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极殿内。
小皇帝一面吃着油桃,一面翘着腿,毫无君王之尊的躺在龙椅上。
自从张居正致仕后,李太后也是身居佛堂,现在含饴弄孙,不插手政事。
故而小皇帝无人约束后,也是越放纵自己。
以现代的教育证明,一个人,少年时被压迫越很,但长大后压迫接触,那么就犹如紧绷的弹簧,反弹得更剧烈,行事会比少年时更肆无忌惮十几倍。
如天子今日将龙足踏在御案上,换了以往简直不敢想象。
被张居正见了还不给大骂一顿,但现在殿内的张鲸,张诚等人哪个敢劝,唯有冯保,张宏来了,小皇帝才会给他们几分面子。
“王卿家,这桃子挺新鲜了,你尝尝。”小皇帝指了指。
王家屏拱手道:“臣职守所在,不敢越矩。”
“林卿家!”
林延潮也是拱手道:“谢陛下恩赏,臣不敢越矩。”
“你们真是的……算了,朕看奏章吧!”小皇帝长长打了个呵欠。
皇元子诞生,乃是大喜事。
林延潮凭此封妻荫子不说,其余宗室外戚朝臣也是眼巴巴的望着皇帝都拨些赏赐下来。
现在林延潮重返禁中后,小皇帝面对的就是这些大事。
小皇帝拿着奏章看了几眼,就不耐烦地丢在张鲸脸上道:“朕赖得看了,你给朕念念。”
张鲸拿着沾着油桃汁水的奏章念至道:“陛下,内阁拟请王道亨为锦衣卫带俸指挥。”
小皇帝问道:“王道亨是谁?朕怎么没听过?”
张鲸禀道:“小条上说王道亨是乃恭妃娘娘的兄长。”
小皇帝却皱眉道:“这怎么行?朝廷官职岂可随意封赏,王卿家,你怎么看?”从小皇帝的话中可知,小皇帝对恭妃确实不怎么样。
王家屏道:“陛下带俸指挥,就是享受俸禄,但没有任事的闲散官员,内阁此拟也只是循例,不算太过。”
小皇帝摆了摆手道:“好了,朕允了,取给大伴过目。”
张鲸于捧着奏章走至殿外,交给殿外太监,然后返回殿内。
张鲸又念至:“内阁拟请,为两宫圣母徽号各加二字。”
小皇帝不满地道:“两字太少,朕皇长子诞生,仰仗两位母后甚多,岂可只加两字,要加就加四字,令内阁改拟。”
张鲸批示后,交王家屏送至门外,直接送至内阁。
张鲸又念至:“内阁拟请,皇亲武清伯李伟晋封武清侯。”
小皇帝毫不犹豫地道:“朕允了,请大伴过目。”
“内阁拟请,冯保弟侄一人为都督佥事,太监张宏,慈庆宫,慈宁宫,乾清宫各管事牌子,各荫家人,或荫锦衣卫指挥,锦衣卫千百户等官职。”
小皇帝点点头道:“朕允了,交给大伴。”
片刻后,奏章即勾选朱笔交了回来,前两封都遵照小皇帝意思办了,而最后一封却没有落朱笔。
小皇帝看了问道:“为何第三封没有批红?”
送奏章来的张大受道:“陛下,冯公公说,此奏章不合情理,故而没有允。”
“为何不合情理?”
“这小人不知。”
小皇帝见张鲸频频使眼色,当下道:“大伴侍候朕十几年,劳苦功高,若他辞了不允,那么宫里其他内监也不敢领赏,你让大伴与内阁好好议一议。”
“是。”张大受领命退下。
小皇帝看向张鲸问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张鲸道:“是陛下,听闻之前冯珰吩咐内阁张先生,想要封爵。但张先生以本朝没有这个先例为由,回绝了冯珰。”
“什么大伴竟要封爵?”小皇帝惊怒道。
“陛下息怒。”张鲸脸上浮出喜色。
小皇帝向王家屏,林延潮道:“本朝如何议爵的?你们给朕说一说。”
王家屏出班道:“回禀陛下,我大明之爵位,唯有公,侯,伯三等,没有子,男二爵,若异姓封爵,最少也是伯爵,祖制‘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后来又添衍圣公后裔,驸马都督,外戚等亦可封爵。”
“那本朝有无内官封爵之说?”
王家屏道:“这似从未有过。”
小皇帝又看向林延潮问道:“真的没有吗?林卿家你熟知典故,你说说看。”
林延潮自是知道,宦官封爵,乃是大忌,以往高力士,童贯都封过爵,但本朝却没有这个例子。
林延潮不愿开罪冯保,但也不能不实话实说,于是拿捏了下分寸答道:“启禀陛下,确不曾有过。昔年刘马儿以军功议爵,内阁不允,后朝廷授其侄刘聚为宁晋伯。”
刘马儿就是刘永诚,这是与郑和齐名的太监,三次跟随明成祖北征蒙古,以内官典兵。
按道理军功封爵这一条,刘永诚已是够资格了,但文官阶层仍不同意,说内官封爵,不可以开这先例。
最后朝廷折中一下,让刘永诚之侄刘聚为宁晋伯,刘永诚自己没有得爵。即便如此文官阶层还是不满意,整天挑刘聚的刺。
林延潮举出这个例子言下之意,冯保的功劳比不了刘永诚,是不能封爵的。但退一步来说,你冯保不封爵,你也可以学刘永诚刘聚,让子侄封爵。
林延潮这个回答,不仅说了事实,还给了天子一个参考。
故而小皇帝甚为满意。
这时张诚道:“陛下,内臣听闻冯珰曾私下说过,这一次皇元子诞生,武清伯都能晋侯爵,为何他不能封爵呢?他为陛下大伴十几年,功劳还不如武清伯?”
小皇帝听了拍案怒道:“武清伯可是朕的外公!”
林延潮在殿上也觉得冯保此举实在是不智啊。
他这一次击败了张四维,让梁梦龙任吏部尚书可谓大获全胜,故而得意之下,请求封爵,也算成为大明第一个封爵的太监,青史留名。
但冯保没料到,辅张四维会不肯。
不说张四维与冯保是不是一条心,只要他敢答允冯保封爵,御史弹劾张四维的奏章,第二天就会堆满皇帝的案上。
无论怎么说内官封爵,本朝没有这个先例。所以张四维这一次回绝冯保的意见,也是正当理由。
刘瑾,汪直在的时候,都没有这个念头,扳倒刘瑾的张永提了一句,但被文官上下喷了回去。
他张四维就算有此心,也不敢给冯保开此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