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氏兄弟与张长生接到祁溶的任务时,风雷军已行至祁都近郊。
三人蹲在角落,为一个名叫海尼耶的和尚犯了愁。
张长生捡起一根枯树枝,在泥地里写写画画,道:“长灵曾在信里与我说起过此人,这人疯疯癫癫,衣鞋都是破的,却救活了生命垂危的三皇子。如今那三皇子都能走路了。那高僧就成了太安宫的功臣,太后如同供菩萨一样供着他呐。”
熊得文抱着他的宝贝算盘,犯难道:“如今风雷军已收归兵部,属卧龙殿指挥。我们这样的小兵身份别说是太安宫,就是皇宫宫门恐怕都进不去。你那妹妹可有什么办法?”
“她现在自己都成泥菩萨了。”
张长生埋着头,道:“早劝过她不要贸然入宫,根本不听,现在可好,卧龙殿有个丫鬟怀了龙嗣,她现在啊,算是骑虎难下了。”
“这可如何是好?”
熊得文的头发已经被揉得凌乱。
他是打算盘、算账的一把好手,但要他做算账以外的其他事情,他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一向咋咋呼呼的熊得壮闷不吭声,用食指在泥土里画圈圈,都快在原地画出一个洞来。
“我们自然不能以风雷军的身份进入皇宫。”
憋了半天,熊得壮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张长生问道:“那要以什么身份?”
*
御花园里出现了三个鬼鬼祟祟的太监。
他们与宫里寻常太监很不一样,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
“站住!”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花丛中传了出来。
熊氏兄弟与张长生登时停下脚步,垂着头,不敢向前看。
这身太监衣服是张长灵从浣衣局里偷来的,很不合身。
一身矫健的肌肉挤在小小的布料里,绷得面料锃亮,熊得壮简直要背过气去了。
“来者何人?!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里?”
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从花丛中走了出来,满脸娇俏,似乎都未满十八岁,却双手撑着腰,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
三个“太监”立时明白了此人是谁。
“彩橘,怎么了?”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听得张长生眼睛一亮,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果真是张长灵!
今日张长灵与彩橘正在御花园赏花,不想竟碰见了这三个不速之客。
“大胆刁奴!”
彩橘指着张长生,娇声娇气地骂道:“竟敢窥视昭仪娘娘,你活得腻歪了吗?”
张长灵愣住,久久没有说话。
张长生担心妹妹失态,便率先开口道:“小的们是刚来的小太监,人生地不熟,走错了地方,无意惊扰娘娘,小的们现在便走。”
“想走?!哪儿那么容易!”
彩橘轻哼一声:“你们说说看,你们原本是想去哪里?”
彩橘挺着个大肚子,张长灵是真担心她把自己磕着、碰着,所以上前一步,挡在了彩橘前面,也方便给哥哥使眼色。
张长生苦笑着转头,问平时最有主意的熊得壮:“壮公公,方才文公公吩咐小的们去哪儿来着?瞧我这记性。”
熊得壮脑子一转,快速道:“去……去浣衣局!”
彩橘显然没那么容易上当,冷哼一声:“浣衣局可不是这个方向,而且浣衣局根本就没有姓文的公公!”
彩橘原先是贤亲王派给张长灵做丫鬟的,与浣衣局最熟悉不过。
哪里有什么文公公、壮公公?
“彩橘,你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张长灵见收不了场,便拿出了昭仪的架势。
彩橘娇嗔道:“姐姐!”
“还不快去!”
张长灵提高了声量,道:“这三人身份我自会查明。若你腹中龙嗣出了任何问题,你我如何担待得起?”
彩橘不情不愿地一跺脚,风风火火地提裙离开。
身后太监、宫娥乌泱泱地跟了一路。
张长灵见彩橘走远,才松了一口气,三个太监还生硬地跪在地上。
宫中人多眼杂,她也不便久留,只压低声音,口型不动地道:“太安宫需向西走,穿过卧龙殿便是。”
熊得壮一面磕头,一面大声道:“谢娘娘开恩!娘娘万福金安!”
熊得文与张长生有样学样:“……开恩!……金安!”
张长灵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笑出声,盈盈转身离开。
三个“太监”迅速撤离御花园,马不停蹄地朝太安宫方向溜去。
三人是闻着味儿找到达多加措的耳房的。
据张长灵在信中描述,那西域高僧味道奇异,经久不散,听说是一种高级佛香。
熊得壮皱着眉头想:什么高级佛香,久了不洗澡,都是这个味儿。
耳房中
海尼耶正翘着脚,扇着蒲扇,哼小曲儿。
太安宫哪儿都好,就是憋闷了些。
这些太监宫娥都绷着个脸,笑也不笑,话也不说,甚是无趣。
门突然开了。
从外面走来三个壮硕的小……大太监。
熊得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双手在腿上一揩,合十拜道:“参见西域高僧,高僧万岁……阿弥陀佛。”
“……”
海尼耶的表情有些崩裂,第一次遇到太监这么跟他打招呼,举着蒲扇道:“万岁万岁都万岁。小施主来我这耳房干什么呀?”
对呀,干什么呀?
熊得文与张长生同时看向熊得壮。
“小的们是浣衣局的洗衣太监——”
熊得壮咧嘴一笑,问:“前来问问高僧,是否有衣服需要清洗?”
他早听说了海尼耶自打来到宫中,没洗过一次澡,更不用说换衣服。
他故意这么问的。
海尼耶也不答话,东嗅嗅、西闻闻,一直凑到了熊得壮的脚边。
海尼耶狡猾一笑,指着熊得壮道:“你有问题。”
熊得壮看着海尼耶的表情,登时放下心来,神神秘秘地从腰间抽出一个东西,笑道:“小的们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高僧。”
熊得壮藏的是一瓶烈酒,还故意洒出了些,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海尼耶抱着酒罐,爱不释手:“好哇。好哇。”
太安宫的宫娥和太监自然没有胆子给西域高僧送酒。
海尼耶寂寞了好长时间,闻着味儿,就馋得口水滴答。
“光有好酒还不够。”
海尼耶思索道:“总归是差点什么。”
“牌九!”
熊得文打了个响指。
他精于算数,推牌九于他来说,比吃饭还简单。
海尼耶向房外的宫娥招呼道:“快快快!去拿一副牌九!”
熊得文卷起了袖子:“输了罚酒啊。”
四个人各坐一方,杀了个天昏地暗。
海尼耶把把都输,却乐在其中。
输了有酒喝,那他干嘛要赢?
四人玩到黄昏时分,尤未尽兴。
熊得壮犯了难,道:“禀报高僧,小的们现下该走了。”
海尼耶喝得双颊绯红,开心招呼道:“明日一早继续啊。”
熊得壮为难道:“小的们是去濒州,今晚便要出发,若高僧想要与小的们继续玩,恐怕要等明年了。”
海尼耶问:“你们不是浣衣局的大太监吗?怎的还要去濒州洗衣服?”
“濒州的酒天下第一哇!”
熊得壮压低了声音道:“小的们这才抢着要去濒州洗衣服的!”
海尼耶果真眼睛一亮,问:“你们几时启程?”
“子时从祁都近郊的长亭出发。”
熊得壮道:“高僧愿与我们一道?”
“那是自然!”
海尼耶一拍大腿:“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东西?
他连衣服鞋袜都是破的,除了头上那只鸟,他还能有啥?
熊得壮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与高僧说了“不见不散”后,便带着熊得文、张长生悄然离去。
是夜
熊得壮的马车早早候在了近郊长亭旁的外面。
海尼耶带着达多加措一道赴约,说是多一个人,便多一个牌友。
马车上只有熊得壮一人。
他留下熊得文与张长生在风雷军中待命。
“走哇!快走快走!”
海尼耶倒不在意三人组里少了两个,只求快马加鞭赶到濒州,吃好肉,喝好酒,推牌九。
海尼耶头上带着大红大绿的鹦鹉,破天荒地背了一个硕大的木箱,连达多加措都在好奇那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是贫僧的宝贝呀!”
海尼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将巨硕的木箱一打开——
达多加措与熊得壮定睛一看,不由面色苍白,瞬间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