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人此行一去, 等宋韧从衙门归家他们也未回。
宋韧等了一会看夕阳快落山了,有些着急了, 肖五见了便说要去打听,宋小五留住了他,给三爷们煮了壶茶, 配着之前拿火烤出来的肉干打牙祭慢慢消磨时光。
宋韧得寸进尺, 跟女儿讨酒喝,被宋小五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又讪讪然地收回了头去。
这家里, 老师祖有药酒喝,老莫叔也有, 就是肖五这位五伯也有宋小五从老莫叔那讨来分去的一小坛子去风湿的药酒,全家就宋韧没口喝的, 想喝还得瞒着娘子,从小娘子这里讨几口。
可惜小娘子可不是个会依他的。
一家老少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人回,宋韧是真急了,起身就要去找人, 却见门口起了声响, 他急步跑去开了门,就见自家娘子脸带些许疲惫,但眉目忍不住欣喜之情, 见到他开门, 立马笑着喊了他一声, “相公。”
“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
“等及了?”
“天都快黑了。”
“留我们吃晚膳呢,我推辞了好生一番才……”宋张氏说着,后面抬着两个箱笼的大郎他们也跟上来了。
宋韧一见,吃了一惊,“这?”
宋张氏忙解释,“不是应家的礼,是我之前跟店家定的聘礼,这不路过,就让孩儿们抬回来了,好了,我们家里说。”
宋韧让开了道,见四个儿郎叫着他爹进了家门,看夫人和莫婶忙着去找小女儿说话了,他走到大郎身边要接过他的扁担,被大郎拒了,他停了两步,要帮四郎抬,四郎也拒了。
“轻得很,爹。”四郎说着,还调皮地朝父亲挤了半边眼。
宋韧好笑,敲了下他的头,“调皮鬼。”
四郎嘿嘿笑。
莫叔走在最后,这时才进家门来,看到自家老爷,忙关了大门上前来禀道:“老爷,今天一切都顺利,就是应家那边留客回来得晚了点,路上又耽搁了一会,这才归家来。”
“没得事,”宋韧见儿郎们去放箱子,便问老家人,“那边是怎么个意思?”
“定了!就等媒人上门了。”莫叔斩钉截铁。
他家的这几个少爷,有什么娘子是娶不着的。
“好,你且去歇着。”宋韧加快步子去了堂屋,里头小娘子已经不见了,他扫了一眼便走到先生面前道:“先生定了,过几天可是能请李师兄过来一叙?”
“好,你亲自上门去请,显得我们恭敬客气点。”秦公那位李姓学生是他在京的这三个学生中的为之人,此次作媒由他前去再好不好,不过,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符家那边接下来的反应,“符大人那边你可是说了?”
宋韧摇头,“还末,秦大人那边说这后日圣上找我还有点事,弟子是想……”
他靠近先生耳边,轻道:“弟子今日才从人嘴里打听到,秦大人把我在梧树县的事查了个底朝天,送到圣上案前去了,这与之前符大人往上送的折子里的有些事不符,弟子之前攀上符大人,就是把梧树县修的县道和民道之功归于了他,这事我对外跟人的说辞皆是我奉符大人之命行事,但秦大人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这事的深浅,把这事告知了圣上,遂弟子现在被秦大人当刀子使了,但圣上又要见我,弟子现在怕是三面都不是人,险得很呐。”
符家已经不是他目前最大的问题,圣意难测才是。
闻言,秦公双目鼓张。
“但也可能不全是坏事,”宋韧跟先生小声道:“我看圣上是想重用我们宋家,您看大郎他就被派去了文乡,他是想看看我们宋家之能呢,您想,他有了这个意思,这时候应该也不会动我们宋家罢?秦大人那边看来对我也颇有些礼遇,此举就是想把我从符大人那里……”
宋韧朝他先生做了个一刀切的手势。
秦公闻言惊心,握着弟子的手臂道:“你一定要万事小心为上。”
“弟子谨记。”
肖五在旁插话也小声道:“依我这几日跟随师弟身边所见,师弟所猜测之事也是八*九不离十。”
不过,最后还得面圣才能知前途险恶。
这事宋韧就在先生面前通了个气,小娘子那边他也没说,自从那夜开始,他就有意不让小娘子为他太过于担忧了。
他是父亲,不管她前世是什么人,这辈子她是他的女儿,在她为了他,为了这个家做了这么多之后,该由他护着她两分了。
夫人那边,宋韧把她安抚住了,想过了面圣之后再去请李师兄到家里来做客商量媒人之事。这天他又被秦大人带进了宫,年轻英俊的燕帝这次没有了前次的温和,他神色淡淡,帝威甚重,压得宋韧说话唯唯诺诺,不敢再像之前那样侃侃而谈,畅所欲言了,这次燕帝一开口问他的是梧树县的那条连通乡间和官道的县道,宋韧早把这事归功于符大人,哪敢说真话,但帝王之前哪有他说假话的余地,遂这真话不能说,假话也不能说,斟酌下来左右都不靠的话显得异常干巴,任谁一看都知道其中有鬼。
燕帝就更是了,他在宋韧话后他沉默地看了宋韧片刻,见把人看到额头冷汗直冒,他也知道宋韧之后怕是难忘此行了,但他找宋韧来也不是置宋韧于死地的,遂在宋韧吓得诚惶诚恐,魂不附体时,他开了尊口,道:“说说,这道你是怎么修的,说各乡各村的路连起来算,都能有个三四百里了。”
“回圣上,也没有,不到两百里,三百多里那个,是连着以前的老路一起算的……”宋韧战战兢兢。
“那也说说罢。”
“是。”
等宋韧说道完他以利诱哄着百姓以修道的分式,来偿还他们欠衙门的种子的事毕,一直没出声的燕帝嗯了一声,他看着宋韧突然道:“朕小王叔最近没去你家了罢?”
宋韧冷汗淋漓,当下顾不上是圣驾当前,挥袖子抹了满是汗水的脸一把,汗水刺得眼睛疼他也不敢揉,双手向前揖着躬着半身道:“启禀圣上,好一段时日了,好似是有一两个月都没来了,圣上明鉴,下官绝不是那等攀龙附凤之辈。”
“那不是你们家能攀得上的。”燕帝淡淡道。
他倒是想攀,可惜小王叔热忱也不过三个月,他更不是那等让人随意攀附的人,他们老周家的小王叔那可是先帝亲自教出来的皇家中人,他逗着宋家玩了几个月没了新鲜就此冷落倒也正常。而宋韧此人心机深得很,又是以那等方式升迁至户部的,燕帝不信他有干不出来的事,不过是小王叔不奉陪他罢了,但此人着实是一门干将,家里那几个孩子也不是泛泛之辈,燕帝看过他们的策论,每一个都言之有物,大局他们有,但他们更着手于解决最细微的问题,所出之言所论之策像极了他们的这个父亲,不用他们,有点可惜了。
他开恩科,就是想为他的大燕找出这样的人才——他们奸诈一点,爱攀附善讨好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他们有所求有所贪,反倒好拿捏。
燕帝所出此言也算是警告,这厢宋韧听到这话已趴伏在地,“圣上明鉴,下官要是存了那等心思,就叫老天爷天打雷劈,劈死我这个奸诈小人。”
闻言,燕帝笑了起来。
这位宋大人,倒是极有自知之明。
但到此他算满意了,宋家被他所用了,“起来罢,说说你跟符家的事。朕听说你跟应家攀上关系了,怎么地,不满意符大人了?听秦大人的意思,你是觉得符大人夺了你的功劳,有了二心?”
宋韧真想跪着不起,心里叫苦不迭。
这群老狐狸,一个个拿他开刀斗法,这是要把他玩死吗?
但宋韧不敢不起,他依言起来后,把他家儿郎跟应家姑娘的缘分说了,说着时,他的汗水滴进了眼里刺激出了满眶的泪,掉在了地上,“回禀皇上,小儿女们有他们的缘法,他们彼此相中了眼,那应家千金见过我儿最不堪的样貌都甘愿舍身下嫁,下官就是舍了这身官袍,也得为我儿郎娶回贤妇啊,圣上英明,圣上明鉴。”
宋大人此时一脸的汗水与泪水,模样狼狈不堪入目,但此景却把燕帝心里对他的那几分不喜抹去了,他朝宋韧道:“朕怎会怪你,听你这么一说,这小儿小娘子都是有情之人,朕听着都有些感动,这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如卿所说,这是他们的缘法,理应成全,这样罢……”
燕帝沉吟了一下,道:“朕赐你黄金百两,玉如意一对,宫锻八匹,玉器六对……”
燕帝信口罗列了十几样赏赐,旁边侍候的大内总管记下,就听燕帝又道:“赐此给卿操办儿女婚事罢,这也算是朕对你宋氏一门的一点心意。”
就此,宋家一门是铁板钉钉的天子门生了,宋韧闻言四体投地,行了大拜之礼:“臣,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帝脸上此时才有了点笑,颔道:“爱卿不必多礼,平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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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韧此行一去,带回了诸多赏赐。
这赏赐跟飞来横财似地砸在了宋家身上,这次换宋张氏走路都在飘了,这天晚上她睡觉睡到一半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点好灯打开搁在床头的箱子,拿出了两个大金元宝,披上外裳就去了不远处小娘子的屋子。
浅眠的宋小五被她叫醒,一打开门,就见她娘一手拿着一个金元宝,站在暗淡的月色中与她道:“儿,我给你送金元宝来了,老大的一个,你拿着玩去。”
白天她被来宋宅传旨送赏赐的皇宫中人吓得魂都散了,一整天都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就忘给女儿拿了。
宋韧提灯追着拿着金子就跑了出来的娘子,他本来还以为他娘子出事了,这厢见他娘子把元宝往他们板着小脸面无表情的小女儿怀里塞,他举着灯抚着眼,忍不住憋笑了起来。
可怜他的小女儿,这时候就是想说她娘几句,都不知道怎么张那张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