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驻多尼亚大使馆选址并不在都帕拉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而是在都郊区。
天色已晚,汽车一路飞驰,透过车窗并未看到像北京那样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的现代化繁华都市景像,相反,这里的房屋楼层很低,多是平房,三四层就算高的了,随着车子越开越远,道路也从宽宽的柏油马路变成了黄土路。而且,多尼亚的公路不像中国的国道或者一些快速路那样是用栏杆围挡封闭的,这种黄土路甚至没有人行道和行车道的区分,它就是处于一种完全开放无界限的状态,所以晚上的时候,车速不能太快,因为很有可能会遇见横穿马路的野生动物。
车开了约莫二十多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使领馆门口高高耸立的旗杆,在灯光的照耀下,即使在夜色中,你依旧能辨识出飘扬的五星红旗那抹鲜艳的红色。
汽车从正门驶入,直接开往宿舍区。
到了之后,开车的袁师傅立马下车帮沈星河和叶晚意开门,然后去后备箱搬行李。
“袁师傅,您回去休息吧,行李我们自己拿。”沈星河开口,“时间也不早了,累了一天。”
“沈处您和夫人先进去吧,本来就是我份内的事情。”袁师傅说着,手上已经推着两个箱子往里面走。
“真的不用。”沈星河执意让他先回去休息,“现在已经是非工作时间了,您赶紧下班回去洗个澡,今天辛苦了。”
说着,沈星河从他手里拿过行李箱,跟在一边的叶晚意紧跟着上前,她礼貌跟袁师傅道了一声谢谢,然后说:“您叫我晚意就好,或者小叶也行。”
夫人……她听着怪怪的,有些不习惯。
袁师傅看这两人坚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之前沈星河刚到的时候,同事们都在传,来了一个史上最年轻的商务参赞,还是顶着公使衔的,来头肯定不小,现在接触了几天,反正别人什么感受他不知道,但是从他车接车送以来,他觉得这个年轻人真的是一点架子都没有,面向带着股正气,笑容和善,这些东西靠装是装不出来的。今天接人出了点小插曲,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现在看这夫人一脸和和气气的温婉样子,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行,那沈处您二位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再叫我。”
“好嘞,谢谢袁师傅。”沈星河再次道谢。
“太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份内的工作。”
两个30寸的箱子都是沈星河在推,双肩包也是他背着,叶晚意跟在一边。
“你把双肩包给我,或者分一个箱子给我。”她说。
“你那个腰和脖子还能撑得住么。”沈星河大步流星地走着,一副并不费力的样子,“走吧。”
“我以为你们环境很艰苦,没想到……这里跟度假的乡村小别墅似的。”叶晚意感叹道。
使领馆住宿区相对集中,又有独立的空间,一栋栋挨着的小楼中间绿化做得非常好。许是因为沈星河的级别比较高,他住的地方是单独的小二层,书房、卧室、卫生间、小活动室、餐厅等一应俱全。
“你以为的艰苦是什么样?风餐露宿,屋不避雨?缺水缺电还是什么?”沈星河拎着两个行李箱上楼,叶晚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倒也没到这个程度。只是和我的预期,确实有很大差别。”
“使领馆代表的是国家形象,从选址到馆舍建设,外交部再三强调,一定要建成一个可以体现中国展水平和国际形象的标志性建筑,加上众所周知,非洲大部分地区治安形势不好,卫生条件差,所以,中央在这方面给了很多驻非工作人员保障和关心。”
放下行李,沈星河带叶晚意去食堂。
“先简单吃点东西,再回来洗澡收拾吧。”
“好。”
叶晚意看他竟然从一楼的车库中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她惊讶无比:“食堂很远吗?”“这么晚了,走过去还是需要点时间的,白天你没什么事的话,自己走着逛一逛倒是可以。”沈星河长腿一跨,拍了拍后座,示意叶晚意上车。
“使馆这么大吗……还能逛一逛?”叶晚意斜坐在后座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腰。晚上气温不高不低,伴着凉风,坐在自行车后面,别有一番惬意,沿途是绿色的树木,还有一簇簇不知名的红色小花,像一个大大的花草公园。
沈星河踏着自行车,声音缓缓从风中传来:“中国驻多尼亚使馆占地面积有20000平方米,建筑面积6600平方米。”沈星河向她介绍,“是在2008年建成的,算是非洲条件比较好的使领馆之一了。”
“天哪……这么大?可不就是跟公园一样嘛。”
“这个区域是白人区,当初购地协议能谈下来,也是因着中多两国的特殊友好关系。”沈星河说道,“今天的使馆又漂亮又大,也是我们国家强大了,一步步艰难走过来,一代代人努力的结果。二三十年前和这些国家建交的时候,当初那些漂洋过海,只身一人拎着一个公文包,到这样的地区,从选址、到建馆一人包办所有的老一辈外交官们,才是最值得敬佩的。有的时候,就在那么一个许多国人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岛国,一待就是十几年……所以,今天,你说驻外辛苦吗?也辛苦。但是和从前比,已经不知道幸福多少了。”
叶晚意点点头,这是国力提升给的底气,也是骄傲。
“我办公室有一些老一辈外交官的回忆录和传记,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拿回来给你看一看。”
“好。”
“使馆现在有10个工作组,我刚来,工作会比较忙,顾不到你太多。你先在这里住下来,熟悉下环境,工作的事情我看急也急不来,这里人的生活工作模式都跟国内不一样,你只有先适应,才能更好地开展推进工作。”
“嗯。”叶晚意认真听着他的安排,“我是因为办了随任,才可以住在这里的吗?”
“嗯,非工作人员和家属是不可以逗留的。而且你和常驻的家属不一样,后期你可能需要出去工作,所以我和王司特别申请了,也得到了批准。”
“谢谢……麻烦你了。”叶晚意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谢谢他,因为她的到来确实为他增添了许多原本不必要的工作量。
“谢谢就免了,照顾好你自己倒是真的。希望你在离开这里的时候也能觉得不虚此行吧。”
到了食堂,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这么晚了,是不是食堂不开了?”叶晚意问。
“当然,总不能让这些老师傅24小时待命吧。”说着,沈星河拿出了一把钥匙,“里面有个小厨房,专门给临时加班赶不上趟的同事准备的,自己在里面简单做一点对付下,填饱肚子就行了。”
“这样啊。”叶晚意笑道,“还挺有意思的,这里好像比国内的一些体制内单位有生活气息一些。”
“嗯,使领馆也是一个大家庭,美好和谐的生活需要大家互相体谅嘛。”
“那你算这个大家庭的大家长吗?”
“大家长不敢当,但是团结这里面的每个人,也是我工作的一个重要部分。”沈星河在小厨房看了一圈,拿了两个鸡蛋和一根香肠,问叶晚意:“炒饭可以吗?这个做起来比较快。”
“可以。”
“好,因为我也没吃晚饭,这会儿真的饿了。”沈星河说着,系上围裙,利索地打鸡蛋,切香肠。
叶晚意坐在那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听见他说他也没吃晚饭的时候,心底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滋味。他不仅仅是那个犹如盖世英雄一样出现,拯救她和其他人于危难之中的外交官,这个职业被赋予了使命,有着光鲜亮丽的名声,被许许多多人羡慕和崇拜,但是他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会饿、会累……
一个被曾经的叶晚意定义为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如今却成长为一个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外交官,对外,他沉着冷静,对内,他亲和有礼。甚至在厨房自己做饭,都显得那么熟练,毕竟学生时代的他,连葱苗跟蒜叶都分不清。
这些年,他经历了怎样的锤炼,才蜕变成长成如今的模样,她想听他讲讲那些故事。
也是在此刻,她才明白,这些年,她和他的差距,已经从当初物质条件上的云泥之别变成了精神上的天差地别,他在成长,他在追梦,他在坚守,她在固步自封,她在退缩,她在放弃。
……吃完饭,叶晚意坐着沈星河的自行车回宿舍区。
洗完澡,躺在床上,换上睡衣,浑身清清爽爽,整个后背和脊椎都得到了放松。清冽的薄荷清香袭来,她扭头,看见同样洗完澡的他拿了一个小铁皮盒子过来,他半跪在床边。
“这是什么?”她问。
“擦皮肤的,当地一种植物中提取制作的,能起到一定的舒缓作用。”沈星河看她脖子里的红印虽然浅了一些,但是依旧和她雪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叶晚意拿起手机,用相机自拍模式照了照,皱着眉头抱怨道:“是不是很难看啊……那些人手劲真大!”
“涂了也许会消得快一点。”说着,他用手指从盒子里取了一点,在她受伤的皮肤处轻轻涂抹,“是你皮肤太敏感了。”
薄荷的清凉,手指的温热,轻轻的摩挲。
这并不久违却异常想念的亲近。
叶晚意忽然握住他的手,平躺着的她侧过身来。他仍要继续,她却偏偏不让。
“听话,别乱动,还没抹完。”他半跪在床边,微微皱了眉。
这个角度,叶晚意能清晰看见他灿如星辰的黑眸和根根分明的睫毛。
她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微微抬起腰,对着那柔软的唇轻轻一吻。
甜甜的,还有淡淡的烟草味,叶晚意想,这是思念的味道么,为什么连她一向讨厌的烟草味都能让人回味和迷恋?
沈星河被叶晚意吻了个措手不及,这个吻没有带着往日缠绵时的□□,相反,就是这样一个……轻如薄翼的吻,却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你来非洲竟然抽烟了。”她嗔怪他。
就在他正要解释初来乍到工作压力确实不小需要适量的尼古丁缓解的时候,叶晚意却没有要继续质问下去的意思。
她换了个话题:“你不是要和我当面辩论吗?”
“嗯?”
“上次跟你说要来非洲,你不同意,我一气之下提了离婚,你说要和我当面掰扯掰扯的。”
“不应该掰扯吗?”他反问她,“难道你这么冲动还有理?”
“我想过来,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我有点想你。”叶晚意忽然起身,将他抱住,小小一只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声音极小却带着一股致命的柔情。
他们之间,从来没说过什么爱不爱,想不想。
我想你,虽然她说她只是有点……
但是对于沈星河来讲,有这句话就够了。他不应该用自己的理性判断来责备她这个来非洲的感性决定,他以为她只是为了工作上闯出一番天地,才要吃这个苦来渡劫“镀金”。
良久,沈星河才开口:“你赢了。不需要什么辩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