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的委屈也有了寄放之地, 可周承天生性倔,哭泣之余也不忘把毯子扯过来盖住头才放声大哭。
宋小五被他哭得肝肠寸断,才现, 就是她再世为人, 也还是如此无知。
她怎么就不把她这世上最应该承担的责任, 最理应她独属承担的责任放在最前面呢?
他才是她需要负责的那个人呐。
“唉。”可惜她嘴短, 太多事深埋于她心了,末了, 她抱着毯子下的人叹了口气, 道:“承承,你是母妃心里最最重要的那颗星星。”
她说了两遍,周承听得清清楚楚, 他哭的声音也就越大了,像是要把他自在她肚中开始所经受的种种委屈都哭出来一般,他号啕大哭, 声声如夜莺绝啼,绝望不甘又委屈。
他爱她的时候,她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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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在回来的途中就听说了王府中的事。
从岳父带董太傅到王妃抱着他儿子离去中间的事, 每一句都清楚。
王妃娘娘是个宽容的人,也是个苛刻的人。
她宽容的是哪怕将下食宿与他们一同,她也不觉得有损尊卑;但苛刻之处就是随从描述的哪一个字句有离现实所现的状况她都会让人从此不再重现, 她的规矩就是德王府的规矩, 德王历来遵从她, 谁不遵从, 他就会让人从此消失于他们夫妻之间。
他给予了她所有的爱与尊重,而她回馈的是,从不伤他的心,哪怕因此要低下她高傲的头。
这不是爱,什么是?
也因为如此,周召康不愿意她为他低一辈子的头,她如此自傲,让她一生都为他妥善周全,那是他在折磨她,不是爱她。
他只差一步就可以还了他皇兄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还有祖宗给他的荣誉,只差一步,可就是还差着一步,他也不愿意再为他自己让她活得不甘愿一天。
她竭尽全力为他,他为何不能?失去她,他不可能再得到像她一样的人。
德王知道取舍,很明白于他最重要的,他也甘愿为此付出的是哪个人,之前是他的大侄子,现在是那个就是焚烧自己也要成全他的王妃,是以他回府第一件事,根本就不是见那什么劳什子来跟他德王府谈判的董太傅,而是从正门策马回了安福殿,对手下中人的禀告无动于衷。
董之恒是下午来的,德王闻通报就回来了,他纵马带着豹子们回来没花半个时辰,到王府还未近傍晚。
宋小五刚抱着难哄的小世子到怀里,喂他下人端上来的芙蓉糕不到一块,就见自家那小鬼未容下人通报,就带着一群脏兮兮的豹子们回来了。
宋小五懒得管那个大的,冷眼朝那些脏兮兮的豹子们看去。
豹子们见到了难搞的女主人,从天堂跌到地狱,只只呜咽着往后退,凄惨无比。
周承见状,抬头代他的豹子们怒视了她一眼。
宋小五就是在讨好他,也不忘重申:“你要是跟他一样脏,我也赶你。”
说着香了他的脸一口:“你香喷喷的就是最可爱,它们也是。”
保持仪态的美好,能赋予人良好的感官,就值得被人喜欢。
回应她这话的是小世子的冷眼,他朝他父王伸过了手。
德王坐到了他的小辫子身边也没抱他,而是跟他说:“它们下去干净了,上来跟你一块玩耍就不会弄脏你的衣裳了,你可知你母妃对你的心思?你一块帕子,皆是金蚕所吐,值当一个像你这样的平民小子一年所用,她愿意给你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但咱们也不能糟蹋她的真心不是?”
周承最爱他的父王,在他的心中,父王第一,外祖第二,外祖母第三,母亲才排到第四,听他父王这般一说,他从母亲的怀里挣扎着爬出到他怀里,不愿意说话。
他太累了。
等德王背着他去看他母妃为他做糕点,他都是眼睛半闭着,像是睡着了,宋小五也没去跟他说话,她让大厨房的人准备着为宋爹和董太傅妥备晚膳,她这头则呆在小厨房里,让父子俩坐在凳子上看她忙碌,就是后来小儿子睡着了,她也没有省工夫让身边人接手,而是自己亲手从头到尾把一道奶油鸡蛋糕做了出来。
她这一次只做了三块,做出来之后,等孩子被他爹叫醒了,她一口未尝,当着他的眼,把她的那块切成了一大一小两块,把最明显最大的那块给了他,然后把小的那块给了他父亲,尔后亲了亲他的额头,一个字也没说。
他还小,她与他的父亲,愿意护卫到他独挡一面的那时候,他们会放手他的前程与征程,但他们永远都不会放弃他。
她是爱他的,宋小五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明言与他放言道她的真情实感,但她现在此刻,她觉得她必须要活得长长久久,如此她就能用一双母亲的眼睛,看到他能承担他的命运那刻为止。
也许到那时,她才是一个母亲,像她前世给予她生命的母亲、像她今世也赋予了她生命的母亲一样的母亲。
宋小五分完奶糕,周承吃完了他完整的那一块,又抢着吃了他父王的那一块,保留了他母亲分给他的那一大块,等用完父王说要带他母妃见那些外面来跟他们说话的人,他才别扭地看着那一大块分给他的奶糕道:“我吃不下了。”
“那,明天吃?”他母妃道。
小世子抿着嘴不说话。
“那放在你床头,看你哪时想吃再哪时吃?”他母妃又道。
这一次,小世子小小地点了头。
就如此罢。
他一点点,宋小五却笑了起来,笑得前世未有的柔和。
这哪可能不是她的儿子?
她前世母亲早世,父亲只管自己的潇洒,她受家族庇保佑着长大,每当生日的时候,每一个可能不记得她,她却个个记得他们的人经自己、或经管家给她送来生日礼物,她都会当天把他们的礼物放在她的床边左右,假装她受很多人的喜欢。
他们都是如此珍惜别人真心的人呐。
她笑了,抱着暗中开心到用小牙咬住下唇儿子制止自己乐开怀的儿子的德王看着她的脸,心道我得和她活到我死的那一刻。
她比江山可贵,她比我可贵,她也比您可贵——皇兄,她能为我死,也能为我活,除了和她同生共死,我想不出另外的路。
我太孤单了,除了她,我找不到会比她更爱我的人。
您原谅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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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世子吃完糕,豹子们也被洗干净带回安福殿了,宋小五后来做的奶糕有点多,火候不够味道粗糙了点但也差不离多少,豹子们偶尔吃点也不成问题,她便把她所经手了的糕点都让侍女端到了桌上,让小世子陪着他心爱的伙伴们玩。
倒是小世子舍不得,见他父王母妃没瞧到,在他们瞧不见的位置怒打了抢食的那几头豹兄弟们几个耳光子,藏了好几碟奶糕到毯子下!
有毛病没?他是老大,它们吃完了他爱吃的,他找谁吃去?它们做吗?还不是他母妃给他做!
一群没用的东西!
看着一群只知道吃,不知道给做的老豹们,承世子傻眼瞪着它们可嫌弃了,父母离去都懒得理会。
这厢德王夫妇人未至,宋韧带着董太傅去德王府的温室菜棚,他们人到,晚膳也上了几道喝酒消谴的菜,宋韧听王府的人跟他耳语王妃道半个时辰就到,他没再多用别的心思,没跟之前被他灌得有点微醺的董太傅赘言,而是给了董太傅一杯醒酒茶端着喝着,带着他从头到尾走了温室一趟,跟董太傅就着蔬菜瓜果之事讲了点民生大计,等走了半途折道回来,正好见到了已经来了就位的女儿女婿。
宋小五见到他们也从温室那头走到待客区,便朝她父亲走去,半途迎了他,挽住了他的手,跟他道:“家里那边我跟娘说了,说你要晚点回去。”
“回话了吗?”宋韧关心。
“回了,你女婿的人领了话才回的,说要是不便,你就歇一晚再回,她就是想劝你少喝一点酒,你身子有点不利,她担心着。”
“你听她的?”宋韧笑了起来:“我咳一声,她都胆颤心惊。”
宋小五不理会他别扭的秀恩爱,朝那头直直往前朝她的小鬼大步踏去的董太傅看去。
等董太傅恭敬下身,长揖到底与小鬼见礼的时候,她看离人一段距离,朝挽着的父亲看去,轻言道:“我们要留几年,不是为那一位,而是我为你们,召康为我,我为你们。晏城没有我们,我们还是能它壮大成它原本的样子,但离了这,我舍不得我母亲,我欠她太多,我想在她的这几年里,留下我的痕迹。”
她要在她母亲最需要她尽反哺之恩的时候,留在她的母亲身边。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生,她付不出那个代价。
仇都要早报,恩也需早偿。
子欲养而亲不待,多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