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第四十七章
镇北侯只觉得嗓子像被人堵住了, 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哑声道:“就因为害怕她说出实情, 你就要夺走她的命?”
他不敢相信, 她竟如此蛇蝎心肠。
顾知雅红着眼眶,冷声道:“难道我要任由她告诉世子我有个畜生不如的弟弟,还因报应得了脏病?没有人想手染鲜血, 谁不想干干净净活着?我一闭上眼, 就是母亲失望的眼神,难道我就不怕吗?钟璃给了我选择吗?我的一双儿女, 还那么小, 难道要让他们在众人的鄙夷中长大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顾知雅句句扎心, “有时候我真恨极了您, 为何要眼睁睁看着霖儿走到这一步, 你明知他厌恶钟璃母女, 为何还要将钟璃留在府中,都怪你,你若早早将她送走, 霖儿不会被人挑唆着犯下糊涂事, 我也不会受人威胁!”
她踉跄一步, 跌在了地上, 声音里满是恨, “你走啊,把玄清交给官府, 告诉官府一切都是我所为, 反正霖儿也活不成了, 不若将我也逼死,一下办两场丧事, 多省心!就是可怜了我那一双儿女,若不幸早夭,也是他们的命,谁让他们倒了八辈子霉,投在我肚子里,又有这样一个外祖父!”
镇北侯不由握紧了拳,滔天的怒火,竟化为了满腔无力,他死死盯着她,半晌才咬牙道:“想杀钟璃,就当你是为了自保,那承儿呢?钟氏呢?承儿才那么小,你如何能狠得下心?他当时才多大,你的孩子无辜,他就不无辜吗?他也是你的亲弟弟!”
顾知雅死死瞪着他,突然疯似的,拿起桌上的花瓶朝他砸了去,怒不可遏道:“你滚!你给我滚!在你心底,你女儿就这般卑鄙下作?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怎么不说,我的亲生母亲也是我弄死的?是你自己杀伐太重,遭了报应,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
花瓶砸在了镇北侯腿上,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在地上,出“砰”的一声,镇北侯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一震,那句“遭了报应”如一道紧箍咒,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他双目赤红,双手不受控制地握成了拳,他也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的女儿不该如此心狠手辣,她之所以对钟璃出手,如她所言,是被逼无奈。
都怪他,是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纵容顾霖做了这么多坏事,害了钟璃,还害得女儿一双手险些染上鲜血。
妻、承儿、钟氏,皆是受他所累,才落到这般下场,他深深闭了下眼,哑声道:“钟璃的事,我会解决,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庄子,步伐异常沉重,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的身影,他瘦长单薄的影子显得那般孤寂。
镇北侯犹如一具行尸走肉的躯体,自然没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他离开后,跪在一侧的章嬷嬷,才连忙扶起顾知雅,顾知雅弹掉了裙摆上的灰尘,脸上的神情逐渐恢复了冷静,她的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到似乎早就料到了镇北侯会为她善后。
章嬷嬷竟莫名觉得心惊。
对上她复杂的目光时,顾知雅才道:“玄清没能逃过追捕,早晚有一日我会暴露,我只能出此下策,嬷嬷不会觉得我有些不孝吧?”
章嬷嬷连忙摇头,“世子妃这是什么话?奴婢只是觉得您这一步走得着实有些惊险。好在侯爷主动帮了您,他要不帮你,您该怎么办?”
依章嬷嬷看,她还不若咬死不认,刚刚实在太冒险了。
顾知雅没有解释。
她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才敢如此行事。
*
橙色的暖阳,逐渐坠入西边,消失在连绵起伏的高山中,暮色逐渐四合,官道上寂静无声,唯有镇北侯的马儿在哒哒哒行走着。
马儿像是没了力气,跑得很慢很慢,等他回到镇北侯府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月亮尚未露出头,仅有零星的星辰露出一丝微弱的光线。
马儿在镇北侯府门口停下时,镇北侯竟生出一丝胆怯,一时没敢走进去,守在门口的护卫,认出了他的身影,连忙接住了缰绳,恭恭敬敬问了安。
镇北侯这才一步步回了镇北侯府。
玄清被他关押在柴房,他直接入了柴房,屏退了属下,室内仅剩下两人时,他的目光才落在玄清身上。
玄清被绑在柴房内,一连几日,他都不曾合眼,精神很是萎靡,瞧见镇北侯,他才哑声道:“再问几次,我还是那些话,就是个陌生男人给的我银票……”
下一刻,镇北侯就打断了他的话,“不,不是陌生男人,这个人正站在你跟前,是我给的你银票,我出于某种原因,想除掉钟璃,才买通了你。”
子不教父之过,是他没有教好一双儿女,才令他们犯下如此罪恶,他身为父亲,理该担责,是他太蠢,这些年,因为接受不了钟氏的离世,一直浑浑噩噩,没能担起为父的责任,才纵使他们害了钟璃。
玄清眼眸微动,他沉默不语,只静静望着镇北侯,想到他是顾知雅的亲生父亲,他隐约明白了,镇北侯为何如此,他本该顺着镇北侯的话点头。
镇北侯若肯站出来认罪,顾知雅也会安然无恙,他的妹妹,也会平安无事,可不管怎么劝说自己,他都没能开口,只沉默看着镇北侯。
镇北侯哑声道:“难不成你想供出你的主子?除了配合我,你别无他法。”
玄清终究还是点了头,就在镇北侯松口气时,柴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廊下,四角挂着五彩流苏的福字宫灯,散着耀眼的光芒,灯光下,裴邢那张脸显得异常俊美,他似笑非笑倚在门上,眼角微微勾起,玩世不恭地打量着镇北侯。
他拍了拍手,腔调拖得有些长,“哦,大哥还真有奉献精神,你这是打算替那蠢货顶罪?”
镇北侯没料到他会出现,最初的愕然退去后,眸中的情绪又压了下来,裴邢是锦衣卫指挥使,遍地都是他的眼线,就算他知道真相,也不是多令人震惊的事。
镇北侯神情有些疲倦,半晌才道:“你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
裴邢站着没动,他脚下的影子,被灯火拉得很长,“如果我说,承儿之所以出事也是她做的,你也要坚持为她顶罪?”
镇北侯一时有些愕然,“什么?”
裴邢转身离开时,丢下了一句,“你还有两日时间思考,若真想做蠢事,且看看值不值。”
镇北侯手指轻颤,闭上眼睛时,眸底都湿润了一些,这一刻,他像是被人压弯了脊背,身形都岣嵝了起来,一下子,就露出了老态。
他甚至不敢去问钟氏的死,是否也是她所为?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麻木,脑子也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没去想裴邢为何说,他有两日时间思考。
若非清楚镇北侯一旦出事,老太太一准儿能晕死过去,裴邢也懒得跑来提点他,他转身回了幽风堂。
与之前相比,幽风堂并没有太大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清,他头一次觉得这里有些过于安静。
其实早在他及冠后,他住在幽风堂的次数便减少许多,以往,一个月也就三成的时间宿在幽风堂,他实在太忙,很多时候,忙到深夜时,都是就近宿在外宅。自打认识钟璃后,摘星阁反倒成了他的长居之所。
他对摘星阁自然也不太满意。
他隐约猜到了钟璃的打算,这么上心的帮她,也是希望她能搬走,去摘星阁寻她时,旁的不提,单是沐浴,都相当不便。
好在奶娘那边的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们两日内能赶回京城,这件事,总算临近了尾声。
钟璃的人紧赶慢赶,终究是带着证据回到了镇北侯府。
得知奶娘的事,确实是顾知雅所为后,钟璃便带着他们去了前院。不止奶娘的丈夫,仵作等人被带了过来,她甚至将顾知晴险些杖毙的那个丫鬟,轻雁也带了过来。
镇北侯瞧见她带着这些人过来时,心中就不自觉一沉,隐约明白了裴邢的意思。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钟璃,一时又是羞愧,又是自责,见她没有直接报官,他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命人去庄子上请了顾知雅。
钟璃神情微顿,道:“将顾霖一并带来吧,今日将所有的事都了结一下。”
少女神情疏离,提起顾霖时,眸中的厌烦遮都遮不住。
镇北侯又想起了顾知雅曾说的下药一事。他嗫嚅着,唇动了又动,那声道歉却没能说出来,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被下药时,该有多绝望,他根本无法想象。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又哪里能弥补她所承受的伤害?
这两日,镇北侯甚至没有去上值,他总会想起钟氏临走前的嘱咐,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裴邢也施施然走了过来,他冲秦兴使了个眼色,让他也带人去了庄子上。这是怕顾知雅见状不对,欲要逃走。
顾知雅等了两日,见镇北侯府迟迟没传来消息,她总算松口气,就在她以为父亲已私下处理掉玄清时,镇北侯府却突然来了人,一行人来势汹汹。
瞧见顾知雅,秦兴拱了拱手,“世子妃,三爷和镇北侯有请,请您和大少爷,随我们走一趟吧。”
秦兴面容沉静,脸上虽带着笑,态度却不容拒绝。
顾知雅拧了拧眉,不等她反应过来,秦兴身边的人,竟是直接闯入了内室,将顾霖从床上架了下来。被人从床上架起来时,他便挣扎了起来,这些人才不管他的意愿,径直将他架了出去。
顾知雅怒火中烧,“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她话音落下后,她身后的奴仆都冲了出来,挡在了顾知雅身前。
秦兴身后的护卫,都拔出了刀,明晃晃的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幽光,顾知雅的人都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面上也露出一抹胆怯。
秦兴又拱了拱手,“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世子妃还是尽快上马车吧,莫要耽误了时间。”
他是裴邢的左膀右臂,为裴邢处理过不少事,身上的气势非常人能及。饶是顾知雅都不敢拿他怎样,她冷冷攥住了帕子,怕秦兴来硬的,顾知雅终究还是上了马车。
她也不知为何,眼皮一直跳个不停,顾霖也被架上了马车,他虚弱地靠在车窗上,看了姐姐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他实在没力气开口,他对生活已失去了任何兴趣,若非怕疼,他只怕已经自尽了。
顾知雅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顾霖身上,总觉得今日他的病情好似缓解了许多,前面四五天,他每日都只吊着一口气,好似下一刻就会彻底闭上眼睛。
今日却清醒许多,虽虚弱,意识却很清醒,不再一直颤抖,也不再痴痴呆呆的。
顾知雅心中咯噔了一下。已经意识到顾霖的病情之所以会加重,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若非他的病情突然恶化,她早离开了京城。
顾知雅咬紧了唇,脑海中不由跳出一个身影。
肯定是钟璃,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顾知雅勉强稳住了心神,章嬷嬷同样被人捉了起来,她却没有乘坐马车的好运,直接被人丢到了马背上,脑袋朝下那种丢,她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一路上嗓子都喊哑了,却没人放她下来,她一老把骨头险些被折腾死。
*
钟璃静坐在一侧,耐心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她才对镇北侯道:“将二爷、二太太和顾知晴一并请来吧。”
镇北侯并不清楚,她为何要请二房的人,出于直觉,他本能地嗅出了一点不对,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却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让人将他们请了过来。
二太太和顾知晴率先到的,她们不知道镇北侯为何要喊她们过来,见裴邢、钟璃皆在,两人不由怔了一下。
二爷随后才到,他不像镇北侯身材魁梧,长得很是儒雅俊秀,瞧见室内有不少人时,唇边溢出一抹温和的笑,“大哥喊了这么多人,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镇北侯没答,二爷扫了众人一眼,这才现室内的氛围怪怪的,除了裴邢懒洋洋坐在一旁,其他人的神情都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肃穆。
二太太神情也很严肃,时不时瞄顾知晴一眼,总觉得是这丫头又闯了什么祸,刚刚她还试图询问生了何事,镇北侯却只回了一句,“再等等。”
她与夫君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沉默了下来,就在这时,秦兴等人总算回了府,顾知雅和顾霖都被带了过来。
顾霖不仅脖颈上有脓包,脸颊上也有几块,瞧着怪瘆人的,顾知晴扫见后,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滚,她连忙捂住了嘴巴,才没吐出来。
顾霖扫到她的神情后,眸中闪过一抹狠厉。
顾知雅扫了一眼室内的众人,目光落在了玄清身上,瞧见他时,顾知雅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
玄清被五花大绑着,身边还站着两个护卫,他抬头时,恰好对上顾知雅的视线,他没吭声,沉默垂下了脑袋。
顾知雅这才扫了镇北侯和裴邢一眼,冷笑道:“不知父亲和三叔将我喊来所谓何事?”
直到被点名后,裴邢才勾了勾唇,“今日这出戏,没你还真唱不下去,不若,你自己坦白一下,这些年,你都做过哪些混账事?”
裴邢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了顾知雅身上。
顾知雅神情微冷,“我不明白三叔什么意思?”
裴邢敲了敲书案,直截了当道:“装傻可就没意思了,买刺客刺杀钟璃就不必说了,说点你没对你爹承认的错误,不若就先从顾承的事说起吧。”
钟璃没料到,他会直接帮她出头,她微微抿了抿唇,这些话,由裴邢来质问,自然比她更有威慑力,钟璃便也没吱声。
顾知雅心尖微颤,“我不懂三叔什么意思?”
“不懂?那你就解释一下为何要刺杀顾承的奶娘,为何顾承的丫鬟死前见过你的人。”
顾知雅这才不动声色地看向室内另外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男子,哭道:“就是她身边的嬷嬷买通的我,让我联络的土匪,打劫的奶娘,又给奶娘喂了毒药。”
章嬷嬷腿一软,跪了下来,她脸上满是慌张,虽在拼命摇头,男人的指认还是吓到了她。
顾知雅还想分辨什么,镇北侯却一把将手边的茶杯丢到了她身上,“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何可狡辩的?难道这一切都是章嬷嬷做的,与你无关?”
顾知雅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曾做过,就是不曾做过,你们非要给我扣这么一顶帽子,我也没办法。”
镇北侯冷声道:“成,既是这老奴做的,就将这老奴拖下去,直接杖毙。”
章嬷嬷彻底慌了心神,“世子妃,您不能这么对待奴婢啊!奴婢一切都是为了您!”
顾知雅狠狠瞪了她一眼,想让她冷静些,这个时候,只要章嬷嬷咬死了不认,未必没有一丝生机。
然而,章嬷嬷却吓破了胆,她这个年龄,最畏惧的便是生死。在见识过顾知雅的狠心后,她对顾知雅基本不敢抱什么希望了。
见镇北侯的人,已经将她拖到了院中,直接按在了板凳上,顾知雅仍旧没有为她求饶的意思。
她哭得涕泪横流,“老奴什么都肯招,只要侯爷肯饶老奴一命,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啊!”
听到她这话,顾知雅身躯微微一颤,眸中闪过一丝绝望,她再次狠狠瞪向章嬷嬷。
章嬷嬷的眼泪,早就模糊了视线,已经瞧不见顾知雅的神情了,哭道:“世子妃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少爷的世子之位,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啊,要不然老奴再丧心病狂,也绝不可能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下手,这些年,只要一想起丫鬟和奶娘的脸,老奴就会从噩梦中惊醒。”
她将一切都抖了出来。
顾知雅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她冷冷扫了钟璃一眼,果不其然,对上的是钟璃满是嘲讽的目光。
纵使清楚,她已满盘皆输,顾知雅仍旧骄傲的扬着脖颈,不肯让众人瞧见她的落魄。
见姐姐为了他,竟不惜对顾承下手,顾霖的精神一度有些恍惚,突然只觉得造化弄人。
如果顾承摔坏脑袋时,他上进些,姐姐的辛苦筹划,是不是就不会白费?说不准他早就成了世子,而不是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顾霖还当真是失败。
章嬷嬷还想哭着求饶,裴邢冷冷扫了她一眼,“吵死了。”
他话音落下后,秦兴身侧的护卫,就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唇,她支支吾吾叫着,却再也没能出声音。
裴邢这才看向顾知雅,“残害幼弟?买/凶/杀/人,你可知若被送到衙门,你这条命能否留得住?”
直到这一刻,顾知雅脸上的麻木,才有了点变化,她本以为,她必死无疑,可裴邢的话,却点醒了她,他们若真想让她死,早就将她送入了官府,此刻却只是私下审判她……
顾知雅一颗心,不自觉跳动了起来,她终究还是服了软,弯下了腰身,跪下来对钟璃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才酿下大错,我万不该一步错步步错,璃妹妹就算想要我的命,我也没有二话。”
钟璃自然不肯接受她的道歉,看都没看她一眼,阳光透过窗牖洒了下来,她精致的五官,在这一刻,说不出的冷漠。
见一向骄傲的姐姐,竟卑微地跪在地上祈求钟璃,顾霖不由捏紧了手心,手心被抠破了都没察觉到。
二太太和二爷则震惊极了,显然没料到顾知雅一个姑娘家,竟能谋划出这么多事。
顾知晴也有些震惊,除了震惊以外,她还说不出的心慌,眼神也时不时落在轻雁身上。
轻雁站在夏荷身后,刚开始顾知晴并未看到她,自打不经意瞧见轻雁的身影后,她眼皮就一直在跳,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到了钟璃冷淡的声音,“承儿的事先告一段落,接下来说说,我被下药的事吧。”
她这话一出,室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毕竟,就连七八岁的孩子都晓得女子的贞洁有多么重要,裴邢也没料到,她会当众提起这事,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诧异过后,却又闪过一丝了然。
也是,她若真那么在乎名声,当初也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寻求他的帮助。
裴邢也不知为何,心中竟莫名有些不舒服,他向来清楚,这个家糟糕透了,家里的人,也没几个成器的,乌糟事更是一大堆,若不是为了老太太,他早脱离了镇北侯府。
知道烂人多是一回事,瞧着这堆烂人,将她逼到这一步,他竟莫名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这一刻他竟很想走过去,将她带走。
他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才压下这股冲动,终究是没有打乱她的计划。
钟璃看向了顾霖和顾知晴,冷声道:“对给我下药一事,你们俩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知晴眼眸有些躲闪,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钟璃会当众揭露出来,她根本不敢抬头,二太太惊地打破了手中的杯子,刷地一下站了起来,“璃丫头,你说什么?你、你被下过药?”
这事儿比得知顾承摔伤是被顾知雅暗算的,还要令她震惊,不仅仅因为牵扯到了顾知晴,更因为,这事实在太过下作,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顾霖和顾知晴胆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二太太虽有些圆滑,本性却不坏,她掌家后,也从未苛待过钟璃,钟璃对她其实挺敬重,是以,此刻,还算平静地回道:“是,顾知晴十四岁生辰宴上对我下药,将我引到了假山处,顾霖将我掳到了他的住处,我打晕他,才逃了出来,中途遇到了三叔,是三叔拿出解药救了我,我才侥幸逃过一劫。”
顾霖直到此刻,才开口说道:“你提起这事,难不成是想让我和顾知晴给你道歉?你别白费功夫了,我只恨没早些对你动手,小贱人,你休想我道歉,我顾霖就是死,也绝不会认错。”
听到那句“小贱人”时,裴邢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不等他动手,镇北侯就闪身走到了他身侧,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她是你继妹!你究竟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顾霖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镇北侯力道很大,他口中都吐了血,却依然仰着头,道:“人性?谁让她跟她母亲一样,生了一张挨艹的脸,你都能艹她母亲,我凭什么不能艹她?”
镇北侯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着,再次扇了他一掌,扇完,犹不解气,抬脚就去踹他,不等他踹倒,顾知雅就扑了过去,一把护住了顾霖,镇北侯没有收住力道,也没想收,一脚踹在了她身上,她和顾霖一并倒在了地上。
顾霖还想再骂什么,被顾知雅捂住了唇,对上姐姐恳求的目光时,顾霖终究没再开口。
镇北侯喘着粗气,冷冷望着他们,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和失望,他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愤怒,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冲上去,打死他们。
二爷和二太太都有些沉默,两人的目光皆落在了顾知雅身上,眸中的冷意,怎么都压不住,都无须钟璃拿出证据,早在对上顾知晴躲闪的目光时,他们夫妻,便清楚,女儿确实参与了此事。
二太太一把将她从板凳上,扯了下来,直接将她按在了地上,“你给我跪下!”
顾知晴的头被扯得生疼,印象中的母亲,总是优雅又沉着,她还是头一次瞧见她这么吓人的模样,顾知晴本就有些怵她,这一刻,几乎被吓破了胆,哭道:“母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您原谅女儿这一次。”
二太太眸中满是失望,眼眶也有些红,她抖着手指着顾知晴道:“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顾知晴,平日里你任性骄纵也就算了,竟胆敢做出这等事!如果有人对你下药,你会怎样啊?你想过后果没?”
顾知晴只一味的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母亲的话,她才对钟璃道:“我错了,璃姐姐,你原谅妹妹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钟璃根本就不稀罕她的道歉,她压根就狗改不了吃屎,现在哭得再惨,日后不顺心了,还是有可能算计她。
钟璃没有算计回去,只是因为没能力,她的力量还是太单薄,根本无法与周氏抗衡,她心中清楚,别看周氏如今很愤怒,很同情她,如果她真动了顾知晴,她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报复她。
人性就是如此。
如今钟璃,只想借机为自己谋福利。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二爷也瞧出了钟璃的打算。
他冷冷瞪了顾知晴一眼,等她闭嘴后,他才愧疚地对钟璃道:“璃丫头,是我们没管教好知晴,才让她做出这等糊涂事,好在知涵救了你。”
知涵是裴邢的表字。
二爷停顿了一下,继续羞愧道:“她做出这等事,我们就算再怎么补偿肯定也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事已至此,当时,你既没有声张,肯定也是不想闹大,你尽管提要求,但凡是我们能做得到的,我们都会满足你。”
钟璃看向了镇北侯。
虽然恨不得打死顾知雅和顾霖,这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女,这两日,镇北侯心中一直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罚他们。
他也看向了钟璃,半晌,才道:“你尽管提要求。”
这事要真闹到官府,不止他会被弹劾,老太太估计也能活生生气死,镇北侯并不希望钟璃报官。
钟璃沉声道:“第一,我要带承儿离开镇北侯府。”
镇北侯脱口而出:“不成!”
钟璃冷冷笑了笑,“将他留在镇北侯府,你能照顾好他吗?你根本不能,你的女儿想杀死他,你的儿子也恨不得他去死,你身边的下人,也一口一个小傻子似的喊他,你给过他关怀吗?”
她每说一句,镇北侯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摇晃一次,直到这一刻,他才现,他这个父亲,究竟有多失败。
他哑声道:“我答应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们。”
钟璃险些被气笑,“你做到了吗?他自打摔伤后,你去看望过他几次?每次过去,你可曾好好陪他玩耍过?你知不知道,他瞧见你都觉得害怕!他待在镇北侯府,有半分好处吗?连去花园玩一下,都会遇到嘴碎的丫鬟,他因为被喊小傻子,偷偷哭鼻子时,你在哪里?镇北侯府对他来说,不是家,而是一座可怕的囚笼,他怕被人议论,甚至不敢出门,之前他什么性子,如今又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句句诛心,镇北侯从未见过她这么强势的一面,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道:“你一个姑娘家,带他离开后,要住在哪里?安全问题,该如何保证?”
钟璃眸中满是讽刺,“我遇到刺客时,就算没有你,也不会有事,反倒是承儿,因为待在镇北侯府,却成了如今这样!你以为镇北侯府为他提供了庇护吗?不,离开镇北侯府,他只会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