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听到魏广德说兀良哈三卫早已经不复存在,金印、诏书被蒙古察哈尔、内卡尔喀、科尔沁等部族所夺,殷士谵就惊叫出声。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朝廷这些年和三卫之间的往来和互市,实际上就是在资敌。
“别这么惊讶,这些事儿,实际上边镇和朝中重臣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只是他们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魏广德笑道,“否则,怎么解释这次黄台吉部入寇?要知道,蓟镇以北可是三卫的地盘,若是三卫还在,黄台吉能这么大摇大摆进出边墙?”
“你容我缓缓。”
今日的事儿,对殷士谵冲击有点大。
本来只是告诉魏广德,山东巡抚张监已经上奏请求禁止辽船海运,这本就无甚大不了的,裕王府早有定计,只是应付一下就好了。
可是,没想到又从魏广德那里知道之前裕王私下里询问他对抬升辽东品级一事,之后更是知道朝廷这么多年对北方固有观念已经严重偏离实际情况。
魏广德说蒙古的事儿,其实就是在提点,现在的奴儿干都司已经不是明朝退出时的样子,那里部族之间的兼并,说不好已经形成新的强大部族。
至于魏广德想要将大明的实力重新布置下去,殷士谵不看好。
很简单,现在的朝廷财政比之当年还不如,哪里有钱去恢复对奴儿干都司的驻军。
“这事儿,还是容我好好想想,说不得还要召集他们,一起商议此事。”
殷士谵苦着脸说道。
“此事不急,正甫兄大可私下和高大人他们讨论此事,完全不必召集大家一起商议。”
魏广德淡淡说道。
这件事儿不算小,真要图之也是等裕王上台以后,所以魏广德是真的不着急让大家形成共识。
而且,兀良哈三卫的情况,魏广德相信张居正肯定知道,高拱或许也知晓一些,毕竟已经是朝中高官,又是掌管礼仪,朝廷和三卫之间的外交异样,高拱不可能没有丝毫觉察。
说穿了,就是把事儿捅出来,丢的是朝廷脸面,所以高层都是隐忍不发。
“对了,兵部那边昨日已经以密文给山西镇下达了命令,现在只等宣府那边的回报。”
魏广德只是猜测马芳可能已经率部出了关城,不过是否如此还要等兵部的查验才知。
显然,杨博已经相信了魏广德的判断,所以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先给山西镇下达进兵宣府的命令,而不是确认宣府的情况。
“只希望是我多虑了。”
魏广德点点头,嘴里呢喃道。
“对了,你前日找杨尚书,他是怎么分析的?”
殷士谵奇道。
这事儿,他也是从裕王口中知道此事,在此之前那里会想到还有这一出。
而昨日魏广德到裕王府,他当然就没有过问此事,现在说起才想起来问问。
“此次用兵,马芳应该是知道如何保密,倒是不让人担心,主要就是现在出击时间敏感,杨尚书也只是觉得有些不妥,可也说不出太多,听天由命吧。”
魏广德回忆那晚和杨博分说此事时,杨博诧异和无奈的表情。
按说这些事儿,他身为兵部尚书才是最应该第一个知道的,可却是从魏广德口中得知。
如果是别人坐在兵部尚书位置上,魏广德敢不敢说都是一回事,还好是杨博。
他的气度和涵养,在朝廷里也是公认的。
很快,两日时间就过去了,兵部那边杨博派人送来消息,确认日前马芳已经率部出关巡边的消息。
这是对外的说辞,京城也只有裕王府和兵部极少数人知道,马芳是打着巡边的旗号奔袭北沙滩去了。
魏广德感觉该擦的屁股都替马芳擦干净了,只希望这次他能一切顺利。
派往山西的信使早已出发,兵部给董一奎的公文也只会是例行命令他帅师巡视宣府,可不会说太多东西,马芳的事儿现在已经是兵部保密程度最高的机密。
魏广德给董一奎写信,也是因为兵部不会说的事儿却必须让他知道,这样他才能知道事态的严重。
魏广德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集结山西镇的骑兵,由他率领尽快赶到宣府接防。
至于步卒,按部就班出发即可,若是无事,就当练兵了。
这几日的朝廷也是波谲云诡,在张监上奏后,许多六、七品京官也纷纷上奏,或支持或反对,所议之事都是关于辽船海运。
张监的奏疏早已送入西苑,可第二日并未被发还内阁,显然嘉靖皇帝也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决定,也不知是留中还是什么。
只不过,河道衙门和山东方面近一年的功课也没有白做,支持禁止辽船海运的奏疏是占据绝对优势。
这,或许也是一种民意吧。
有意思的是,包括淮安的总督漕运部院、山东济宁的河道总督衙门及各省河道署均未奏议此事。
这场由山东巡抚上奏引燃,然后京城的低级官员在那里上奏议论,中高级京官到目前为止都是保持缄默。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反对张监奏疏的,大多都是和裕王府有联系的官员,或是他们串联的一些好友。
对这样的场景,不免让许多不明就里的人暗自揣测,这或许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京城柳泉居,往日宾客盈门的酒楼,在今日却显得很是冷清。
两层阁楼此时底楼显得空荡荡的,几乎见不到人影,只有大门前有几道身影拦在那里,挡住所有想来这里用餐的客人。
和楼下冷清截然相反的时,二楼上面却是高朋满座,所有桌椅皆坐满人,而且看他们的气质和穿戴就知道,他们都是当朝官员。
宴席间气氛轻松,所有人都是有说有笑,不时有人挨桌敬酒,闹得好不热闹。
看气氛烘托差不多了,主桌上就有一位身着员外服的老者站起,举杯说道:“诸位大人,今日邀请诸位大人来此赴宴,是为了表达我们运河十三家商会对诸位大人秉持公正,上疏谏言的感激之情。
不瞒诸位大人,小老二老家就是山东,眼见着乡亲们被辽东流民侵扰,实在不忍.”
老人别看已经上了岁数,可声音却是宏亮,整座二楼宾客居然都能听清楚他说的话。
try{ggauto();} catch(ex){}
其实,下面坐着的官员哪个不知道今日宴席的原由,对那些商人,他们敬的也只是商人们手里的银子。
只是,既然已经做官,他们还真不担心会找不到银子。
实际上,就算是翰林院、国子监这样被认为是清水衙门的官员,只要舍得放下老脸,要赚银子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过,他们今日来此,可不全是为了那个说话老头的所谓脸面,而是他身旁左右坐着的户部和工部的侍郎大人。
不管是漕运还是河道,其实最受益的还是户部和工部。
一个负责全国的漕运事务,通过水路,督促南方各省经运河输送粮食至京师,一个则负责黄、淮、运河一带的河道治理,都是肥的流油的好差事儿。
他们这些低品级京官,留在京城也是为了等机会,要是被贵人赏识就希望能够一路升迁,若是不能则寻机外放,自然要处理好各方关系。
来这里,自然也是希望扩张人脉的同时能够和上面的几位大人搭上线,如果外放自然是去这些地方谋职,也不枉寒心苦读多年。
“.现在朝中上下民意滔天,小老二只请诸位大人再接再厉,继续上奏,让当今知道允许辽船海运的恶果,尽快革除弊政,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那老头说完就依次挨桌敬酒,在他身后则有小厮端着堆满红色小布包托盘,挨桌分发。
至于主桌上的几位大人,则好整以暇继续坐在那里相互敬酒,把酒言欢。
他们来这里,或是为私利,或是为朋友面子不得不来,反正都没打算和下面那些人有过多接触。
而在柳泉居外,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
他们自然有办法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留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在酒席散场后再确认一下赴宴之人的身份。
“你是说张文渊、杨兆,还有刘思问、陈复升都参与了此事?”
此时,在魏府,魏广德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听着张吉的汇报。
今晚柳泉居闹得动静可不小,毕竟上百名官员赴宴,阵仗着实不小,即便魏广德也听闻了消息,自然派人查探一二。
“老爷,他们这是丝毫不把你和王爷放在眼里了。”
张吉在那里小心说道。
“呵呵,显示下力量,毕竟还有很多官员并未出手,他们这是在向我们显示实力啊。”
魏广德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过笑容却逐渐冷厉起来。
示威,赤裸裸的示威。
这么丝毫不遮掩,就是想让裕王府知难而退。
本来魏广德就没打算回应他们,可没想到裕王府隐忍的结果,却让对方似乎是感觉吃定了他们,居然在京城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魏广德此时盘算的是,若这次真按原先的打算,让他们轻易得逞,那等将来裕王上位以后会不会还卷土重来,在面对开海,还有再次尝试海运之事上。
在裕王那里,其实基本已经确定会谨慎的开放海禁,暂时允许一处口岸通商试点,同时也会再次尝试漕粮海运,以重新分析漕运和海运的利弊。
最初是想息事宁人,免得惹嘉靖皇帝不喜,可现在的局面,裕王府反而有点被动了。
裕王府发力,阻击一下此事,看看漕、河还有什么后续手段?
魏广德寻思着,逼一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虽然将来处理朝政上,将来会有徐阶等老臣辅佐,到时他们也能看出下面人的手段,可保不齐对方还有什么手段以前没有使用过。
除此以外,魏广德还没想到的是,他有几个同年也去赴宴,之前也参与了他们的聚会而没有来自己这里通气。
别的人不说,就他的那些同年,魏广德自认为对他们都是不错,几乎是有求必应,没想到还是有不满他的人。
要说先前张吉说出的几个名字,在和他一起的时候也是言谈甚欢,丝毫看不出什么隔阂的。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背后其实就是裕王府,是他魏广德。
看来以后对那些同年的态度要改一改,自己还要小心着点,说不准谁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魏广德在考虑是否要加大反击力度,让更多人上书反对禁海一事,而在京城里,还有许多府邸这么晚了也是有人进进出出,不断汇报着打探到的各种消息。
或许,也只有徐阶、袁炜这样的大人物,才会不在乎这些下面人的小动作。
魏广德在第二天一早直接就前往裕王府,也派人给张居正那边送去消息,让他先去裕王府。
只不过,在魏广德进了裕王府后看到殷士谵、张居正还未到来,就直接坐在自己位置上休息,寻思着该怎么说自己昨晚的考虑。
发动裕王府的关系,自然需要得到他们的支持,才能向裕王请示,若是他们这些属官意见都不一致,到了裕王那里怕是也很难有个结果。
裕王的决断能力,始终还是有所欠缺。
这也是魏广德这么早就谋划一些事儿的原因,早点在他的心里打下钉子,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或者从其他人那里咨询意见。
不多时,张居正就先进了屋子,和魏广德拱手见礼后就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他。
“叔大兄知道了。”
魏广德看他样子就知道,昨晚那边的宴会,张居正应该也是派人关注了。
张居正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叔大兄可有什么想法?”
魏广德笑着问道。
“和你想法一样,不能坐视不理,他们太不示抬举了。”
张居正直言道。
有了张居正的态度,魏广德心里就有底了。
殷士谵这个人的脾气有点大,不管在这事上他最初是什么态度,只要把事儿引到丢了裕王府面子上,他就一定会支持还以颜色。
这一招,对裕王也是有效的。
相对来说,还就是张居正不容易被激怒,他更习惯冷静思考,分析得失。
只不过,他们没有等到殷士谵的到来,就有小侍气喘吁吁跑进屋子。
“魏大人,张大人,不好了,昌平方向有烽火传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