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 夏郁青正式开始读研。仍在新校区，不过搬到了研究生宿舍。那儿离学校的侧门很近，附近还有个小型食堂, 开学以后，日常活动的范围基本就划定在了这一片。除去通识课程，绝大部分的学科专业课都在院办的教室授课，真正的“小班制教学”, 让大多数学生都不敢再轻易翘课。本科的专业课程，以学科理论和实务基础为主，研究生课程则在某一范围内扩展得更深更细化。课程不以新闻、传播或者广播电视等大类作为细分标准，大部分课程都有学科融合的特色，全院学生都可修习，只根据本人研究方向不同，而有所侧重。例如夏郁青的导师，是学院的副院长, 研究方向是新闻理论与新闻实务，夏郁青除了选了导师的课, 还选了多门新闻传播大类融合的课程，例如《媒介与性别研究》、《新闻传播技术史》等等。除此之外，还选修了《非虚构写作》和《纪录影像研究》。老师行事作风不同, 严格程度也不尽相同，像是夏郁青的导师，出了名的治学严谨，传闻她的《新闻传播理论前沿》每届都要挂三分之一的人。正常上课之外，夏郁青连同师门的另外两个学生, 平日还需完成导师额外布置的研究任务，或是帮忙做一些与导师课题相关的资料收集工作。期末的时候, 还要去本科监考，以及帮忙批改试卷等等。但总体而言，读研相对本科期间，还是要轻松不少。夏郁青宿舍三人，两人是本校的，一人是从外校考研过来的。本校的那个女生，是夏郁青的本科同学，恰好是赵钰洁后来转去的那个寝室的人。好在她只开学第一周住在宿舍，之后就再没回来住过；外校考研的那个女生，男友在高新科技园上班，她每周至少有四天会出校跟租房的男友同住。这样的情况，夏郁青也很难跟室友培养出特别深厚的友谊，倒是跟同一导师的两个同门走得更近。室友不爱待宿舍，夏郁青就理直气壮地住去了清湄苑，她有自己的理由，得给植物浇水——他们的花园种起来了，靠栅栏一圈种的是玫瑰，中间则种了品种各异的蔬菜。它们同在一片地里好似有些不伦不类，但共生得葱蔚洇润。十一月四号那天，陆西陵处理完工作的事，就回清湄苑换衣服，接夏郁青。夏郁青已换好了衣服等他，长款的清咖色风衣，内搭黑色薄针织与复古牛仔裤，脚上一双短靴。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士，不言不笑时，已然有种光华蕴藉的书卷气。陆西陵去趟衣帽间，换下了一身正装，再出来时，一身衣服与她同出一辙，咖色风衣，黑色上衣与深灰休闲裤。夏郁青看一眼，笑说：“你这样奶奶要取笑我们的。”陆西陵不以为意，过来挽了她的手一起往外走去。车开到陆宅大门口，碰上了正在泊
车的陆笙与周潜。周潜提了新车，是陆笙喜好的牧马人。不再给陆西陵打工的周潜，虽然仍然笑称“陆总”，但不再有之前的毕恭毕敬。现在陆西陵有空会跟周潜小酌几杯，两人一个是医疗器械领域，一个是制药领域，吃的都是医疗这碗饭，有时候能就业内风向互通有无。陆西陵问陆笙：“不怕在爷爷那儿挨骂？”陆笙笑嘻嘻：“所以拜托你跟爷爷说，周潜是你请来的，你过生日爷爷不会不给面子。”四人进门时，爷爷瞥见周潜，目光稍有不快，但没说什么。衰老的进程缓慢却不可逆，像流水侵蚀河床，一时间不觉，等经年累月再看，那衰败感已然清晰可见。陆爷爷最近是真觉得自己老了，不然怎会每到周一，就开始盼望着周六阖家聚餐的日子。有时候饭桌上夏郁青与陆笙笑闹，他只静静看着，也觉得那生命力叫他歆羡。因今天是陆西陵三十岁生日，俗语说三十而立，陆爷爷便多问了几句他今后的打算。陆西陵说：“青青还在读书。下一步先等她毕业了再说。”“研究生有什么影响？我看，不如趁我还动弹得了，替你们把订婚宴给张罗出来。”陆西陵笑了笑说，“您今年体检报告我看过，除了慢性的老毛病，一点问题也没有。”夏郁青刚要开口，陆笙站起身，挪到对面去，挨着陆爷爷身旁坐下，笑说：“爷爷，从前催婚催生都是奶奶的工作，您今天怎么跟她抢起来了？难道您也想抱重孙了？”陆笙说：“青青才二十二岁，您催她是不是有点舍近求远。”陆爷爷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你要找着了合适的男朋友，找个时间带回来，爷爷给你掌掌眼。”陆西陵心感不妙，陆笙很会选时机，可爷爷发起火来，可管不上是谁生日。他出声，“陆笙。”陆笙转头看他。他说：“今天我过生日，你就别抢这风头了。”一旁的周潜也给她使眼色。陆笙犹豫一瞬，终究没选择这时候自爆，只笑说：“已经找到了！回头我跟您约个时间，带他过来见您。”一直坐到两位老人将要休息，四人起身告辞。往外走时，陆西陵叫住陆笙，单独跟她并肩，“爷爷今天高兴，你怎么非得挑今天？”“……就，心血来潮啊。不然压力不还得到青青头上去。”“有我在，她不会有什么压力。”陆西陵垂眸看她，“陆笙，你跟哥说实话。你问爷爷是不是想抱重孙，这话有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啊……”“你心虚时就这表情。”陆笙瞥了眼前方正和夏郁青聊天的周潜，“……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陆西陵往她肚子上瞧，“周潜怎么说？”“我还没告诉他。”像是知道他会说什么，陆笙又赶紧补充，“是我的错！当时那个情况……是我坚持要冒险的。你知道他一直对我百依百顺。”“……”陆西陵无语，“年
纪也不小了，做事能不能靠点谱。”陆笙解释说：“当时虽然有点冲动，也是权衡过的。我跟周潜都收入稳定，年纪也到这儿了，真的出了意外情况，也能承担得起。所以就……”这番话倒是像那么回事。如此，陆西陵才没再进一步过问，只说：“这么大的事，还瞒着另一个当事人。难道你打算自己扛这压力？”“……我是怕爷爷不答应。”“他要连这点考验都扛不住，也不配娶你。——赶紧告诉他，你们先商量怎么办，有需要联系我。”陆笙点头。“检查做了没有？”陆笙摇头。“……”陆笙笑出来，“我知道啦，我过两天就去医院。”门口告别，各自上了车。夏郁青问陆西陵，“你刚刚跟笙笙姐聊什么了？”“等过两天她那边处理妥当了，我再告诉你。”夏郁青点头，不再多问。他们回了离得近的市中心公寓。进门，陆西陵先去岛台那儿洗了个手。夏郁青背着手走了过来，“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给你。”陆西陵关上水龙头，看她从背后拿出来一只黑色礼品袋。“是拿学业奖学金扣除掉学费后剩下的钱买的。”夏郁青走到他身旁，拿出礼品袋里的东西，一只墨蓝色的方形盒子。她低头打开，他瞥一眼，没有猜错。那是一对造型简约的素戒。陆西陵笑了声。夏郁青看他，“你笑什么？”“这也能撞。”夏郁青疑惑片刻，反应过来，“你……”陆西陵点头。后天是他们在一起三周年，他定的礼物也是对戒。钻戒太高调，她平日没机会戴。夏郁青说：“那把你买的退了。”陆西陵挑眉，“为什么不退你买的？”“因为分量不一样。”“怎么算分量？”夏郁青认真解释，价格除以存款等于分量，这对戒指是她目前身家的十分之一；她相信他买的那对，可能还不到他身家的千分之一。陆西陵被说服了，甚至有几分被恭维、被重视的醺然。当即拿了男士的那一枚，套上中指。夏郁青抓住他的手。银色硬质的金属戒指，硬朗简约的线条，极为合衬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她忍不住笑说：“我眼光真好。”洗漱过后，夏郁青走出浴室。陆西陵背靠床头，腿上架着笔记本电脑。夏郁青躺在幽黄的灯光里，伸手，捉住他放在触控板上的手，不自觉地摩挲那枚戒指，“你今年三十岁了哎。”陆西陵垂眸，似笑非笑，“……你想表达什么？我老了？”“我在想爷爷说的话。你会着急吗？”“着急什么？”陆西陵阖上笔记本，放在一旁床头柜上，将她搂了起来，让她分膝坐在自己腿上。“结婚，生小孩什么的，这些大部分人人生必做的事。”夏郁青说。陆西陵抬眼看她，正色道：“除了和你在一起，没有什么是人生必做的事。”夏郁青俯身，呼吸挨近他的唇，落下去。这一回，陆西陵特别仔细地检查了
两遍安全措施。夏郁青在等待中转头看他一眼，问他为什么。他说没什么，只是不想让青青无限可能的人生，在此刻出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