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黑,月暗星疏。
郡守府衙,三个黑影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的来到了府衙大墙之下。正是苏凌、张芷月和杜恒。他们先是围着郡守府衙转了几圈,发现郡守府衙的防御颇为松懈,除了正门前有六个站岗的衙差昏昏欲睡之外,再无其他人。
这也不奇怪,郡守府衙往往是白日办公,到了晚上,郡守回家了,将大印等要紧物什全数带回自己家中,府衙内除了一些普通摆设和刑具之外再无他物,也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小贼跑府衙里偷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所以守备自然松懈,再加上南漳郡深入当朝司空萧元彻的腹地,所以相较于偏远地区的战乱,这里还是颇为安宁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苏凌却半夜杀了个回马枪,跑回府衙。
苏凌看了看四五丈高的大墙,朝杜恒一呲牙道:“你上得去么?”
杜恒点点头道:“不在话下。”
苏凌闻言又道:“大话别说的太满,你自己没问题,问题是你得背着我。”
杜恒一脸无语道:“亏你想得出来,我背你越墙而入?你真当我是江湖豪杰不成?”
苏凌一耸肩膀道:“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拿肉身撞墙吧。你这一身力气,就委屈点吧,蹲下!”
杜恒委屈巴巴的朝着张芷月道:“弟妹,你看他欺负老实人。”
张芷月没成想杜恒竟冒出这句话脸一红,啐了他一口道:“欺负你活该......”
杜恒嘿嘿一笑,蹲下身,苏凌骑上他的肩膀,杜恒站起身来道:“你试试,看能不能抓住墙头,抓得住的话,你使劲蹬着我的肩膀,自己先爬上去,我再上,然后我俩把弟妹拽上去。”
苏凌闻言心想,以为你小子老实,看来关键时候这一口一个弟妹叫的,兄弟!可以啊!
苏凌脚蹬着杜恒的肩膀,颤巍巍的站起身,用手划拉着府衙大墙的墙头,别说,还真就刚刚够得着,但是苏凌平生第一次爬墙,吭哧瘪肚,费了半天力气,总算爬了上去。
杜恒自是不费力气,往后退了几步,纵身而起,双手一扒墙头,便跳了上去。
两人随后探出头来,朝着张芷月道:“芷月(弟妹)该你了。”
张芷月有样学样,向后退了几丈,一个疾跑,纤腰轻动,身体纵了起来,在即将下落时,苏凌和杜恒一人一手将她拽进大墙。
三人这才进了府衙。只是进去了便开始蒙灯转向,白天来的时候直奔正堂目标,这到了晚上,黑灯瞎火不说,府衙也太大了点,上哪里去找停尸房。
三人正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忽的前面灯光闪动,三人赶紧躲到暗处,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更夫,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敲着锣,来回溜达,嘴里还念叨着天干物燥云云。
苏凌眼前一亮,朝着杜恒努努嘴。
杜恒嘟囔了几句,缓缓的朝着更夫移动。
那更夫原本已经昏昏欲睡,忽的觉得脖子一凉,低头看去一把明晃晃的朴刀正架在上面,吓得使劲敲了一下锣,刚要喊,杜恒已然冷声道:“别喊别挣扎,我有话问你,不会伤害你。”
更夫吓得哆哆嗦嗦的道:“好汉爷饶命,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杜恒一瞪眼道:“费那么多话干嘛,我问你停尸房在哪?”
更夫以为这个贼指不定要偷些什么主贵东西,万没料到他要问停尸房在哪,有些奇怪道:“好汉,停尸房有啥可偷的?仵作们运尸回来,已然把那些尸体里里外外搜刮干净了,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剩下......”
杜恒有些嫌这更夫啰嗦,吓他道:“我去停尸房吃人!”
那更夫自言自语道:“哦,吃人,停尸房倒是有不少死人......”忽的明白过来,差点没嚷出来,腿肚子都转筋了,哆哆嗦嗦道:“你要......吃人......那你可别吃我啊,小的十几年没洗澡,二十几年没洗脚......”
杜恒忍住笑出来的冲动道:“赶紧的,停尸房在哪?”
更夫一指北边道:“最北边靠里,有个乌漆嘛黑的大房子,那就是......”
杜恒实在嫌他啰嗦,用手一磕他的后脑勺,那更夫顿时晕了过去。
杜恒回来告诉苏凌和张芷月,三人再不迟疑,朝着北边停尸房而去。
停尸房果然一丝灯光都没有,就连巡视的人都嫌晦气,不往这边来。
苏凌三人摸到近前,轻轻开了大门,闪身进去。
甫一进入,便觉着一股浓烈的尸臭味道铺面而来,张芷月先受不了,黛眉微皱,脸色煞白,就要呕吐。
苏凌关切道:“芷月,要不你去外面等着。”
张芷月说不出话来,却倔强的摇了摇头。
刺啦一声,杜恒将原先包着朴刀的包袱撕成几块碎片,自己捡了两块塞进鼻子里,又递给苏凌和张芷月,他俩急忙也塞住鼻子,方觉的尸臭味不那么重了。
杜恒在黑暗中摸了几下,还真找到了一颗蜡烛,拿出火折子点了,借着微弱的烛光,三人才看清了这停尸房。
怪不得停尸房中尸臭难忍,原来停尸房正中尸床之上,正躺着三具尸体,两具尸体已然高度腐烂,连是男是女都已经分不清楚了,尸体上面还有几只绿头苍蝇嗡嗡乱飞,那臭味就是从说着两具尸体上发出来的。
张芷月哪见过这个,吓得差点叫出来,忙自己捂了嘴,俏脸上还是惊恐的神色。
苏凌虽然也觉得有些可怖,但更多的还是恶心,握住张芷月的手道:“不怕,他们都死了不知道多久了,有我呢。”
张芷月这才点了点头。
最里面的尸床上躺着的尸体十分完整,并没有多少尸臭味,张芷月拽了拽苏凌的衣角,低声道:“苏凌,那个就是邓宣。”
三人快步来到邓宣近前,开始仔仔细细的检查起来。
杜恒却是个外行,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给这死鬼邓宣相面,边相面边说道:“你看白白净净的,死了也真怪可惜的。”
张芷月和苏凌附身仔细的观察起来,或许是医者本性,张芷月竟不害怕了,伸出手撩动邓宣的眼皮,细细的观察着。
苏凌却是一皱眉,张芷月的葱指碰尸体,是他大不愿看到的,他心中暗想,看来得发明创造了,做个手套怕不是什么难事。
张芷月看了一会儿,低声道:“看他的眼睛就是有中毒迹象,可是整个面色却不像,真的有些奇怪。可惜没有刀,有的话我隔开他的喉管看看,里面有没有发黑。”
杜恒一晃手中明晃晃的大朴刀道:“有刀,有刀!”
张芷月差点气乐了道:“我是割喉管,又不是剁他人头,这么大的刀......”忽的一摇头道:“算了,有总比没有的好。”说罢接过杜恒手中的大朴刀,来回的在邓宣尸体的喉部比划着,到底是刀大了不是一点半点,的确不好下手。
张芷月比了一会儿,这才屏息凝神,用朴刀刀尖轻轻的挑动邓宣喉部,竟真的缓缓划出一个口子。
三人仔细看去,不看则可,看了之后,尤其是张芷月顿时觉得失望至极。
邓宣的喉部是正常的颜色,没有一点中毒发黑的迹象。
三人立在当场,觉得有点束手无策。
张芷月有些失魂落魄道:“难道真的是我阿爷,开错了药不成?”
苏凌摇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肯定是漏掉了关键的地方,再好好找找。”
说罢,张芷月和苏凌又附下身,在邓宣的尸体山来回的搜寻着。便是杜恒也低着大脑袋,仔细的找了起来。
找了不知道多久,停尸房本就闷热,加上尸臭味道越发浓烈,三人就快待不下去了,杜恒手持着蜡烛,那蜡烛毕毕剥剥,一不小心滴在了杜恒手上,一阵灼热的感觉,让杜恒差点叫出来,拿蜡烛的手一晃,那烛光也跟着晃了几下。
烛光晃动中,苏凌忽的看到邓宣的腰间似乎有一处奇怪的印记。
“这里!”苏凌再不迟疑,一把夺过蜡烛,那蜡烛液又洒了好几滴,滴在杜恒手上,杜恒顿时疼的热汗直冒,脸都憋红了也不敢叫。样子颇为滑稽。
张芷月顺着苏凌指的地方看去,也发现了那处奇怪的印记。
邓宣的腰部左侧,稍微有些乌青发肿,那乌青的皮肤上并排有两个小红点,小红点深入皮肤,倒像两个小窟窿。那两个小红点之间还有着将近两寸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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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苏凌有些疑惑的问道。但他敢笃定,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邓宣的死因绝对与这两个奇怪的小红点有着莫大的关系。
张芷月伸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两个小红点,竟有一股颇为浑浊的粘稠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张芷月将手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忽的大彻大悟,一字一顿道:“我知道邓宣怎么死了,他不是病亡,而是谋杀!”
说着,使劲的吸了口气,眼神不错的盯着两个如小红点一般的窟窿道:“这是被毒蛇咬过留下的,我方才闻了那味道,结合他爹邓午的描述,他是被银环蛇所咬,是银环蛇蛇毒让他毙命的。”
苏凌闻言一激灵道:“什么,银......银环蛇,天下第四毒的物种?!比它的近亲金环蛇还要毒上数倍,谁这么狠心?”
张芷月颇感意外的道:“苏凌,你怎么对银环蛇这么了解?你见过不成?”
苏凌一挠头,总不能说他没事的时候爱查度娘吧,只得道:“额,当然是我家乡高人沉浮子曾告诉过我啊。”
万事解释不通都推给沉浮子,这方法当真不错。
张芷月不疑有他,这才道:“怪不得那些仵作没有查出真正死因,他们本就是上支下派,南漳郡地处北方,银环蛇多在大晋朝中部和西南部,所以多数都不认得,加上被银环蛇咬了的人起初根本感觉不到被咬的疼痛,那两个小红窟窿最初的时候根本就不明显,只有过段时间才会慢慢出现,这是邓宣在这里放了很久了才会这么明显。那蛇咬的是他腰部,所以上半身,还有咽喉食道,那些连接关节之处,没有任何异样,但的确又像吃错药了一般中毒而死。”
张芷月星眸流转,一字一顿道:“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我阿爷的确是被人陷害,而做下这个局的人......”
苏凌缓缓道:“不是邓方,也与邓方有着莫大的关系!”
再不犹豫,一握张芷月的手,回头对杜恒道:“走,去邓午家,拉他来府衙告状,这官司,我们打了!”
三人按照进来时的方法,翻过府衙大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
张芷月跟张神农来过邓午的家,自然轻车熟路,出了主城,在最外面,靠近城郊之处的一片湖塘的东面,一间茅草屋孤零零的映入三人眼前。
正是邓午的家。
张芷月一马当先,她迫不及待的想救自己的阿爷,所以想赶紧见到邓午。
杜恒刚想跟过去,苏凌却蓦地站住,眼神灼灼的盯着近在眼前的茅草屋缓缓道:“不对......”
张芷月和杜恒忙停下脚步,转头问道:“怎么了,苏凌,哪里不对了。”
苏凌拉住张芷月道:“芷月,我问你邓午家可养的有鸡鸭狗这些动物么?”
张芷月道:“有只狗,还有大约两三只鸭子,因为他家前面就是个湖塘。”
苏凌神色变得颇为严峻,一字一顿道:“我们三个已然离邓午家近在咫尺,为何不见狗叫?还有这鸭子可不管白日黑夜,现在又是炎夏,为何我们路过湖塘之时,没有见到一只鸭子?这不奇怪么?”
张芷月冰雪聪明,已然听出了苏凌话中的意思,神情一凛道:“难道......苏凌那怎么办,我们扭头走么?”
杜恒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太寻常,不说话看着苏凌拿主意。
苏凌冷冷的看着前方那孤零零的茅草屋,四周寂静无比,除了低低呜咽的风声,仿佛那冤死的邓宣在哭泣。
茅草屋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光,若不是茅草自身的黄色还稍微可以分辨,怕是已然被黑暗吞噬了。
苏凌一横心道:“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走,进去!”
然后转头柔柔的看着张芷月,张芷月已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忙一摇头道:“要去,一起去!”
苏凌点点头,握住张芷月的手道:“有我,放心!”
然后转头在杜恒的耳边轻声低语说了些什么。杜恒先是一个劲的摇头,苏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才有些不太甘心的点了点头。
三人来到茅草屋前,刚想敲门,苏凌的手刚一触碰到门,那门却吱扭一下,紧接着哗啦一声,半边齐齐的倒了下去。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杜恒第一个跳进屋中,摸到蜡烛点了,烛光之下,三人眼中一副血淋淋的可怖景象出现在眼前。
门内右侧,一条黄狗的尸体躺在那里,早已没了狗头,只有身子,血顺着前面的大窟窿仍旧不停喷涌着,而再往里的桌子下躺着一个人,下身的血已然积成了一滩,身上后背都有几道骇人的极深伤口,伤口被锐器划开的肉混着血向外翻着。胸口之上还插着一把让他最终致命的匕首。
这个尸体正是邓午。
苏凌的担忧瞬间被证实,看来邓午真的被人灭口了。
忽的苏凌缓缓起身,回头向院中冷冷道:“既然设了这么一个大的局,请我入瓮,为何还不现身呢?”
院中忽的传来一阵狂笑,瞬间灯火通明。
杜恒随即一顺朴刀,跳到外面,苏凌和张芷月也走了出来。
外面已经围满了人,皆手持短刀火把,看穿着却是郡守衙门的差役。
这群人的最前面,邓氏家族的族长邓方和郡守邓先狞笑着看着他们。
苏凌冷冷一笑道:“你们互相勾结,狼狈为奸,定会遭报应的。”
邓方狞笑道:“报应?谁敢把我如何?张神农已经下了死牢,怕是出来的时候就是问斩的时候,你们如今自身难保,还想翻起风浪不成,不要以为你们拿到了邓宣怎么死的证据就能扳倒邓氏家族!”
苏凌点点头,似乎早有所料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怪不得今日府衙防卫松懈,停尸房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是你们故意做的局,好让我们以为掌握了证据,引我们来到邓午家中,你们提前杀了邓午,然后埋伏在这里,等我一来,好诬陷我们杀了邓午,对不对!”
邓方哈哈大笑,鼓掌道:“你叫苏凌对不对,好像听报信的阿娴是这么说的,你果然有点本事,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这一号人啊,你猜的一点都没错,只是一点你没想到,连那个阿娴报信也是我们安排的,原本想着让你们到衙门亲眼看着你们阿爷受罪,你们会忍不了跳出来,那样我们就可以一网打尽,没成想你们倒存得住气啊,不过那又如何,无非是多费些事情罢了。”
说着邓方忽的面色竟有些同情道:“唉,邓午再怎么说也是我家同宗同族,原本他可以不死的,谁让你们在衙门那么存得住气,只能把他杀了。”忽的眼神狠戾,一指苏凌道:“都是因为你!还要搭上我家族一个好亲戚!”说罢,竟还假嚎了几声。
“变态!”张芷月骂道。
邓方嘿嘿一笑,看着张芷月,眼中露出色眯眯的神色,咽了咽口水道:“哎呦呦,这不是阿月么,几年不见出落的如此水灵了,等我收拾完你阿爷,就好好收拾收拾你,你放心,咱这医道多高,哪些补品对咱有益,咱门儿清,保证让你满意!”
张芷月闻言,一阵恶心,连连呸了几声。
苏凌忽的脸色一寒,冷冷的一字一句道:“辱我可以,辱我的女人,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你必死在我手下,而且死的更惨!”
邓先冷笑道:“跟他们废话什么!”忽的大声道:“苏凌、张芷月一干人等,勾串张神农杀害邓宣,又怕败露,杀邓宣之父邓午灭口,如今人赃并获,还不拿下!”
一声令下,那些差役便各举短刀,一拥而上。
杜恒跳将出来,一抡手中朴刀大吼道:“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过来!”
说着便要拼命。
苏凌低声急促冲他道:“憨子,不要恋战,我交代你的你可别忘了!”
杜恒这才想起来,大吼一声,抡起手中朴刀,砍翻几个,那些差役也是上支下派,见杜恒这不要命的架势,都有些畏缩,杜恒再一抡刀,抡开一个缺口,再不耽搁,拼命的朝着前方夜色之中冲了出去,转眼消失。
“饭桶!饭桶!饭桶!”邓先恼得大骂起来。
邓方眯缝着眼睛道:“没事,跑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缓缓来到苏凌近前道:“你呢,也想杀出去?”
苏凌闻言,嘿嘿一笑,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