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泽民的盘算,魏广德也一下子领悟过来。
月港那地方,既然都自发形成了走私商品的集散地,那肯定是有自己独特优势在里面的。
已经形成市场,官府只需要严加管理,嘶.
魏广德这个时候已经认可了涂泽民的打算,于是快速磨墨铺纸,直接就给涂泽民写了一封回信,之后又把早已准备好的提纲一起塞进一个信封里,这才封好口。
这个题纲是他当初交给裕王看过的一个大体计划,包括选择港口,设立衙门收取税银等方式,大多还是参考市舶司那一套的做法。
这年代没有发票,可没法准确知道流通商品的价值,无法按照商品价值征税,而且成本中包含的东西也很多。
按照老规矩办事,一是师出有名,二就是更容易让那些海商接受。
毕竟老祖宗就是这么收税的,你难道还能说税定的不合理?
减小海商层面的阻力,这其实才是推动这件事儿进展的关键。
虽然现在海商在朝中的影响力还看不出来,可魏广德还是相信不会小。
浙江是什么地方,早已经取代明初的江西成为现今大明朝的第一科举大省,唯一能和它扳手腕的也就是南直隶。
江西嘛,也就是仗着之前严嵩在时,朝中高官多点。
可看看现在,朝中高官,江西籍贯的寥寥无几。
好吧,现在他是三品了,也算高官,不过只是个抄书的高官。
写好给涂泽民的回信,魏广德并没有就此收手,又铺好一张信纸,提笔开始书写起来。
这第二封信是写给曾经的福建巡抚谭纶的,他熟知福建民情,也有和自己类似的想法,正好联系他一起上奏此事。
但就让涂泽民一个巡抚上奏,魏广德怕影响力偏小,即便自己帮着说和,总归是感觉有些势单力薄。
拉上总督两广的谭纶谭总督就不一样了,而且说服力也更强,毕竟他是涂泽民的前任。
谭纶离开福建三年了,在这三年里他也是连续迁职,从一开始巡抚陕西,到被嘉靖皇帝直接点名派去四川任巡抚,征剿叛乱,再到现在总督两广,可以说前半生他是在剿倭,这中间半生就是在剿贼。
根据魏广德听到的消息,兵部那边还在商议,打算调他在九边担任巡抚或者总督。
真要实现的话,那他的后半生就是平虏,大明朝的敌人基本上都给他过了一遍。
魏广德和谭纶交际很少,甚至可以说面都没见过。
当初谭纶在浙江时,魏广德去杭州也没见到他,因为那会儿谭纶只是一个台州知府,根本不在省城。
不过魏广德直接给谭纶写信,也不担心谭纶会不鸟他,不管怎么说都是江西老乡。
魏广德相信,谭纶知道是他的信,怎么着也会亲自打开来看一眼。
是的,谭纶是江西人,是宜黄县谭坊走出去的。
老乡嘛,官场上相互照应一二怎么了?
依旧是装入信封,封好口,叫来张吉,把两封信交代给他。
去福建的人,府里自然有,而且已经很熟悉了,只要有船队南下马上就可以启程,而去广东那边找谭纶的就要稍微麻烦点。
“派两个人去吧,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魏广德对张吉专门吩咐道。
“老爷,那要不要顺道给俞将军也去封信。”
俞大猷刚被革职没两个月就闹民变,又要启用他,魏广德拦下两次最后还是因为民变影响太大,只得放手。
不过拦下来两次,也让朝中诸公对俞大猷这个人的能力有了重新的认识,最起码不再觉得俞大猷是个可有可无的将领,那是真能打仗,否则地方上也不会连续请求启用他剿贼。
下次再有人针对他,魏广德相信朝中就不会有人附议了,到时候自己抓住机会狠狠教训下那些人。
杀一儆百。
“那你稍等一下。”
念及此,魏广德又回到书桌那边,快速给俞大猷写了封信,一并交给张吉去办。
张吉前脚刚离开,魏广德还没出书房,张吉一溜烟又跑了回来。
“老爷,司礼监太监梁钿梁公公来了,我已经让人迎进门。”
“快请。”
魏广德急忙整理了衣衫,就快步出门迎了出去。
会客室,魏广德和梁钿分宾主落座就是一番畅聊。
其实在裕王府里,魏广德就没见过梁钿几面,倒不是他低位不够,而是梁钿大部分时间压根就不在王府里。
和李芳一样,梁钿是宫里的老人,甚至比李芳还更早服侍孝恪皇后。
只是随着裕王出宫后,李芳就一直负责裕王的饮食起居,而梁钿则是去打理王府的庄田和在外的买卖,包括宝源、和远二店及两处煤窑。
李芳主内,而梁钿则是在外。
“这次来,一是感谢善贷多年对王府的照应,二就是辞行。”
说道后面,梁钿也说出他此来的目的。
“辞行?陛下这是要梁公公去哪儿?”
听到这话,魏广德诧异道。
别看梁钿很少回王府,可裕王对他的感情也是不薄,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把人放出去当差?
而且论功行赏,这梁钿和李芳是一样的赏赐,足见隆庆皇帝对他的信任。
是以,魏广德甚是奇怪。
“老了,跟着主子这么多年,看着他登上宝座,我的心也就放下了。
当初多有娘娘的照顾,我才能活到现在,岁数大了,宫里那些事儿我也没那个精力去应付,所以已经给主子讨了去南京做镇守的差事。”
梁钿看似随意的解释道,不过话中也透露出许多东西,那就是虽然隆庆皇帝上位,可宫里为了争宠已经闹出不少事儿来。
他这个时候选择去南京,自然是为了明哲保身,不想趟这些浑水。
年纪大的人,终归还是比年青人看的明白。
只要不是功利心极重的,就要学会急流勇退,凭着些许功劳安于享乐一番难道不好吗?
“宫里现在.”
想到梁钿这个跟着隆庆皇帝多年的太监都要往南京跑,魏广德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进了紫禁城后,隆庆皇帝是不是变了许多?
“唉,想来善贷也猜出来了,李芳无眼,安排在皇爷身边的人都是些什么腌臜,就滕祥、孟冲这些狗东西,成天在皇爷面前争宠,争饰奇技淫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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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宫里的老人陈洪这些人也是一样,没一个人劝导的,我说了两次,皇爷不高兴了,所以干脆离开好了,免得碍人眼。”
梁钿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没办法,实在,唉”
连续叹气,足见梁钿的失望,“我们这些太监,对皇爷的影响始终还是小了,毕竟我们只是家奴,还希望以后善贷能时常劝劝皇爷,勿要沉迷享乐之事才好。
当然,劝导也要注意,适可而止,别把自己搭进去。”
魏广德送走梁钿后,独自一人回到书房里,静静坐了许久。
他知道隆庆皇帝登基以后,环境变了,人也应该会变,只是没想到才两个月的时间,变化如此之大。
一朝权在手哇.
魏广德也只能在心里感慨一句,权利,是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只是梁钿最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自己能说吗?
当然不能,至少这两年不行。
算了,等宫里的消息传进徐阶和高拱耳中,想来他们应该才是最先坐不住的人。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他们才是那个高个子,可不是自己。
时间进入三月,《永乐大典》抄录工作进展神速,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根据汇总的数据,魏广德确信可以在世宗肃皇帝梓宫发引前完成全部工作。
就在校录馆开始紧张的复核工作时,宫里又发出旨意,以世宗肃皇帝梓宫将发引,遣定国公徐延德告南郊,灵璧侯汤世隆告北郊,驸马都尉许从诚告太庙,安乡伯张鋐告社稷。
同时,宫里又命内官启程前往永陵皇堂,预设明器,为即将开始的发引提前准备。
而礼部在这个时候也进册封皇贵妃贤妃仪注,本来按照礼部原本的打算,是准备把事儿推动梓宫发引后的,不过宫里连续催促,加之册封之人又是皇子的生母。
好吧,反正这样的好事高仪都统统交给了殷士谵去处理,让殷侍郎这段时间真的成了陀螺,被抽的到处乱窜。
册封皇贵妃、贤妃的仪式,只是少了走大明门这一段,其他的倒是基本差不多。
不久才经历了皇后册封仪式,重新捡起来倒也顺畅,只是档次丝毫未减。
先是隆庆皇帝告奉先殿世宗皇帝几筵及弘孝神霄二殿后,出御皇极殿,遣英国公张溶、镇远侯顾寰持节,大学士高拱、陈以勤捧册宝行礼。
皇贵妃册曰:朕惟王化,必始于闺门,宜备后妃之制,天心欲昌,于胤祚式先女,士之厘爰举彝章用延景,贶咨尔李氏宅心贞顺禀,质惠温恭而能安,步履中珩璜之节敬而无失周旋.
当初册封皇后的仪式,捧宝册和持皇后宝玺的是首辅徐阶和次辅李春芳,而这次捧宝册的变成了高拱和陈以勤,外面人或许不当一回事,可魏广德听到消息的时候却有深深的忧虑。
因为和这个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首辅徐阶以疾请假,隆庆皇帝许之暂调摄,仍命太医院官诊视,赐猪羊酒馔。
不是李春芳、郭朴等排位靠前的内阁大学士,而是裕王府出身的高拱和陈以勤,魏广德就已经感觉到似乎内阁阁臣和隆庆皇帝之间间隙已经形成了。
不过这种间隙,不管是对隆庆皇帝也好,对高拱也罢,或许在他们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事儿。
和内阁阁臣有嫌隙,那就把这些阁臣辞退即可,就如嘉靖皇帝后期做的那样,把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外放或者直接回家养老。
这样,皇帝和内阁之间也就没有了间隙。
不能解决间隙,那就解决存在间隙的人。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魏广德甚至猜测,这个情况下的高拱或许还有些沾沾自喜,巴不得皇帝早点把徐阶赶回老家去。
就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又听到一个消息,礼部尚书高仪请册封太子。
实际上这已经不是魏广德第一次听到这事,早前就听说过,但是被隆庆皇帝直接否掉,而且理由非常完美。
这次高仪突然直接上书,还是让许多人都吃了一惊。
高仪请册立东宫疏中直言,元良笃生本以绵万年之胤祚,太子豫建所以系四海之人心,自昔三代有道之长,端在于此仰惟皇上诞膺明题请圣情谦让未赐允,俞然而伏读明谕,且先赐名后行册立,臣等恪恭俟命不敢遽言,今复三月有余,朝廷大礼俱已告成,维是东宫盛仪阙焉未举,中外人心不胜企望,愿皇上俯容臣等上表陈请断自宸衷敕下,本部择日具仪举行,以定国本以慰群情。
上次的奏陈,隆庆皇帝是嘴上说要看皇后那边是否有出,而在诏书上写的就是先赐名行册,没想到被高仪抓住这点再次上疏请求册立太子。
到第二日,奏陈被驳回内阁,皇帝不允。
几日后,校录馆大堂,魏广德坐在上座上,等着消息。
不多时,吕旻、王希烈、诸大绶等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抹欣喜的神色。
“可确认妥当?”
这两天是魏广德在这里做的最舒心的日子,因为大典的抄录工作终于是完成了,而不是接近尾声。
抄完了,自然还要再次核查。
虽然之前就安排专人进行了检查,但是在抄录、校阅完毕后,魏广德又安排分校官亲自进行了核查,务求不遗漏一本。
侍读吕旻开口就说道:‘魏大人,我们分两班进行的复核,由我和希烈分头认真核查,当无遗漏才是。’
旁边的王希烈也冲魏广德点点头,那意思很明显,吕旻说的没错。
“好好好,我这就去内阁,把重录永乐大典成的消息送过去。”
魏广德一下子起身,走出两步又站定道:“还要麻烦二位,把成书全部装箱,还请二位大人亲自负责这件事儿。”
越是到这个时候,越不能马虎,特别是这年代,房子是木头的,书和箱子,这些可都最怕起火。
魏广德最担心就是有人坏自己的事儿,派人一把火下去,自己可就万劫不复,百死难辞。
安排好校录馆的事儿,魏广德带着早就起草好的奏疏直接去了内阁,向病愈复出的徐阁老禀报此事。
不过已经是吏部右侍郎,魏广德也知道,就算再升官,顶天就是变成左侍郎,已经没太大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