们坚称听到了叫骂声。麦克尼尔不以为然,可他自己很快也隐约听到了类似的声音,便派出几名士兵先去前面探路。一向自诩勇敢的他本应亲自做这件事,可他现在需要率领这十几名士兵去完成一项重要任务,不能把自己的性命随便浪费在毫无意义的战斗中。
几分钟之后,两名士兵返回了原地,小声说道:
“他们在虐待那些士兵……”
换作麦克尼尔,大概会直接说土著或黑人。土著士兵要是在其他白人士兵面前称呼相同肤色的人为黑人,似乎有些怪异;要是称呼他们为同胞,又似乎玷污了某些人眼中这个只配属于欧洲人的词汇。双方之间本来就存在隔阂,如今战况的胶着让这种隔阂加大了。土著裔士兵普遍认为白人士兵贪生怕死且只想拿他们当作战场上的廉价护卫,白人士兵则不想让土著站出来抢了本应属于自己的功劳。
麦克尼尔找准了一棵树,他爬到树上,观察着附近的状况,并且发现了不远处手持棍棒对土著士兵拳打脚踢的一名叛军军官。
“真是神奇。”麦克尼尔从树上跳了下来,“那十几个人手里都有枪,却在他面前顺从得像宠物一样。假如他们知道拿起枪反抗,我们就不必为此而苦恼了。”
“我们如果杀了那个领头的叛军军官,他们肯定会放下武器。”站在麦克尼尔后方的一名士兵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了解他们的心态,他们没什么自主的想法,只会随波逐流。我们应该在击毙叛军军官后迅速将他们控制住,也许他们会转而协助我们。”
“这太冒险了,我们难道是要赌他们不反抗?”
“试试吧,也许他们确实会弃暗投明。”
麦克尼尔也不想在半路上就引起敌人的警惕,他命令其他士兵逐渐接近敌人,自己在附近寻找适合狙击的地点。他找了很久,也没有在地面上发现视野开阔的地带,只好悻悻地选择爬到树上,这回他可以清晰地观察到敌人的一举一动。那名叛军军官手持一根状似警棍的棒状物,对着站在他前方的土著士兵们高声呵斥,不时从中挑出一个而后拳打脚踢,其他土著士兵只是站在一旁观看,毫无反应。这种木然刺痛了麦克尼尔的心,假如人在看到与自己相仿的人受难时能够无动于衷,他的灭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在强者的逻辑中,只有弱者才需要这些特征来保持莫名其妙的认同感。然而,世上没有能够仅仅凭借自身力量而立足的人物,合作和妥协是广泛存在的。
他瞄准了那名军官的脑袋,而叛军军官却忽然离开了视野,走到一旁的背包旁寻找什么东西。没过多久,他骂骂咧咧地返回原地,看样子是在指责这些土著士兵偷了他的什么个人物品。麦克尼尔适时地扣动了扳机,那人的脑袋在瞄准镜中炸成了一片血花。埋伏在后方的其他士兵一拥而上,在几秒钟之内就控制住了手足无措的其他土著士兵。这些归属叛军指挥的土著士兵见到长官被杀,同样毫无反应,他们眼神呆滞地看着逐渐走向他们的麦克尼尔。
麦克尼尔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把步枪,发现里面只有少得可怜的子弹。
“你们看,第一发还是空包弹。”麦克尼尔打开一个弹匣,把子弹拿到众人眼前。
“岂有此理,他们只是想让这些人送死罢了。”杜米索·图图大怒,他走到穿着叛军军服的黑人士兵们面前,高声喊道:“喂!别给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亚人当奴才了,来我们这里,大家一起打这些抢走你们家园的布里塔尼亚人。”
这些黑人士兵依旧麻木不仁地站在原地,要不是他们还有呼吸,麦克尼尔会怀疑他们是机器人或假人模特。
杜米索·图图连续喊了好几次,都不见其他人有任何积极的回应。他赌气地坐在一旁看着那些被丢弃在地上的步枪,内心对同胞们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他们应该明白,布里塔尼亚人只是在利用他们,eu至少还会将他们看作一个人,他们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投靠布里塔尼亚人呢?
麦克尼尔叹了口气,他举起步枪,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对准了这些土著叛军士兵。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跟我们去攻击附近的叛军阵地;第二,死在这里。你们自己选。”
听到麦克尼尔的说法,士兵们迟缓地从地上捡起步枪,像老电影里的丧尸一样蹒跚前行。跟随麦克尼尔来到这里的黑人士兵们见了,只觉得荒谬而可悲。他们在战争爆发前后已经离开了罗德西亚,自然不清楚罗德西亚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布里塔尼亚的屠刀之下,一切对生活的信心和自我意识全部被粉碎了,只留下无尽的苦难和折磨,被摧毁了灵魂的躯壳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苟活在世上。
叛军的大炮兵连阵地在离这里约200米远的地方。和使用老型号枪械的土著炮灰部队不同,他们的火炮是从防卫军的现役装备库存里抢夺出来的,这还要多亏当时防卫军从上到下广泛的混乱给了他们可乘之机。穿着短袖衫的士兵们每日的工作便是向着上方的防卫军阵地进行炮击,他们在前线安置了3个观察岗哨,用来反馈信息以便纠正角度和方位。这种炮击已经取得了成效,防卫军不得不放弃最容易防守的几个地点,转而逐渐撤退到靠近悬崖的树林中休息,而叛军则利用防线上的空缺不断地冲击第五步兵团的阵地。
“这些人可真好用啊。”正在操作火炮的叛军士兵大笑着,“只要把那些没用的过时武器发给他们,他们就能源源不断地冲到前线为我们赴汤蹈火。”
“所以他们也只配给我们当奴隶,这就是命运,是上帝决定的。”
左侧出现了十几名穿着叛军军服的士兵,其中只有一人是白人,余下的都是黑人。这些黑人士兵畏惧地跟随在那名白人士兵身后,队伍缓慢而有条不紊地向着阵地靠拢。
“哟,他们今天很听话嘛。”眼尖的叛军士兵发现他们并不属于自己熟悉的部队,“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刚撤下来,敌军的补给似乎到了,他们今天的反击很凶猛。”领头的白人士兵解释道,“我看到他们也运来了9门大炮……”
不远处传来了枪声,引起了叛军的警惕,一些士兵立刻离开炮兵阵地,准备进行反击。罗德西亚叛军仿照布里塔尼亚帝国军的方式,将一个大炮兵连分为火炮部和战术部,前者负责炮击,后者负责野战,双方密切配合才能保证大炮兵连在战场上生存下来。除了那些专业炮兵之外,战术部的士兵都是射击能手,他们的本事完全不亚于步兵连的同僚们。见一群毫无章法地胡乱冲锋的黑人士兵出现在林地中,叛军士兵们先是感到诧异,而后放松了警惕,朝着这些活靶子射击。防卫军的黑人士兵们也在还击,但他们的枪法并不准,子弹往往连叛军士兵们的衣角都碰不到。盲目进攻的黑人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兴致索然的叛军士兵们已经看到了他们的下场,并且打算将最后几名士兵消灭后就回到岗位上继续巡逻。
不料,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和从后方传来的气浪给了这些麻痹大意的叛军士兵重重一击。被爆炸掀翻的叛军士兵们带着满身伤痛从地上爬起来,刚准备转头察看阵地状况,就被几发子弹送去见了上帝。在他们身后,穿着叛军军服的迈克尔·麦克尼尔正和他的战友们疯狂地攻击处在混乱之中的叛军炮兵部队。
这只是个意外——麦克尼尔听从了其他士兵的建议,叫住了还未走远的土著叛军士兵们,要求双方之间交换军服。而后,他很快将各自的姓名牌撕了下来并贴在对应位置上。如果他们只穿着一模一样的军服,说不定叛军士兵当中有人恰好认识被麦克尼尔打死的军官,那样他们会当场暴露。
“他们真的会发动进攻吗?”杜米索·图图不太相信他的同胞们会按照麦克尼尔的指示去冲击叛军的炮兵阵地。
“他们似乎会习惯性地服从一切不合理的要求,看来叛军在北方进行的大屠杀摧毁了他们的意志。”麦克尼尔凝视着换上新军服后继续前进的这些行尸走肉们,“他们已经看不到现实……既然丧失了全部思考能力,我承诺会在战斗后给他们完全的自由,这些可怜的疯子就立刻相信了。”
其实,麦克尼尔甚至不必担心这些人逃走或在阵地前突然向叛军投降。
叛军士兵根本没料到防卫军会派一批士兵从悬崖边绕路进攻他们,同样也没想到这群防卫军士兵会在半路上恰好杀死了一名正在对土著士兵进行奴化训练的叛军军官并冒充对方和对方属下的身份,结果被麦克尼尔炸得血肉横飞。借助爆炸发生后的混乱,麦克尼尔迅速和其他士兵撤离核心地带,凭借周围的掩体,开始逐一射杀落单的叛军士兵。但是,这个聚集了接近200人的阵地上还有比他们多出十倍的幸存者,在起初的混乱结束后,叛军士兵们集结起来,开始发起反击。
“撤出这里,别被他们包围!”
大火还在燃烧,麦克尼尔必须掩护战友们撤退。顺着叛军炮兵部队上山的道路,他们可以找到另一条路线返回自己的阵地,前提是不会在半路上被下一批土著叛军士兵的冲锋击溃。
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左肩。麦克尼尔跌倒在地,头颅和头盔紧密碰撞,脑海内嗡嗡作响。耳边还是大爆炸后残留的噪音回声,头晕目眩的他只看到战友们焦急地抓住他的双臂并将他向后拖出了战场。几名黑人士兵挡在前面,他们顶替了麦克尼尔的位置,顶着敌人的枪林弹雨掩护战友们撤退。
麦克尼尔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还是艰难地爬起来,忍住身体左侧的剧痛,向着还在上前的士兵们吼道:
“回来!别去送死!”他抓住旁边一名士兵的衣服,想要站起来,“让我来——”
麦克尼尔以前曾经多次把负伤的战友拖到安全位置,这回轮到别人来保护他了。众人没给他继续冲锋陷阵的机会,他们迅速而果断地撤离了现场,留下了几十具叛军尸体和变成废铜烂铁的火炮。
爆炸发生时,阿达尔贝特·赫尔佐格正和达特曼上校前往大桥另一侧迎接他们的新货物。爆炸的响动让二人迟疑了一阵,但他们很快就忘记了这个插曲,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货物上。
“我们还需要额外的施工队伍才能完成这项工作。”赫尔佐格少校看着后方正在搬运货箱的工人们,“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协助我们……”
“1300吨炸藥差不多要凑齐了。”上校冷笑道,“就算守不住这里,我们也不能把铁路和山谷小道丢给叛军,更不能让上峰看我们的笑话或是在会议上堂而皇之地批评我们的过失。”
三名穿着军服的工程兵正在一旁向长官汇报项目进展。达特曼上校一直在秘密执行一项计划,而真相也许只有包括阿达尔贝特在内的少数人才知情。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最终解决方案:将山体直接炸碎,不仅能一举摧毁铁路,更能堵塞下方的山谷。如此一来,前线的叛军部队将彻底失去撤退的希望,只能被防卫军围歼。至于这一举动为防卫军行军带来的不便,也许是微不足道的:达特曼相信在空军频繁轰炸下已经苦不堪言的北方地区很快就会投降。
“但是……”
“怎么了?”
“那样一来,斯迈拉斯就死定了。”阿达尔贝特立刻向上校提议将计划告知斯迈拉斯。
“……他又不是傻子,要是他看到我们炸塌了山谷,像他那么聪明的家伙肯定会逃跑的。”
“然而,他的撤退路线上都是敌军,逃跑就是妄想——”
“没必要。万一敌人知道了这一点,转而决定将重点放在悬崖下面的路线上,我们的牺牲就彻底白费了。”上校不再回应阿达尔贝特的提案,“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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