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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第七十三章

钟璃再次挣扎了一下, 这才成功将她的手抽了回来,就算他当真对她生出一些感情, 又能如何?用不了多久, 这点虚无缥缈的感情就能消耗殆尽。

她见过太多见异思迁的,寻常人尚且三妻四妾,何况他贵为帝王, 日后势必三宫六院。能入他后宫的, 必定不会简单,一个个定然皆有母族的支持, 她又哪里会是她们的对手?

就算能站稳脚, 肯定也是费尽心思。

在过去的十几年, 钟璃一直寄人篱下, 活得小心翼翼的, 好不容易独立开府, 自然不想自讨苦吃,真若入宫,日后的处境只怕比呆在镇北侯府还要艰难。

毕竟, 男人的宠爱又能维持多久?届时没了恩宠, 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当初, 母亲嫁给镇北侯为继室时, 尚且疲于应对, 她又怎能保证,能坐稳皇后的位子?

说她杞人忧天也好, 不识趣也罢, 钟璃并不希望做出改变, 她胸无大志,也不觉得自己能当好皇后, 如今婚期未定,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真等成了皇后,再后悔也晚了。

钟璃低声道:“我连自己都顾不好,又哪里有资格教您?三叔,如果您非要阿璃入宫,阿璃根本没法抗旨不遵,我自认不够聪慧,难以胜任国母之位,若真入了宫,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惹您厌弃。您若真心疼阿璃,就给我一个自由可好?”

钟璃并不介意示弱,说到最后,盈盈水眸中已含上了一丝恳求,少女面若芙蓉,娇美柔软的身躯,单是瞧着都弱不禁风,如玉般温润的眉眼染上哀求时,端的是我见犹怜,只怕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忍心拒绝她。

裴邢只静静望着她,没说话,他的目光复杂又沉重,似是夹杂着无尽的酸楚。

他若给她自由,谁来放过他?

裴邢清楚,他不可能放过她,他如今伪装得再温和再无害,也无法掩饰他骨子里掠夺的本性,因不愿再伤害她,他才尽力伪装着。

他后退一步,转过了身,唯有如此,才能藏住眸中的疯狂和阴暗,“三叔不奢求旁的,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此生必不负你,你考虑考虑。”

似是怕她再次拒绝,他说完,便大步离开了院中。

炎炎夏日当空,小鸟儿怕晒扑扇着翅膀躲了起来,安静得犹如不存在,茂盛的树枝上,唯有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

钟璃一阵心烦意乱,更多的却是无奈。他若不是皇帝,不再乱脾气,其实嫁给他,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可他偏偏是皇上。

虽然有很多人,想荣登后位,钟璃却清楚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就怕还没享受到实质的好处,就已被打入冷宫。

旁人暂且不提,单是先帝的五位宠妃,便有四位都死在了后宫争斗中,先皇后也是踩着上任皇后的尸,才登上的宝座。

*

裴邢这次过来,走得是正门,不远处的小商贩,自然瞧见了他那张脸。

桃园,落姬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原本正在给花儿修建枝叶,听说裴邢去了钟璃那儿,她一剪子将枝头上的翠菊剪了下来,翠菊淡红色的花瓣落在了地上,她将剪刀也丢在了一旁,眉眼间不由染上一层阴鸷。

“朱清呢?”

朱清便是那位试图接近萧盛的少女,得知主子要见她,朱清急匆匆赶了回来。

“萧盛那边联络上没?”

朱清跪了下来,“属下已将这事告诉了刘顺,刘顺说会寻个合适时机告诉萧盛。”

落姬眉眼冷厉,忍不住骂道:“废物!都已过去三日,竟还未办成此事,离八月初一仅剩几日,若是办不成,你提头来见。”

朱清深深伏在了地上,“主子息怒,属下定会办好此事。”

朱清也有些惆怅,上次去见刘顺时,她多少察觉到了刘顺的疏离,也不知他会不会帮她带话,若是他压根不告诉萧盛,该如何是好?

实际上,刘顺确实不想将此事告诉萧盛,在他看来,主子若是不曾试图劫走钟姑娘,也不会被撵出侯府。

如今钟姑娘,又成了未来的皇后,主子若是执迷不悟,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刘顺并不蠢,虽不曾见过落姬,他却本能地觉得朱清背后之人,有些偏执极端。

他打心眼里不希望,主子与她们扯上关系。

朱清心中不安,又去见了一下刘顺,察觉到他的敷衍后,她一颗心便沉了下来。

刘顺不忍心看着她一个小姑娘走上歪路,忍不住劝道:“钟姑娘是何等身份,想算计她,也要看三爷同不同意,他如今又成了皇帝,你们主子若再执迷不悟,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你但凡聪明点,就尽快弃暗投明。”

朱清抿紧了唇,她若有法子也不会跟着落姬铤而走险,但事已至此,容不得她忤逆落姬。

她一把掏出匕,架在了刘顺脖颈上,冷声道:“你既不肯帮我通传,就带路!我要见你主子一面,成不成皆看他的选择,你有何权力,替他拒绝?”

*

此时,裴邢刚回到皇宫,脸上那三个巴掌印,瞧着十分明显,凌六和小太监们瞧见时,脸上都不由露出一丝错愕。

根本没料到,这世上,竟还有人能伤到他。

裴邢神色如常,连遮挡一下的心思都没有,顶着巴掌印,径直入了寝宫。

小太监们自然不敢多瞧,连忙垂下了脑袋。

凌六压下心中的震惊,寻出药膏,恭敬地呈了上去,“主子,这是雪凝膏,能活血化瘀,属下帮您上一下药吧。”

“下去。”

裴邢眼皮都没掀,直接将人赶了下去。凌六不敢不从,他将药膏放了下来,随即才恭敬地退下去。

裴邢根本没看药膏一眼,直到此刻脸颊仍旧火辣辣的疼,这点疼,却比不上心中的憋闷,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她的每一句拒绝,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他将奏折寻了出来,没再去想有关她的事,唯有不想、不念,全身心投进公务中,他心口的绞痛才能缓解片刻。

裴邢一直在处理奏折,期间,凌六亲自送了午膳、晚膳,他却一口没碰,直到深夜,胃部隐隐作痛时,他才拧了拧眉,丢掉奏折。

夜色已逐渐转浓,不知不觉已临近子时,银色的光辉,柔和地倾泻而下,驱散了暗夜的孤寂。

裴邢起身站了起来,再次来了钟府。

这一晚,钟璃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也是裴邢握着她的手,打他的场景,虽然之前相处时,好多次,她都被他气得想要捶他,真正打到他时,她反而莫名有些恐慌。

恐慌于他对她的看重,也恐慌于他的执着。

在睡梦中,她都在求他,“三叔,求求你……”

裴邢漆黑的眸底闪过一丝哀痛,眼中的情绪似翻滚的岩浆,浓烈到令人喘不过气,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眉眼,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随即点了她的睡穴。

翌日清晨钟璃醒来时,才得知裴邢已经在陪承儿了。

承儿此刻,也才刚刚醒来,小家伙一睁眼,就瞧见三叔半张脸红得厉害,甚至有些肿。

“三叔。”

承儿一下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小手试探着去摸了摸三叔的脸颊,“你受伤啦?”

小家伙温热的呼吸洒了过来,裴邢微微偏了一下脑袋,“无碍,起床吧,快看三叔给你带了什么。”

承儿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乌溜溜的眸瞬间亮了起来,“给承儿带了礼物吗?是什么?”

裴邢骨节分明的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先起床!等会儿你就瞧见了。”

小泉也紧跟着爬了起来,像模像样地给裴邢磕了个头,裴邢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领,将小男娃拎了起来,“不必下跪。”

男人的声音多少有些冷冽,小泉僵着手脚,呆在了原地,承儿这才注意到自个的小伙伴,笑嘻嘻道:“比赛穿衣啦!”

他说完就率先拎起了自己的衣服。

小泉赶忙加入了比赛行列,等两个小家伙简单洗漱过后,裴邢才带着他们去院中,小院里,有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驹。

承儿瞧见这匹小马时,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比天上的星辰都要耀眼,“三叔,是给我的吗?”

承儿兴奋疯了!

隔壁院落,钟璃都听到了他欢快的声音,她盥洗过后,才来到小院中,过来时,率先瞧见的就是承儿坐在小马驹上的一幕,钟璃吓得魂都要没了。

上次的骑马经历,几乎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她很怕承儿万一从马上摔下来,他如今正在施针,万一再摔一下……

钟璃几乎不敢往下想,她脑袋嗡地一下,响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承儿的小身体,厉声对裴邢道:“谁准你让他上马的?”

她还是头一次,这般冷厉,裴邢不由怔了一下,承儿也愣了一下,随即才转过小脸,兴奋地看向姐姐,“姐姐!小白很乖的!不凶三叔!”

小家伙根本不像她骑马时,那般害怕,一双乌溜溜的眸,反而满是愉快,小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采飞扬。

钟璃不由看呆了。

她红唇微抿,收回目光后,才看了裴邢一眼,男人顶着一张印满巴掌印的脸,沉默站在一侧,神情透着一丝委屈。

瞧见少女扫来的目光,他才低声解释道:“有我在,不会让他出事,上次教你骑马,不一样将你护得很好?”

钟璃无端有些别扭,上次骑马虽惊险万分,她确实不曾受伤,她卷翘的眼睫不受控制地扑闪了一下,紧紧搂着承儿的手,也下意识放松了力道。

承儿拍了拍姐姐的手,兴奋道:“姐姐快撒手!承儿要开骑了!”

钟璃犹有些担忧,对上裴邢复杂火热的目光时,她才似被烫到似的,连忙收回了手。

男孩儿好似对骑马格外热衷,承儿让裴邢牵着他在院中跑了一圈,小家伙兴奋地小脸红扑扑的,他总算还有些良心,见小泉也渴望地望着小白,他扬起小脑袋,对裴邢道:“三叔,可以让弟弟和我一起骑吗?”

裴邢自然没意见,他手上力气大的惊人,直接一把拎起了小泉的衣领,将小泉搁在了承儿身后,小泉也很兴奋,两个小男娃眼睛都亮晶晶的,丝毫不觉得惧怕。

这匹小马驹异常温顺,背上多了个小孩后,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打了个响鼻,随即就在裴邢的指引下,一圈圈走了起来。

等马儿走了四圈后,钟璃才道:“时辰不早了,别骑了,先用早膳吧。”

被裴邢从马背上拎下来时,两个小男娃仍意犹未尽,裴邢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陪他们一道用的早膳,连小泉也没那么怕裴邢了,钟璃让他和小香上桌吃饭时,他也没再跑开。

他们骑马时,小香也在一旁观看着,见裴邢比想象中的好相处,她心中的惧怕也消散许多。

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用了顿早膳,钟璃的目光总不自觉落在他脸上,他偏偏跟没事人似的,顶着个巴掌印,该吃吃该喝喝。

每当丫鬟的目光隐晦地落在他脸上时,钟璃都觉得有些煎熬。有那么一刻,她甚至以为,他是故意的。

*

七月底时,天气总算稍微凉快一些,傍晚时,落了一场雨,风一吹,树叶也落下一些,雨淅淅沥沥,一直下到亥时三刻才停。

裴邢合起奏折,往外看了一眼,石板路上一片潮湿,宫外的路,想必不好走。

他向来不喜下雨。

就在凌六以为他今晚,不会出宫时,就听主子吩咐道:“让人去备马车。”

等裴邢来到钟府外时,已过去三刻钟。

夜色正浓,万家灯火皆已灭掉,整个京城都陷入了黑暗中,凌六拎着灯笼,行至院墙外时,就自觉停了下来,只小声叮嘱了一声,“路上泥泞,主子当心。”

裴邢很讨厌弄脏鞋子,放在以往,下雨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可比起弄脏鞋子,瞧不见她,更令他难以忍受,他避开护卫,潜入了她的院子。

他进来时,珞瑜已点晕了丫鬟的睡穴,打她回京后,裴邢又将珞瑜调回了她身侧,她当初给珞瑜下的毒同样只是令人嗜睡,对身体并无伤害。

珞瑜也清楚,钟璃对他们并没有恶意,不然,下的毒,完全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

见她这一年,因为弄丢钟璃,很是自责,裴邢并未重罚她,实际上,若非珞瑜对她不设防,吃了她的糕点,未必会中招,思量再三,他才将珞瑜调到了钟璃的身侧,毕竟珞瑜是女子护卫中,身手最出色的一个。

裴邢走到屏风处时,就察觉到了不对,他自幼习武,已到了闻声辨人的地步,自然也能听出来,房内的少女是否已入睡,察觉她呼吸不对后,裴邢就已闪身消失在室内。

钟璃今晚迟迟没有睡着,这几日,裴邢每日早晨都会过来,几日过去,他脸上的巴掌印才总算消去,他就像承儿最好的玩伴,耐心十足,承儿每日都在盼着他的到来。

他虽不曾步步紧逼,钟璃却有种被温水煮青蛙的感觉,她多少有些无奈,不知道他怎么如此有耐心,这几日,她甚至收到好多邀请函,这在以往根本不曾生过。

这些改变,无疑给钟璃带来了压力。她心中装着心事,才没能睡着,裴邢过来时,她恰好面朝外躺着,正望着烛火怔怔出神。

屏风上印出个影子时,钟璃自然有所察觉,她第一反应是秋月,可秋月个头不高,屏风上的影子,却很高大,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下一刻,影子就消失了。

有那么一刻,钟璃甚至以为,她出现了错觉,她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秋月?”

秋月却没有回应。

钟璃心跳如鼓,手心都出了汗,她赶忙穿上了衣服,将藏在枕头下的匕和软骨散都拿了出来,她一把握着匕,一手捏着软骨散,壮着胆子下了床。

钟璃的目光落在了屏风外的脚印上,外面下了雨,许是有些潮湿,室内的脚印,也沾着一些水汽和泥土,刚刚确实有人进来了。

钟璃一颗心沉入了谷底,她快步走出了里间,外间,秋月正躺在榻上不省人事,钟璃呼吸都乱了,连忙跑过去查看了一下,秋月呼吸平稳,不知是被人砍晕了,还是被点了睡穴。

钟璃抿紧了唇,如芙蕖般娇美的小脸,透出一丝平日没有的凌厉,她站在门口往外看了一眼,院中空无一人。

院落门口有护卫,护卫依旧尽忠职守地守在院门口,瞧神情,根本不曾现室内潜入了外男。

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地弄晕秋月,想来将她弄晕也轻而易举,他都已经走了进来,却又突然离开,究竟是为何?

难道是现她醒着?因为她醒来,却掉头就走……钟璃心中几乎是立马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她不由咬了咬唇。

裴邢翻墙离开后,脸上才闪过一抹懊恼,他走得匆忙,也没时间让珞瑜擦掉地上的脚印,但凡她瞧见了他的身影,就不啻于明晃晃地,告诉她他来过。

裴邢只盼着她没瞧见,他并未走远,听到少女的脚步声后,他不由摸了一下鼻尖。

翌日清晨,裴邢照常去了她的住处,果不其然,这一日,少女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裴邢只能尽量装作若无其事,钟璃没抓个现行,也不好“冤枉”他,只冷着一张脸,不理人。

晚上她就加强了防卫。三十几个护卫,分成了两班,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全部调到了小院附近,院中也不再只有秋月或夏荷,足足多了五个丫鬟。

夜深人静,裴邢过来时,瞧见的便是门口守着五个精神抖擞的丫鬟,他若想进去,只能将丫鬟们全放倒,哪怕清楚,她会做出应对,瞧见这么多丫鬟时,裴邢还是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他没再进去,转身回了皇宫。

钟璃守了好久,直到子时,外面依然没传来任何动静,钟璃实在有些撑不住,才去休息。

*

京城一连阴了几日,八月初一时,才再度转晴,虽是晴天,天气却不若前些日子那般晒。

落姬怕被人认出来,戴着厚重的帷帽,直到出了京城,来到护国寺时,她才将帷帽摘下,换成了面纱。

她跟萧盛约在后山相见,落姬等了近一刻钟,就在她以为萧盛不会再来时,她才听到脚步声。

落姬转身看了一眼,来者一身雪白色锦袍,正是萧盛,他早没了之前的风光霁月,变化相当大,此刻的他面容消瘦,眉眼阴沉,面上萦绕着一股抑郁不得志。

萧盛同样在审视她。

曾经的落姬,十分张扬,她以能留在京城为傲,也曾出入过幽风堂。萧盛自然也见过她,他沉声道:“说吧,你有何本领能助我一臂之力?”

两人谈的专心,并未现,暗中有两个年轻人,瞧见了他们的接头,落姬轻功得了,他们两个怕被现,没敢离太近,只隐约听见,“钟璃、忌日”这两个字眼。

待萧盛和落姬分开后,两个人又远远跟踪了一下,最后其中一个才转身入了皇宫,他们皆是裴邢的人。

裴邢虽看似肆无忌惮,实则甚为谨慎,他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足以证明他城府之深,镇北侯将萧盛赶出侯府后,他就派了两个暗卫盯着萧盛,随时掌控着他的动静。

落姬身边的朱清与萧盛进行接触时,裴邢便已经得知了此事。

暗卫归来时,裴邢才放下手中的奏折,他眼神危险地眯了起来,眸色冷而锐利,“他们见面了?”

“是,今日在护国寺见的,属下离得远,只隐约听见,他们要在忌日对钟姑娘动手,具体谁的忌日,属下并未听清,属下会尽快查出,请主子再给属下点时间。”

裴邢已经猜了出来,与钟璃有关的忌日,无非就两个,一个是钟母的忌日,另一个则是钟父的,钟母的忌日,才刚过去几个月,距离钟父的忌日,尚不足一个月,他们肯定会选择钟父的忌日。

裴邢眼眸低垂,侧脸隐在光晕中,立体的五官异常冷峻,“不必查了。”

暗卫恭敬应了下来,他比了一下抹脖子的手势,“要现在就解决掉这两人吗?”

裴邢眸中透出一丝幽暗的光,“不必,让人盯着就行,没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暗卫有些诧异,早在得知落姬逃过一劫时,他便以为她死定了,谁料主子竟没有杀她的意思。

他摸不清主子的心思,也不敢多问,应了一声,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走后,裴邢并未继续批阅奏折,他无意识敲击了几下桌面,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再次站起来时,神情甚至带了点愉快。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依旧每日去钟府刷存在感,钟璃多少有些烦闷,不管她明示还是暗示,第二日,他依旧会来,钟璃又不能将他撵出去,索性躲在了自己屋,能不见,就不见。

期间,她仅出一次门,带着承儿看了看老太太,随后去了舅舅那儿一趟。

她这次过来时,方氏竟也出来了,一年时间不见,方氏变化还挺大,钟璃自然不清楚,为解开禁足,方氏花了多少心思。

她以退为进,伙同丫鬟演了一出“上吊自杀”,等丫鬟将她救下来时,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钟隐自然也被吓住了。

她意识清醒后,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说这般活着,不若死了好,最后又向钟隐服了软,说她是得了失心疯,才这般闹,她愧对小姑子,也对不住他。

她好生忏悔了一番。

钟隐与她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就算最后那点感情已被消磨殆尽,瞧见她哭成这样,钟隐心中也不好受,他性子沉闷,也没那么多歪心思,以为方氏是诚心认错,就解了她的禁足。

方氏顺利出席了今日的家宴,瞧见钟璃时,她比以往更殷勤了几分,只字不提之前的不愉快。

瞧见她热络的模样,钟隐不由蹙了蹙眉,隐约明白了方氏的打算,他一张脸顿时冷了下来。

钟璃并不在意方氏的态度,基本都在与舅舅说话,面对方氏时,显得很客气。

从钟府回来后,钟璃就没再出门,一应邀约也是能拒的就拒,毕竟她与裴邢究竟什么样,还不好说。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钟父忌日这一日。

这一日,同样是个晴天,天气已逐渐转凉,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天空碧蓝如洗,朵朵白云变换着各种形状。

最近几日,钟璃的心情都有些低落,裴邢也现了这一点,他也变得有些沉默,前段时间,还会想着法地逗承儿开心,时不时与她说句话,许是清楚,她心情不大好,他也很识趣,最近来的次数都少了,给了钟璃不少静一静的时间。

小家伙自然也察觉到了,姐姐最近心情有些低落,他每日起床后,都小尾巴似的往姐姐跟前凑。今日依然如此,起床后,他就带着小香和小泉,主动来了姐姐这儿。

钟璃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用完早膳后,就对张妈妈道:“张妈妈,一会儿薛神医过来时,你带着承儿去前院。他若有什么吩咐,你们要尽力满足他。”

承儿这是第二次施针,八月份施针满一个月后,薛神医又提出了再次施针,许是恢复得不太好。这次施针依旧是一个月时间,按时间算,已经快要施好了。

承儿听出了不对,乌溜溜的眸转了转,仰着小脑袋道:“姐姐,你要出府吗?”

钟璃点头,“承儿乖乖在府里等姐姐好不好?”

小家伙敏感地察觉了出来,今日姐姐心情格外低落,他不敢闹腾,乖乖点了点头,小脸贴着姐姐蹭了蹭,“我等姐姐回来。”

钟璃的心软成了一团,也蹭了蹭他的小脸蛋,“等姐姐回来,给你们带冰糖葫芦。”

“哇!”承儿惊喜地喊了一声,小鸡啄米般点头。

她今日穿了一身雪白色锦裙,少女穿什么都好看,饶是这般素雅的颜色,都被她穿出一股仙气,她秀眉微蹙,眉宇间满是清愁,真真是我见犹怜。

虽然很难过,其实钟璃根本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模样,只听母亲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虽是武将,却有一颗柔软细腻的心,得知母亲有了身孕后,他就雕刻了好几个小娃娃,说是等钟璃出生时,亲手送给她。

可惜不久后,他就上了战场,再也没能回来,那套小娃娃,钟璃至今保存着,小的时候,每次被表姐嘲笑,她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时,钟璃都会很大声地反驳。

许是打小没见过父亲的缘故,她时常会想,如果父亲没有战死在沙场,她的生活会不会截然不同。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母亲无需改嫁,她也无需再寄人篱下,肯定会被父亲当心肝一般宠着。

她的父亲同样被葬在乌山脚下,母亲的坟墓与他的离得很近。这是当初母亲同意嫁给镇北侯时,提出的唯一要求,她死后,想葬在乌山。

马车在乌山山脚下停下时,已是半个时辰后,钟璃不仅给父亲带了祭品,还给母亲带了她喜爱的花朵。

钟璃下了马车后,就亲自拎着祭品往坟前走去,去年祭拜母亲时,她便遇到了刺杀,这次护卫们格外小心,他们甚至没有隐在暗处,直接站在了钟璃身后。

二十几个护卫依次站成一列,钟璃跪下时,他们也一并跪了下来,谁料这时异变突起,箭声“嗖”地朝他们射了过来。

护卫们脸色不由一变,连忙拎起了手中的刀,珞瑜也从树上跃了下来,一刀斩断好几个箭头。

速度快的护卫,及时躲开了暗中射来的箭,有个别速度慢的身上却中了一箭。

钟璃也听到了声音,她转身瞧见这一幕时,瞳孔不由骤然一缩。

中了箭的护卫,竟是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在地上打起滚来,钟璃眼尖地现箭上竟淬了毒。

钟璃连忙喊道:“快服下解毒丸!”

她给每个护卫都配备了解毒丸,这种解毒丸,虽说不能解百毒,却能延缓毒性的扩散,护卫们求生欲很强,虽痛得满地打滚,却第一时间,抓起解毒丸服了下去。

秋月吓得目眦尽裂,赶忙护着钟璃往马车的方向逃去,弓箭手被人一一解决后,暗处的杀手又跳了出来,他们的任务,是掠走钟璃,几人跳出来后,就朝钟璃的方向跑去。

秋月根本不会武功,瞧见珞瑜的身影后,她才心中稍定,大声喊了一声珞瑜。

谁料,珞瑜却被人缠住了,一时“抽不开身”,秋月腿软得根本站不住,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朝主子冲了过来。

落姬也亲自上场了,她眸中满是杀意,其实,比起杀了钟璃,她更想狠狠折辱她,想亲眼看着她主动向萧盛求欢。

她想让裴邢彻底厌恶钟璃,提起她,想起的就是她与旁的男人纠缠的模样。一个身子脏掉的女人,裴邢肯定不会再惦记。

冲上来的护卫,根本不是落姬的对手,她一刀就劈晕两个,眼看着她就要冲到了钟璃身侧,就在这个时候,裴邢却纵马疾驰了过来。

他足尖一点,飞身下了马,一把将钟璃瘦小的身体拢入了怀中,瞧见他时,落姬的瞳孔骤然一缩,她当即就生了逃跑的心思。

可不等她逃开,裴邢就一手抱着钟璃,一手与她打斗了起来,转眼便过了七八招,落姬想逃走,都没法子,只得咬牙与他打了起来。

裴邢的动作有些迟缓,落姬摸不清他是有伤在身,还是因为钟璃的存在,才畏手畏脚,见他身侧仅有一个暗卫,她干脆破釜沉舟,拼命与裴邢打斗了起来。

此刻,落姬已放弃了最初的计划,若是不能掳走钟璃,不若将她就地击杀,不然,日后若想对她下手,肯定难于登天。裴邢这人,她多少有几分了解,他绝对不会再给她可乘之机。

落姬刀刀逼向钟璃。

钟璃心跳很快,紧紧攥住了裴邢的衣襟,见有人前后夹击,也对上了裴邢,她一颗心不自觉悬了起来。

落姬再次刺向钟璃时,本以为裴邢会轻易带着钟璃闪开,谁料他竟是掉转了个方向,拿后背替她挡下了这一刀,不仅落姬懵了一瞬,钟璃的大脑也嗡地一下响了起来。

她不由睁大了眼,裴邢身形晃了晃,手中的刀,朝落姬砍了过去,放在平日,落姬根本躲不过他的攻势,今日他的动作却比平日要慢一拍。

高手过招,这一拍,自然影响很大,落姬瞬间躲了过来,她这下几乎可以确定,裴邢身上有伤。

她攻势愈猛了几分,她的手下,也缠上了裴邢,结果却死在了裴邢手中。

落姬目不斜视,越战越勇,她一颗心不自觉地在颤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在裴邢身上留下伤口。

她再次朝钟璃刺了过去,裴邢抱着钟璃再次躲了一下,这下他的动作,依然不够快,手臂上又挨了一刀。

这一刀深可见骨,血液瞬间渗了出来,钟璃眸中都含了泪,水雾不由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自然清楚,肯定是她的存在,影响了他,她忍不住开口道:“三叔,你放我下来!”

裴邢根本不听。

他一刀劈向了落姬,这次总算“伤到”她一次,她的面纱被裴邢挑了下来,刀刃擦着她的脸,留下深深的痕迹。

她望着钟璃的目光满是愤恨,了疯似的刺向钟璃,裴邢再次挨了一刀,随即才一刀将她斩死。

将她斩杀后,裴邢搂着钟璃的手才松开,他身形不由一晃,手中的刀插在了地上,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钟璃飞快擦干了眼泪,抖着手,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见他的血是正常颜色,没有中毒,钟璃才松口气。

下一刻,却又有几个黑衣人冲了上来,好在裴邢这里的暗卫也赶了过来,将这些人一一击毙,裴邢见状,冷声道:“留两个活口。”

他说完,身形再次晃了晃。

钟璃连忙架住他的身体,裴邢顺势靠在了她身上,他脸色苍白,声音虚弱,却不忘安慰她,“一会儿就没事了,别怕。”

钟璃红着眼睛,喊了一声秋月,秋月腿软得几乎爬不起来,听到主子的召唤,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忙帮着扶住了裴邢。

裴邢甩开了她的手。

钟璃这才记起他不喜欢旁人的碰触,她让珞瑜将马车赶了过来,随即才艰难地将他架到马车上。

坐到马车上后,他就虚弱地闭上了眼睛,钟璃手抖得不成样,将他往自己怀里抱了抱,带着哭腔道:“三叔,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裴邢皱了皱眉,虚弱道:“哭什么,我若死了,正好如了你的意,再也没人缠着你。”

钟璃拼命摇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砸了下来,“你不会死。”

他手臂上有伤,腹部有伤,后背上还有伤,钟璃从未瞧见过,这么多血。

她眼泪一颗颗砸了下来,“车夫呢,快,快回城。”

马车终于行驶起来时,钟璃才再次看向他,男人虚弱地闭着眼,毫无血色的脸颊,无力垂在她怀中。

钟璃哭着握住了他的手,“三叔,你不要睡,求求你,你再坚持一会儿。”

他眼睫微微颤了颤,却没能睁开眼睛,因失血过多,一张脸白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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