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川玄疾如旋踵地追出去。
而那人影犹如疯了一般往前窜,渐渐拉开了距离。
正在此时,丰川玄看见前面一大队宫娥、太监浩浩荡荡而至,正是皇后的仪仗。
丰川玄停了步子,迅速稳了稳气息,双手合十行礼。
皇后笑盈盈地看着丰川玄,问:“丰川大人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丰川玄抬头朝皇后身后的仪仗队望了望,浅浅一笑,道:“那东西不愿被贫僧瞧见,自己藏了起来。”
“东西么,总是这样的。要找它时,总也寻不见,你且放它一放,说不定它自己便现了真身。”
皇后看着丰川玄,话锋一转,问:“丰川大人在这御花园里,可是为了欣赏满园牡丹?”
此时,贤亲王早已不见踪影。
自明仁帝逝世后,贤亲王都尽量躲着皇后。
因明仁帝生前与皇后的感情极深,相处时间也颇长,故而贤亲王担心皇后会发现其中端倪。
丰川玄点头:“一年春色摧残尽,再觅姚黄魏紫看。倭国没有牡丹之景,贫僧甚觉稀奇,便多逗留了片刻。没成想叨扰了娘娘,实在惭愧。”
后宫不见外臣。
丰川玄清楚大祁皇宫里的规矩,朝皇后微微一拜,便转身离开,不动声色,不露悲喜,丝毫看不出没找到“那东西”的遗憾。
皇后若无其事地凑近一朵开得最艳的牡丹赏闻,不急不虚。
她知道丰川玄的风格,此时他正躲在角落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半晌后,皇后才带着大队宫人回了慈元宫。
身为外臣的丰川玄不便再继续跟着,只得作罢。
回宫后,皇后坐回凤椅上,仪态万方。
“都退下吧。”
皇后揉着额头,看着满宫的宫娥与太监鱼贯退出慈元宫。
走在最后的一位太监故意与前面的人群拉开距离,见其他宫人垂着头走远,他才关上了宫门,朝皇后走去。
这人不似宫里标准的小太监。
他身形挺拔健硕,穿了一身宽大的太监服,放在太监堆里也极其眨眼。
他一边抚胸,一边喘气:“得亏我跑得快……”
皇后也长长舒了口气:“得亏本宫来得及时。”
他跪下道:“谢娘娘救命之恩。”
皇后道:“快起来。本宫与你们兄妹之间不讲这些虚礼。”
这假扮太监之人,正是张长灵的兄长张长生。
张长生站了起来,站姿挺拔,丝毫没有太监该有的模样,看得皇后直头疼。
她问:“你在御花园中可是偷听到什么消息?”
张长生也觉得冤,挠了挠头,道:“小人不是故意跟着陛下与那倭人的。偏殿的那个彩橘娘娘刚生产,闹着要赏什么牡丹,长灵便派我到御花园里摘牡丹,这才撞见了陛下与倭人。”
说到这里,他面色郑重道:“娘娘,要出大事了。”
皇后挺了挺腰,坐得更直了。
“下月的太子册封大典上,陛下还要宣布一则法令——祁倭两主,共治天下。”
“什么?”
皇后握紧了凤椅的扶手。
张长生的话犹如晴天里的霹雳,冲着皇后直霹而下。
皇上是疯了吗?!
这是拱手让出自己的半壁江山!
“你、你……”
皇后胸口起伏,呼吸不畅,心悸难耐。
张长生也顾不得什么失仪不失仪,冲上台阶,为皇后端起一杯热水。
“娘娘当心。”
张长生在洗面村伺候过家中老母,知道一杯热水看上去微不足道,关键时候却能救命。
看着皇后服下热水,呼吸平缓了许多。
张长生也松了口气。
皇后道:“无碍。老毛病了。”
这是太安宫给皇后服用慢性毒药所导致的后遗症。
如今药虽停了,但身体难免缓不过来,还需慢慢调养。
皇后抚着胸口,轻声对张长生道:“将你今日听到的消息,传出去。让满朝文武、宫娥、太监都知晓,陛下打算祁倭两主,共治天下。”
张长生是一点就透的主儿,立时明白了皇后的深意。
*
张长灵还在偏殿照顾彩橘和四皇子。
说是照顾,其实宫娥和奶娘已经将该忙活的做得差不多了,哪里还需要她这位昭仪娘娘做什么?
张长灵在偏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聊得绞着手帕玩。
她与彩橘有着相似的尴尬,貌合神离地寒暄了几句。
“那小太监去摘牡丹,这都多长时间了还不回来?”
张长灵故作嗔怪道:“别是寻了个舒服所在,偷懒去了吧?”
彩橘一愣,道:“我瞧着那太监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想是不会。”
“那谁知道。”
张长灵轻轻甩了甩手帕,道:“我且去瞧他一瞧。”
说完,便朝偏殿外迈去。
偏殿连着正殿,没想到贤亲王此时已回到了正殿,高坐于龙椅之上。
殿中气氛压抑至极。
看着贤亲王此时的神情,张长灵有些不祥的预感。
“陛下……”
张长灵有些底气不足。
贤亲王正皱眉看着桌案。
桌案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药瓶。
张长灵离得远,看不真切,只觉得此时贤亲王的表情可谓来者不善,便盈盈走上前去赔小心。
“跪下。”
贤亲王的声音森冷低沉。
张长灵心中一悸,原地跪了下去,头也不敢抬,隐隐觉得自己做的“好事”被发现了。
果不其然。
贤亲王敲了敲桌案,道:“朕近日总纳闷,张昭仪入宫已有小半年的光景,彩橘都已经诞下了四皇子,而你却半点动静也没有。直到朕的宫人从太医院里发现这个东西。”
张长灵的头埋得更低了。
贤亲王起身朝张长灵走去,压迫感极强,逼得张长灵朝后挪了两步。
贤亲王扼住张长灵的下巴,盯着她道:“既不愿生养子嗣,为何要选秀入宫?”
张长灵吃痛,两行热泪滚出眼眶,道:“臣妾不知陛下在说什么……臣妾身子不争气,陛下也不必拿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来问罪臣妾。”
事到如今,丹药之事只能自己扛着,绝不能祸及慈元宫。
“子虚乌有?”
贤亲王冷笑一声:“这丹药中含有大量活血化瘀的草药,被太监送往卧龙殿。幸而被朕的宫人拦了下来。除了朕以外,卧龙殿还有谁会用这个东西?”
“臣妾真的不知……”
“甚好。”
贤亲王深吸一口气,松开了紧捏着下巴的手指。
张长灵瘫软在地上,只是默默垂泪。
贤亲王道:“既是无用,朕这宫里亦不养闲人。那便去冷宫吧,白绫、鹤顶红、匕首,你自己选一个。念在你曾是朕的枕边人,朕且留你一具全尸。”
张长灵:“……”
呵。
多大的恩赐啊。
张长灵抬眸看着眼前此人,心中恐惧、恶心、焦灼、怒意、心寒交织在一起,化为了复杂得难以描摹的目光。
“带下去吧。”
贤亲王不欲多言,轻甩衣袖。
老太监童辛一甩拂尘,笑着弓腰道:“请吧,昭仪娘娘。”
到底是在卧龙殿,到底是皇上的妃嫔,这些拜高踩低的太监才没有把张长灵生生拖出去。
张长灵在众太监的看押下,穿过重重宫墙,一路走到了冷宫。
这条路走了一炷香的时辰,张长灵觉得像走在幽深的黄泉路上。
时至盛夏,张长灵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她打了一个寒噤,心下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保全了慈元宫,计划还不算完全失败。
忧的是什么自不必说,此时童辛已经端着精致的托盘走入了冷宫。
“陛下说了,让娘娘选。”
童辛眉开眼笑,像是在让张长灵选一套裙子,或是一桌饭菜。
这笑里藏着这世上最势力、最阴毒的剔骨刀。
张长灵擦了一把眼泪,冷笑道:“臣妾谢陛下隆恩。”
她的手伸向那瓶鹤顶红。
“且慢。”
声音从冷宫的宫门外传来。
宫内的众人闻声望去,童辛不由跪了下来,神情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