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韩超是个意外的大惊喜。
他居然也馋钱,也想赚钱,这就证明,在改革开放后,就连最质朴的军人队伍,也经不起金钱的诱惑,要俯首为奴了嘛。
摇了摇手,她得立刻给韩超夫妻炫耀一下自己手腕上的表:“这块表就是我炒股赚的,劳力士,三万八。”
韩超一行,也就韩超那件夹克显得时髦一点。
徐鑫一件白衬衣,啤酒底的眼镜儿,再斜垮个包,土里土气的知识分子。
陈玉凤更是,跟舞厅格格不入的良家妇女妆扮。
相比之下,齐彩铃缀满大亮片的小吊带,牛仔喇叭裤,一头大波浪长发,就放在二十年后,都是舞厅里最时髦的人。
她还得炫耀一下另一样东西:“玉凤你看这个,认识不,大哥大,你只要想给谁打电话,抓起它就可以打,要不要试一下?”
“不用了,咱们谈正事吧。”陈玉凤说。
齐彩铃顿时笑了:“还说我爱钱,玉凤你看看你,赚了军区的钱还不够,不也这么着急的,想赚笔更大的?”
目前的夜总会,装修其实都差不多。
卡座,舞厅,头顶一颗跑马灯。
现在还没到蹦迪时间,音乐放的是《萍聚》,舞池里有一帮小年青抱在一起,脸贴着脸,正在跳慢四步。
陈玉凤于这一切都新奇无比,但并不喜欢,而且既然见识过了,觉得也就那样,只想早点配合韩超,把事情搞完,她的目的是帮徐鑫,至于被齐彩铃挤兑几句,无所谓了,只要她高兴就好。
所以她说:“是,我和徐鑫都想赚笔大的,你有啥方法,告诉我们就行。”
齐彩铃最喜欢陈玉凤对着自己示弱了,听她这样说,顿时笑的更凶了。
当然,小姐妹这么给力,齐彩铃就必须帮她。
目前是这样,齐彩铃因为要跟进医疗设备的销售和维护,一直呆在首都。
炒股的事是由陈倩负责的,毕竟内幕消息是由她提供,她也比齐彩铃更懂炒股嘛,所以,徐鑫其实是陈倩答应约的,要不然,齐彩铃作不了主。
她转头看陈倩,笑着说:“陈姐,徐鑫和玉凤可都是我的老关系,要不要帮她们,你看?”
陈倩先问徐鑫:“你有钱吗,至少三万块,有没有?”
“没有,但我有套房子,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卖房子。”徐鑫说。
“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去买股票了,现在卖房子哪来得及?”陈倩摇头:“看来这趟发财,我们带不了你了。”
就陈玉凤都看来出来,这叫欲擒故纵,果然,徐鑫拍着包说:“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我今天带了我所有值钱的东西,我有块表,浪琴,至少傎五百,我还有一套邮票,也能值个千儿八百的,凑一凑,我全押给你们,你们先借我一万块,让我趁趟东风?”
陈倩和齐彩铃对视一眼,笑容里是无尽的鄙夷。
就仿佛,徐鑫是个在湖心挣扎的,即将溺水而亡的垂死之人,她俩手里拿着绳子,却懒得扔出去一样。
舞厅里的跑马灯缓缓从齐彩铃脸上扫过,她的妆化的格外艳丽。
舞厅里,音乐还在浅唱,又是良久的沉默。
这就搞得徐鑫格外坐立不安。
终于,陈倩开口了:“听说徐鑫先生原来是位非常有名的战地记者,去过很多国家?”
徐鑫狠狠瞪了韩超一眼,才说:“好汉不提当年勇,那都是过去的风光了。”
要不是韩超,他现在还是一名战地记者呢。
陈倩先夸:“只凭这个记者身份,您的身家就尊贵无比。”
谈判策略啊,此时徐鑫已经完全被吊起胃口了,就好比快要溺死时,对方终于扔出了那根绳,要把他拉上岸。
徐鑫大松一口气。
紧接着,陈倩又说:“你的记者证已经没用了吧,但它上面有很多国家,地区的印章吧,我在红港认识蛮多收藏家,他们很喜欢收藏一些旧的证件,那东西你放着没有用,但要卖给收藏家们,一两万块随便的,要不要我帮你联络一个买家,卖了换钱,正好可以拿来炒股。”
徐鑫不是真傻子,要是,他此刻就答应卖了。
因为他就是为了出卖财富,换取一夜暴富而来的。
但事关原则,他当然不敢马虎。
所以他说:“我的战地记者证上面确实有国家和地区的印章,应该说在88年之前,是全军区所有战地记者中,印章最多的,不说你们红港,我们大陆也有很多人喜欢收藏,我现在穷成这样,很想卖了换钱,但我们大陆有个不好处是信息滞后,我们的记者证在各个海关和港口都有备案,这个信息目前还没有更新,部队也有命令,任何证件,一概不得转卖。”
陈倩张嘴半天,说:“那真是太遗憾了,不过你当初那么骄傲于自己的证件,应该一直随身携带吧,我有幸,能赡仰一下它的风彩吗?”
徐鑫伸手摸了一下斜挎的背包。
这时韩超瞪了他一眼。
徐鑫立刻说:“不可以,老一代的证件没有防伪,而且串号独特,除了各个国家海关,军事系统的相关工作人员,我们不能给任何人展示。”
陈倩脸簌簌的,笑着说:“冒犯了。”继而又说:“那么珍贵的证书,你该不会背在包里吧。”
徐鑫拍了拍包,摇头说:“不会。”
陈倩抓起一直放在桌上的大哥大,转身出了卡座,摁在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而这时,就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有人也握着大哥大,正在说话。
韩超问陈玉凤:“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陈玉凤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起身,准备去厕所。
齐彩铃是真的想上厕所,遂也起身,跟陈玉凤一起走。
边走,她边说:“徐鑫就是个穷酸,一张记者证而已,能卖就卖了嘛,徐鑫这人也真是可笑,他都退伍多少年了,还要听国家的话,为国家考虑吗?国家当他是个屁,国家现在讲的是赚钱,不论黑猫白猫,逮得住老鼠的才是好猫。”
陈玉凤忍无可忍,问说:“彩铃,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什么叫我傻,玉凤,你啥意思?”齐彩铃问。
当然,陈玉凤要不是知道陈方远想劫持马琳,也搞不懂陈倩为什么要看徐鑫的记者证,但因为知道那件事,所以她大概懂一点。
陈方远准备劫持马琳,偷渡出国,但那样做毕竟有风险。
而徐鑫有军事记者证,证号在海关是有备案的,万一半路有人查,他们凭证件就可以脱身。
徐鑫之所以坐立不安,是因为他也察觉到了,对方想借买他的证,买不成又想看,在这个假证泛滥的年代,一旦他把证件给陈倩看了,陈倩立刻可以凭串号伪造一张。
而陈倩今天设局,就是为了他的军事记者证。
这时陈玉凤不禁惊叹,陈方远是真正的老狐狸,居然能滑头到这种程度。
韩超让她去上厕所,是因为他已经查明了对方的动机,懒得再废话下去,要提前动手,实施抓捕了。
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间,陈玉凤和齐彩铃刚穿过舞池。
就见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个人站起了身,径自要往外走,捧着大哥大,边走,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而韩超呢,甩了夹克,只穿白衬衣,同样穿过舞池,去拍对方的肩。
那人穿的是棉麻质的立领服饰,戴个墨镜,这显眼的打扮,陈玉凤一眼就能认出来,是陈方远。
韩超一把过去,打掉了对方的墨镜。
跑马灯扫过,他一只眼睛是瞎的,但好的那只眼睛分外明亮。
年青的军人,和穿着立领的老爷子,对恃当场。
陈方远是个老牌的军人,凡做事当然谨慎。
他今天确实是为了军事记者证而来的,刚才大哥大一直是开的,他在另一张桌子上,全盘听到了徐鑫和陈倩的对话,根据判断,他认为军事记者证目前就在徐鑫包里背着。
已经到了要撤的阶段,陈方远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正在电话里跟陈倩交待,让她早点结束酒局,尾随徐鑫,做了他,抢记者证。
他分配完任务,正准备要撤。
但偏偏是韩超,他最瞧不起的韩超。
据他从军区内部得到的消息来看,韩超性格孤傲,冲动,鲁莽,一无事处的营级小军官。
据说中层领导们,没一个瞧得起他的。
是个没有职场智慧,也毫无情商的愣头青。
陈方远也知道,他一直在四处查自己的无线电。
陈方远还不止一次在邮件里跟下属们聊过,说军区反间处是一帮蠢货,曾经在越国潜伏过,号称三年没有暴露目标,完美脱身的韩超也是头蠢猪。
他之所以能脱身,并不是因为智慧,而是因为黎参谋长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但在此刻,就在韩超大步穿过舞池,朝他走来时,于电光火石间,陈方远猛然意识过来了。
放长线,钓大鱼。
他所有的钱,经过转账洗白,投进股市的那一笔巨款。
是军方故意放任,让他转进来的。
是他麻痹大意了,但也是对方太过狡猾了。
对方表现的极为愚蠢,张开的网又足够大,而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本以为韩超只是他瞧不起的,连牙祭都懒得打的猎物。
可事实上,韩超是以猎物身份出现的猎人。
在被韩超打落眼镜的一刻,他对着大哥大喊:“陈倩,现在就抢!”
另一张桌子上,大哥大里传出声音,陈倩立刻拍案而起,伸手就扯徐鑫的包。
那里面装着徐鑫曾经的辉煌,虽然不能给任何人展示,但作为他最珍贵的东西,徐鑫今天背着的,军事记者证,那是他曾经的荣耀和战功,他也在回抢。
同一时间,两拔人打了起来。
夜总会是个经常有人打架的地方,所以人们一开始只是围观,并不觉得稀奇。
陈方远毕竟年迈,几下就被韩超制服。
而惊到大家的是,从他的衣服里,居然滑出一把枪。
韩超一脚把枪踢远,得拽着陈方远去救徐鑫,因为陈倩穿的是靴子,靴子里肯定藏着匕首,而她这种间谍出手的,身上肯定厉害,会要了徐鑫的命的。
这时有个醉汉抢到了枪,居然举了起来,陈方远给韩超勒着,在拼命大吼:“开枪,打他,只要打死他,我立刻给你一百万!”
一百万在他是毛毛雨,可惜醉汉从没听过,所以并没有当真。
醉汉拿着枪左右四顾,所到之处人们纷纷躲避。
醉汉突然掏出一支烟,对准了就要点:“吓唬谁呀,不过是个打火机。”
看他要点烟,有些人还当玩笑,有些人已经在尖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