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六日,刑部后堂。
钱谦益,新任的刑部尚书张四知,侍郎刘宗周等人,正在商讨张缙彦一案。
张缙彦是京城被闯贼攻破时的兵部侍郎,备受信任,谁能想到他会是开城降贼的人?
张四知瞥了眼刘宗周,道:“如果只有张缙彦一个人的口供还不算麻烦,问题是还有内监。”
崇祯当时与李自成密议和谈,是内监来往,张缙彦筹谋,李自成败走,不止张缙彦被周正抓到,那些内监也是。
两厢应照之下,那就是铁证!
大明怎么会允许皇帝与贼子求和?
宫里的朱慈烺不允许,外廷的周延儒以及无数士大夫也不允许!
所有的难题,都堆到了钱谦益,张四知,刘宗周三人头上。
钱谦益看了眼张四知,转向刘宗周,道:“刘大人怎么看?”
刘宗周拧眉,没想到他刚刚入朝就迎来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他脸角方正,有浓重的书卷气息,听到钱谦益的问话,他道:“此事决然不能牵扯到先帝,张缙彦以及知道内情的人,必须尽快处置,同时封锁消息,严令所有人守口如瓶,不得说,更不得留有任何的只言片语!”
刘宗周的意思很简单,不止是现在不能让人知道,更要瞒住后世!
先帝必须是伟光正,这是伦理要求,也是政治正确,谁人都不能破坏!
钱谦益轻轻点头,看向张四知,道:“具体的该怎么办?”
张四知拧眉,沉吟不语。
虽然周延儒看似将这些逆案的审断之权抢了过来,但除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依旧在指挥手里,并且外加超然地位的东厂与锦衣卫。
瞒住其他人可以,若是不打招呼就处置了张缙彦等人,周正那边必然会不满。
等了片刻,张四知看向钱谦益与刘宗周,道:“这件事牵制太多,只能速战速决。将知道内情的人立即问斩,同时抓捕可能知道的人。”
‘与闯贼议和’这件事本来就极其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审案的时候,那些旁听的百姓都被抓了,在场的官员除了可信的,其余之人也都被关着。
因此,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就是张缙彦等人的门生故吏,至交好友,亲朋乡邻。
这些,可能相当的庞大,不是随便抓几个,十几个就能收尾,瞒住此事的。
钱谦益,刘宗周表情都变了变,却又没办法辩驳。
他们都不想逆案的持续扩大,诛连太多‘无辜’的人,但随着张缙彦大嘴巴,将先帝与李自成议和的事情爆了出来,他们就是想息事宁人也做不到。
刘宗周眼神忧虑,看着张四知道:“元辅是怎么想的?”
张四知道:“元辅与皇上的态度一致,任何逆案不得牵扯到先帝,一丝都不能。”
钱谦益轻轻点头,道:“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控制事态,决不能蔓延,无休止的扩大。”
刘宗周摇头,道:“锦衣卫的五千缇骑已经到了应天府,整日穿街过巷,忙的不亦乐乎。南京镇守太监,兵部尚书都换了人,我已经听说,征西伯准备派李恒秉为南直隶巡抚,怕是不会如我们所愿。”
钱谦益与张四知神色微凝,这些事情他们都知道,周正那边也没有想过瞒着谁。
钱谦益与张四知对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实在不清楚那位征西伯到底要干什么,摆明要与天下人作对,真的以为掌握了军队,就能肆无忌惮,想要做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钱谦益三人沉默良久,最终钱谦益道:“我去找元辅,请元辅从中协调。”
张四知,刘宗周也只能点头,现在唯有周延儒还能与周正说的上话,周旋一二。
三人商量了一阵,各自离开。
从宗室,勋贵,到这些文臣武将,这些叛逆的案子还没有判决,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刘宗周来到他的班房,二张随后就跟了过来。
“先生,钱阁老怎么说?”张博迫不及待的说道。他入了刑部,建功立业的渴望之情如同野火般,燃烧他这个身躯。
张采没有说话,迫切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刘宗周在椅子上坐下,不知道是摇头还是怎样的晃了下头,道:“张缙彦咬出先帝,朝廷断然不能接受,要想办法封口。准备对这些人进行甄别。”
张博立即道:“理当如此,是刑部主理吗?”
刘宗周脸角动了下,道:“我们也不知道张缙彦等人将这件事告诉了那些人,加上附逆的太多,刑部抓不过来。也,不止京城一地。”
张博还没有说话,张采陡然警惕,道:“先生是说,还涉及江左?”
江左,即江南。
刘宗周烦扰的点头,道:“这些事本来就牵扯很多人,我们想要阻止征西伯的诛连就很难,外加这件事,怕是阻止不了了。”
张博神色一正,道:“先生,不能阻止也要阻止!征西伯领兵多年,不了解政务。他这样下去,大明都会被他掀翻,不亡于贼手,而亡于国柱,那将是千古之冤!”
刘宗周神色一肃,沉色道:“你说的不错。事关我大明社稷,也事关征西伯一生功过,我们不能放手!”
张采目光灼灼,道:“这件事,一定要拿到手里,最好开廷议,请皇上肯!”
刘宗周听着眉头一皱,他已入朝,随着走动已经隐隐的察觉到,周正把持了内廷,皇帝怕是不能凭自愿表看法。
而且,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说出什么,怕是也会被质疑。
关键,还是周正的态度!
刘宗周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想等元辅的消息。”
张博,张采对视一眼,点了下头,实则眼神对视,心里有了另外的想法。
这一晚,周正早早的回府,在院子里与四个孩子玩闹。
他大哥周方的两个小家伙已经算是半大孩子,小德慎快七岁,小恪儿两岁。
有周正这个不着调,肆意纵容,满院子都是孩子的声音与笑声。
小德悭摔了一跤,头上都出血了,依旧不觉得,在满院子奔跑。
小景瑗一身的泥土,在兄弟之间教训完这个教训那个,俨然是大姐头。
周丁氏与上官在屋檐下看着,两人的表情几乎一致——凝肃。
周正这会儿不在乎两个女人,自顾的玩个痛快。
天色黑透,五个人玩累了,这才挤在偏庁里,烤火喝茶,恢复体力。
小德悭看着周正,满脸的笑容,道:“二叔,你很久没跟我们这么玩了。”
周正正在给小儿子擦脸,随口笑着,道:“很久了吗?”
小景瑗嗯嗯点头,道:“二叔,你从天津卫回来后,整个人变得古板了,也不爱笑了,都不怎么回府了。我娘昨天还说你可能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
周丁氏恰好过来,听着吓了一跳,连忙呵斥道:“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说着,又向周正陪笑,道:“二叔,别听这死丫头胡说,你整天忙的是公事,我与上官都是知道的。”
周正现在位高权重,不怒自威,周丁氏偶尔会觉得有些怕周正。
周正笑了笑,没有在意,后院这种闲话,不能去计较。
他喝着茶,看着他大嫂给小德悭,小景瑗收拾,心里也在反思。
自从回京之后,他压力太大,几乎没有放松片刻,确实紧绷的过度,疏离了很多人与事。
看来,他得好好静一静才行。
周丁氏给她的两个孩子擦拭一番,又拿起小德慎的手,擦着,看了眼周正,道:“二叔,莫要怪大嫂多嘴你再忙也得着家不是,三天两头不回家,回来倒头就睡,即便上官体谅你,你也得体谅一下她,她在府里不比你的事情少。”
周正坐好,陪着笑道:“大嫂说的是,我认真反省。”
周丁氏笑了声,又给小恪儿擦脸,道:“我就随口这么一说,你可别往心里去,上官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周正微笑着,心想着与上官清也是老夫老妻,一晃这么多年,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四个小家伙玩的很累,趴在桌上,任由周丁氏擦弄,没有任何力气嬉闹了。
这时,刘六辙领着孙传庭,李恒秉从不远处走过来。
周丁氏听到动静,连忙拍了拍四个小家伙,道:“快,回去睡,这里太冷了,走走。”
四个小家伙不依,被周丁氏连哄带吓唬的带走了。
孙传庭在凳子上坐下,笑着道:“大人将议和的事情抛出来,确实是一记妙招,元辅等人怕是头疼不已。”
周正喝了口茶,没有在乎这事,看向李恒秉,道:“想好怎么做了?”
李恒秉在上任反贪总署之前,要去南直隶做两个月的巡抚。
李恒秉神色漠然,道:“试试水。扫清一些障碍。”
周正盯着他,道:“怎么试?”
李恒秉道:“拿变法试,谁拦路,谁就是逆党。”
周正脸上慢慢有了笑容,道:“我会给你安排足够的帮手,必要的话,可以调动军队弹压。”
李恒秉听出了周正这里面监视,制衡他的味道,神色完全不动,道:“好。”
周正又转向孙传庭,道:“有议和的这件事绊住他们的脚,你们的动作要快,三天后,我要看到大明律的草本。”
孙传庭神色肃然点头,之所以‘要快’,一个是因为年关将近,事多繁杂,明年的开头要开好。第二个,就是西北的决战态势越明显,或许,三五天就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