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我差距明显,尔笙识趣的选择了不再挣扎,只是情绪一直很低落。
大蛇把她卷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鳞甲之上,长长的身体一圈一圈将她松松的围着,就像在她的身边铸成了一道坚硬的围墙。它闭上眼静静养神。
尔笙坐了一会儿,见它确实没有做出伤害她的事,她仔细一想,好像这蛇妖根本就没对她表现出恶意。她大着胆子站起身来,伸手戳了戳它的爪子。
大蛇回头,睁开一只眼淡淡瞅了她一下,见她只是闲得无聊在戳着它玩,于是头一搭,闭眼继续睡。
尔笙见它没有表示不满,胆子更大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它身上黑甲,薄而坚韧,她得寸进尺的爬上大蛇的背脊,触摸这它的背鳍,心中越奇怪,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头上的角像鹿,背上的鳍像鱼,还有爪子,简直……简直像夫子形容的传说中的龙。
尔笙顺着它的背鳍看下去,忽然瞧见它背上有块皮肉翻飞的地方,鳞甲象是被什么利刃切开,鲜血不断的流出。尔笙好奇的伸手碰了碰那块翻起来的黑鳞,忽然蛇身狠狠一颤,几乎把尔笙从它背上颠下去。
尾巴卷过来,将尔笙带到它面前,一双金色的眼眸盯着她,让尔笙产生了一股莫名的罪恶感:“很……很痛么?”
大蛇虽没说话,眼眸中也没流露出什么情绪,但是尔笙知道,刚才那么一碰确实让它不好受,她道:“如果……如果你现在把长渊吐出来,或是把我吃进去,我就帮你吹吹。”
对于尔笙的执着大蛇似乎有些无奈,想了一会儿,它用爪子在地上刨出几个字。尔笙盯着他爪子划过的地面看了许久:“你在画什么?”
尔笙不识字。她是个女孩,又是个孤儿,村里的夫子根本就没有收她为学徒。有时夫子讲课时,她会蹭去听听,但是学文习字要书,她没有办法,所以到现在除了一二三,别的字一个不认识。
大蛇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唯有定定的将她盯着,眨巴着两只和尔笙脑袋一样大的眼睛等了许久,尔笙终于开口问道:“你真不吃我?”
它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吃了长渊?”
他哼哧的吐了口气,摇头。
“你没吃?”尔笙呆了呆,“你没吃长渊,但是长渊不见了……所以是长渊、长渊不要我了……”
面前的大蛇,也就是长渊,他突然现,他终于解释清楚了一个误会,但是又深深的陷入了另外一个误会里。他望着表情逐渐变得绝望的尔笙,头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奈何他现在实在伤重,直接被打回了原型,无法恢复人身也无法运用神力使自己口吐人言。他只好卷着尾巴,用尾端柔软的鳍轻轻拍了拍尔笙的头以示安慰。
尔笙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一阵,忽然斗志昂扬的奋起:“不对!长渊答应了不会丢下我的。他一定是被坏人劫走了!他一定在等着我去救他!我得去救他!”说完随便找了个方向就要往前冲。
长渊心里因为尔笙的在意而微微一软。见她急冲冲的模样忙用尾巴将她卷住,往自己身体这边一揽,让她乖乖的靠着自己站好。回龙谷里四处皆是沼泽,可不能由着她乱跑。
“大黑,你干嘛拦着我?”
听得这样的称呼,长渊的尾巴微微一紧。若是此时长渊卷着的是司命,那么她定会笑着说“所谓蛋疼菊紧是也。”但是现在他卷的是尔笙,尔笙只是奇怪的看他,过了好久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眸一亮:
“大黑,你知道长渊在哪里对吗?”
长渊唯有点头,尔笙眸中射出来的光几乎耀眼:“那你可以带我去找他么?”
长渊回头望了望自己背脊上血肉翻飞的伤口,又默默无言的盯着尔笙。尔笙立即明了他的意思,眼中的光慢慢散去,然后又心疼的摸了摸长渊的鳞甲:“我忘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那我帮你把伤养好了,咱们就去找长渊好么?”
哪能说不好,长渊想,等他伤好了一点点,就立刻恢复人身,绝对片刻不耽误!
尔笙的性子单纯,说放下倒就真的放下了,自然,她说要帮大黑养伤,自然也是要落实到行动上来的。她撕下自己裤脚上的一块布,拿到小河边搓洗干净了,跑到长渊面前道:“你身上流这么多血,肯定粘着不舒服,我帮你擦擦身。你放心我会避开你的伤口的。”
长渊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他以为擦擦就是随便擦擦……
尔笙得到同意,立马忙开了。对于她来说,这条“蛇”大得过分,爬上爬下的擦拭废了她不少力气。但是这是能带她找到长渊的家伙,尔笙想,绝对不能敷衍了。
于是她擦得相当仔细。但她若再细心一点的话应当能现,当她仔细的擦洗某些部位时,那漂亮的金色眼眸里不断飘过丝丝尴尬与赫然。长渊坚硬的鳞甲里那颗许久不曾激动过的心,被拨弄得活跃的蹦跶了许多次。
在被关入万天之墟时,长渊只能算是一条幼龙,对龙族生育之事虽有了解却没有实践。知晓龙族被灭族以后,他从此就绝了生育后代的念头,毕竟他一条公龙要做这种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之后千万年里他一直独守万天之墟,再然后司命来了,司命豪迈得不像一个雌性,但是她好歹也是个雌性,司命虽喜欢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戏弄他,但是她仍知道长渊身上哪些地方要少碰,哪些地方尽量不要碰,哪些地方根本不能碰。一龙一人相处,司命把分寸拿捏得相当好,长渊自然也没什么别的念头。
但是尔笙不一样。她没了司命的记忆,对龙这种生物半点不了解,连他逆鳞处的伤口也敢伸手去摸一摸。擦到那种地方……那么仔细的擦……
长渊忍得浑身颤抖,然而她却浑然不知,长渊又怪不得她,只好自己要碎牙齿和血吞,把被尔笙撩拨起来的战栗感,死死的压抑下去。
偏偏尔笙的好奇心还该死的强……
“咦?”尔笙奇怪道,“大黑,你这里只长了一条腿,还没爪子,是被谁砍掉的吗?为什么没流血?”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尔笙用手戳了戳‘那条腿’,“痛吗?”
长渊转过头,金色眼眸中有了点近乎可怜兮兮的湿意和一些莫名的光,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许多。尔笙立即意识到,他定然是痛极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里也受伤了,我会避开的,不会碰到了。”
长渊把头放在地上,瞟了尔笙一眼,然后又拖着脑袋望向远方。
尔笙想了想,他刚才那个眼神,有点类似于……那个什么词来着?
哀怨?
忙了几个时辰才终于将他全身给擦拭干净。尔笙很高兴的蹭到长渊的头旁边,摸了摸他的龙须:“大黑,你一定要好快点啊。”
才经过一番‘搏斗’的长渊似乎有点没精神,哼哧了一声,算是应了尔笙。
尔笙忙活了半天,身体有些疲惫了,倚着长渊的嘴边坐下,这下倒是全然不担心他会将她吃掉了。坐了一会儿,睡意来袭,她脑袋点着点着眼睛就闭了起来,不一会儿舒缓的呼吸均匀的响起,彻底睡着了。
长渊用尾巴将尔笙小心翼翼的卷起来,然后团起身子,将她放在中间,细细的把她的睡颜打量了一会儿,头倚着自己的身体,也闭上了眼,静心调养。
回龙谷虽是被封印之地,但是仍有白昼之分。半夜的时候,月明星稀,凉风徐徐,尔笙半是冷半是饿,难受得清醒过来。
长渊的身上全是黑色的坚硬鳞甲,哪能取暖,她又整整一天没吃饭,还折腾了那么久,此时腹中空无一物,更是冻得难受。尔笙借着月色,爬出了长渊团起来的那个圈,刚往前走了两步,忽觉有温热的气息喷到她的后颈之上,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衣领便被长渊咬住,乖乖的拖了回去。
“大黑。”尔笙也没挣扎,任由他将她拖回去,她站稳身子,转过身去望着他印着月色的金眸道:“我没有丢下你的意思,我只是肚子饿了,想去找点东西吃。”
长渊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现在的尔笙与以前的司命不一样,她仍是凡胎肉体,需要进食才能活下去。但是这回龙谷中根本就没有其他活物,唯一能吃的,或许只有这地里的草根罢了。
长渊有些愧疚,当初只记得逃命,却忘了逃进来之后怎么让一个人类活下去。
他尾巴摆了摆,将身后一处草地扫平开,又示意尔笙往那处走。尔笙不明所以:“这里有吃的么?”
长渊用爪子刨出两根草根,用鼻子顶到尔笙身前。
“这个好吃么?”尔笙捡起其中一个,借着月色看了看,奇怪道,“这个草的根怎么长得像萝卜?看起来挺好吃的,我去洗个尝尝。”
尔笙抱着‘萝卜’啃了一口,只听崩的一声,她脸色瞬间变了。长渊凑过脑袋去看,尔笙捂着嘴哭丧了脸。
长渊不明所以,心道,难不成这草根有毒?不等他多想,尔笙手从嘴边拿了下来,一颗断牙混着血水躺在手心里。
长渊一怔。
尔笙恍然失神:“萌牙……又磕掉了……木有了。”
这下可好,两颗白白的大门牙在这两三天内都磕没了,尔笙气得将草根扔在地上,狠狠的用脚跺了跺。可是那草根仍旧分毫未损。报仇无果,尔笙伤心的扑到长渊面前,趴在他脸上,抱着他的鼻子狠狠泣了一阵,一边哭一边嘟囔:“木有萌牙,啃不了罗铺……唔等找熬长渊我嗅饿死了!”
没有门牙,啃不了萝卜,不等找到长渊她就要饿死了。长渊将她漏了风音不准的话听了个明白,他这次已经知道没有门牙是死不了人的事,但听得尔笙这般哭诉他仍旧相信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事态。
司命常说:失节事小,饿死事大。在回龙谷中,尔笙只有草根可以吃,而这草根似乎又超过了凡人所能咀嚼的硬度……
长渊想了想,忽然动爪子刨出了许多草根,然后用尾巴把尔笙卷到一旁,他一口咬衔起几个圆滚滚的草根,锋利的牙齿稍稍一用力,草根应声而碎,根中的汁液流出,闻起来甚为芬芳。长渊没急着把破开的根给尔笙吃,而是自己先吞了进去。隔了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才如法炮制,咬碎了几个草根坚硬的外壳,放在地上。
尔笙,看了看几个破开了壳的草根,又将长渊的牙齿翻出来看了看,最后终于承认,这个世道是不公平的。
草根的内部比起外壳来十分的柔软,尔笙轻轻一吸,像喝粥一样,将里面的汁液吞进了肚子里:“咦?”她奇怪的打量了一眼满地的草,又喝了一口汁液,“这个……怎摸有虫子的味道?”
她这样一说,长渊忽然感觉腹内慢慢升腾出一股热气,就如同吃了尔笙找来的那些虫子一样的感觉。
他静下心来,慢慢凝聚体内渐渐生出的内息,然后欣喜的现,这些草根疗伤的做用或许还比林中的虫子更为有效。
长渊不知,回龙谷中数千年无外人踏足,龙冢之中散出来的残留气息令这片被封印的土地之中灵气氤氲,地里生出的花草千百年不败,其根更是将这千年灵气都蕴藏其中。尔笙村后树林中的那潭水便是与回龙谷的水相通所以才常年清澈,树林中的草木皆受此水恩泽,自然也常盛不败,而林中的虫子以林中草木为食,体内积聚了灵气,也就成了疗伤圣药。
如今这草根生长在回龙谷之中,自然是比外界的虫子更有效的治理长渊的伤。
尔笙吃得不多,但是已足以饱腹,身子也暖和了起来,她主动偎到长渊的脖子处,那里有一圈蓬松的长毛,正好可以用来畏寒。她道:“大黑,我睡咯,你别再把我卷过去卷过来的,我就睡这儿,暖和。”
长渊凝神调息,没有搭理她,但是脑袋却轻轻的往尔笙那处偏了偏,远远看去,倒象是一龙一人,互相依偎着的模样。
如此在原地不动的过了三天,尔笙眼瞅着长渊背脊上的伤慢慢愈合了,心中欣喜。可是等到第四天早上,她睁眼一看,却现自己睡在草堆之上,而大黑已不见了踪影。
尔笙登时惊醒,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寻找着大黑的身影。
今日回龙谷起了雾,笼罩了天地的大雾阻碍了尔笙的视线,她唤了两声大黑,声音消失在茫茫雾色之中,连回音也不曾有。
尔笙有点心慌,这样的感觉就象是天地间只有她一人一样。
忽然,不远处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雾色里显得尤为突兀,尔笙凝神细听,现声音越来越靠近她了。她心中起了一丝戒备,而更多的却是一分期待。
那人的身影在雾气中影影绰绰的投显出来,尔笙渐渐瞪大了眼,没等完全看清那人的面容,她箭一般冲了出去,扑在那人的身上一阵摇头晃脑的猛蹭:“长渊!长渊!”
这一身黑衣打扮的正是恢复了人身的长渊。
见尔笙这般在他身上磨蹭,长渊微微僵了一瞬,经过上次的“擦身”事件之后,他对尔笙的亲昵难免显得有些不自然,然而感觉到尔笙微微颤抖的身体,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似安慰,又似亲昵的抚摸。
“你去哪儿了?我一醒来就在这里,旁边睡了一只大黑蛇,我还以为你被它吃掉了。”磨蹭了好一会儿,尔笙才抬起头来望着长渊,这话说得无比委屈。缺了两颗门牙的嘴看起来不太雅观,一说话不仅漏风,还四处溅唾沫。但是长渊不在意,尔笙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那不是蛇。”长渊纠正尔笙的错误,“是龙。”
“龙?”尔笙呆了呆,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可是龙……怎么那么猥琐……”
猥琐……
宛如一道惊雷划过长渊脑海,砸得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是……是猥琐么?”
“它一直蜷缩着,看起来很不精神。”
“或许是因为受伤。”即便是面对司命长渊也不曾如此着急的想解释清楚一件事情。
尔笙点了点头:“是啊,他受了很重的伤,看起来一点不精神,十分猥琐。”
长渊又是一怔,心道,难不成,在她心里所有生物受伤之后就会变得很猥琐么?这、这……
脑海中隐隐划过一道光,长渊忽然想到尔笙素日用词不当这个毛病,琢磨了一会儿带着些许小心的问道:“你说的应当是萎靡吧。”
“咦?”尔笙一愣,恍然大悟,“啊,那个词叫萎靡么,我就说说起来怎么不大顺口。”
长渊沉默,他愈深刻的认识到,或许在教尔笙法术之前他应当教教她写字。
“对了,说到大黑,刚才我就没看见它了。跑哪里去了?”尔笙在长渊怀里探出头四处张望。
长渊摸了摸尔笙的头,蹲下身来,望着她的眼睛道:“尔笙你知道我并非人类。”
“嗯,知道。”
“大黑……你前几日看见的那条龙,其实是我的原身。”长渊怕她听不懂,又直白的加了一句,“尔笙,我是龙。”
尔笙盯着长渊眨巴眨巴了眼睛,透亮的黑眸越闪亮起来:“我家相公人长得漂亮对我又好,还会法术,还能变成大黑……龙!”她围着长渊转了两圈,“我的眼光太他奶奶的好了!”这语气中透露着的骄傲,活像她自己也能变成龙一样。
看着尔笙现在闪闪亮的目光,长渊忽然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忽然,尔笙脸色微微一变,慢慢升起一股潮红:“那么说……那么说,那天我是在帮长渊擦身,光秃秃的……”
提到这个话题,长渊噎了噎,清咳两声,目光瞟向远处,脸色也渐渐变红了。
“哎呀。”尔笙捂脸叫道,“好羞涩!”虽然她是这样叫唤,可是还是硬生生的冲进了长渊的怀抱里紧紧将他搂住,因为长渊此时蹲着,尔笙便把脑袋放在他的颈窝处乱蹭。蹭了许久,尔笙突然抬脸来,在长渊耳边小声道,“虽然给大黑擦身很累,但是如果你喜欢的话以后……以后你还要擦擦,我也可以帮忙。”
“尔笙……不可如此。”长渊拉开她。
“咦……这是怎么了!”尔笙惊呼,“怎么留了这么多鼻血?”她慌乱的用手去捂长渊的鼻子。
“嗯,无妨。”长渊淡定的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强迫着自己念了许多遍静心咒,才总算定下神来。
“真的没事?你背上不是有伤么?是不是口裂开了?”
背上伤口裂开了,血会从鼻子里面留出来么……长渊默了默,没有问出口。他道:“伤势已稳定了不少,只是要打开回龙谷的结界到外面去,我身上这点神力还是不够。”
“那咱们就在这里呆着吧,有长渊陪着,没什么不好。”
长渊摇头,望了望蒙了雾的天空,明明什么也有雾蒙蒙的一片,尔笙却见他眼中生出了许多向往:
“以前我常年被幽禁于万天之墟,不知生为何物,亦不知死有何惧,空修了万年的神力,但却不知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后来……有人告诉我外面的天地浩大,世事变幻无常,我便想着要出去走走,看一看这苍茫大地,是否真如故人所说的那样美好。”
“看到了吗?”
“诚如故人所说,人世沧桑,有喜有悲,可是这一点还不够。”长渊道,“我想亲自用脚丈量这片先祖曾生活过的土地,彼时,每一步皆是修行。”
尔笙点了点头:“那我就陪着长渊好了,你想去哪里,我们一起。”
长渊拍了拍尔笙的头,没有说话,他知道,尔笙是司命的转世,她不是下界渡劫便是在上界出了什么事故,躲到下界来的。她此生注定不得安乐,也必定不能一直陪着他。
但是,既然她想,他就会护着她。
“长渊。”尔笙忽然问,“你以前为什么会被幽禁起来呢?你做错事了么?”
长渊一怔,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冷的讥笑,而面色却依然平静:“没有,只是无能之人皆相信所谓天意。”
尔笙不大懂这话的意思,但是听长渊这个口气,她便识趣的换了话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在这里呆着,等你伤完全好了咱们再出去么?”
“嗯。”长渊牵起尔笙的手,“不过我们要换个地方住,这里湿气太重,对你不好。”
尔笙乖乖的由他牵着,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步伐慢慢走,即便她根本就不知道长渊要带着她在茫茫雾色之中去哪里。
回龙谷中多沼泽,即便是长渊牵着尔笙,尔笙依旧走得有些踉跄。
不一会儿长渊便停下脚步,蹲下身子,轻声道:“尔笙上来。”
尔笙迟疑了一番:“可是……你背上有伤。”
“无妨。”
尔笙这才敢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越过他的肩,抱住他的脖子。长渊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平稳。尔笙才开始还有些紧张,怕自己压着了他的伤口,慢慢的见长渊确实走得轻松,才放心的把脑袋搭在他肩上。
出神的看着两人慢慢纠缠在一起的丝,尔笙道:“长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对我很好。”他很自然的答了话之后自己也有点困惑,“你又是为何?”
“我喜欢你。”尔笙抱着长渊脖子的手紧了紧:“一看见就喜欢。”
“喜欢?”长渊看着前方被大雾迷了的路,神色间有些迷茫,喃喃道:“或许……我也是。”
尔笙听了这话心里一时激动起来,只想着要把自己的这份喜悦传递出去,正好她又趴在长渊肩上,“啪”的一口便啃在长渊的脸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在他脸上印出个缺了两瓣门牙的印子。
长渊顿住。
尔笙咧着嘴笑得正开心,见长渊望她,她犹豫了一下,问:“咬得很痛么?”没等长渊答话,她便把自己的脸伸了出去:“好吧,为了公平,你也可以咬我一下。不可以太重!”
“咬?”
“以前隔壁的朱家嫂子和我说过,和喜欢的人可以互相咬一咬。”
“还有这样的规矩。司……没与我说过。”
司命自然没有与他说过,司命与他说的叫“办事”、“交配”、“准备生孩子”!人类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们总是能把一件事变化出好多种说法。
尔笙将脸伸出去半天,没见长渊动作,刚想安分下来,长渊忽然探过头来,一口咬在尔笙的唇上。尔笙只觉唇上一麻,身体忽地变得酥软,还没等她产生多余的感觉,长渊便放开了她的唇。尽管连尔笙也感觉出来了,他放得很艰难,或者说是……意犹未尽。
“为什么咬我嘴巴?”尔笙愣愣的问。
“找不到别的地方下口。”长渊答得自然。
尔笙还在怔然,却见长渊抿了抿唇,神色有点奇怪:“为何……有点不对。”
“是不对……”尔笙摸了摸自己的嘴巴,“长渊,你使什么法术?为什么……为什么我被你咬了却觉得很舒服?”
长渊同样困惑的看了尔笙一眼:“兴许是你身体里残留的法术吧。”这话他没说完,后半句是——我也觉得很舒服。
欺负尔笙,会有种奇怪的愉悦感。长渊有点被自己这种喜好吓到,心底又是几遍静心咒低语而过。
接下来,两人各怀心事,缄默无言。一路上只有长渊轻细而稳定的脚步声。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的雾气渐渐散开尔笙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石碑,象是擎天之柱,直插云霄之中。碑上隐隐约约刻有一些图纹,待慢慢走近尔笙才看见,在这是石碑之上竟刻的全是龙的图案。
碑上的龙被刻画得栩栩如生,鲜活无比,他们皆仰向上,仿似要跳出这巨大的石碑重新遨游与天地之间。就这样静止不动,也让人心生敬畏之感。
长渊放下尔笙,由着她像被迷惑了一般呆呆的注视着耸入天际的石碑:“这龙刻得真好。”尔笙惊叹。
“这些并非刻上去的。”长渊的声音微冷,“此碑之中皆是上古龙的残骸。他们被永世埋葬于此。”
“为什么?”尔笙大惊,“大龙们做错事了吗?”
“天罚,无错也得受着。”
尔笙默了默,回头看见长渊眼中的神色,心里莫名生出一股酸涩的感觉,她站在长渊面前,使力的踮起脚尖,将自己的手往他头上放,好不容易才摸到了他额前的青丝:“没错就罚人,是老天爷错了。咱们大气度,不和它计较。”
长渊被这句安慰的话说得一怔,任由尔笙奋力的踮着脚尖安慰了自己一会儿,然后他低下头,近乎于柔顺的让尔笙抚摸他的头。听着她软软的声音,心中灼烧得疼痛的怒火慢慢熄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长渊问:“尔笙在此处可有觉得不适?”
“没有。”尔笙不知,此处上古神龙的浩然之气十分的慑人,若是寻常人到此,怕是早已吓得口吐白沫精神失常了。而尔笙尚能如往常一般实在是因为许多巧合,她胆大心粗,感觉迟钝是其一,自幼吃的虫子便是这回龙谷只水养大的,她对这样的气息已十分熟悉是其二,最重要的是前不久长渊才教会了她一些龙族的法术,所以她才能在这浩荡的龙气之中过得悠然自得。
长渊点了点头,在地上挖出几根草根,将其破开,放到尔笙面前:“我要去祭拜先祖,你先在此等等。或许我要明日或是后日才能回来。”
尔笙有些不舍:“要离开两天么?”见长渊点头,她还是懂事的放了手,“那你尽量早点回来哦……等等!”尔笙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给我多开两个萝卜!”
尔笙守着一堆破开的萝卜目送长渊的身影消失在巨大的石碑之中。
她喝了点萝卜的汁,又百无聊赖的拔了几根草,最后还是趴在草地上慢慢睡着了。
回龙谷中起了一阵风,刮过尔笙的鬓,一句话若有似无的穿过她的脑海:
“司命,不司己命,不逆天命。”
她不理解这话的意思,脑海里像有一块铁石,拽着她慢慢沉入了梦境。
“你不该私入万天之墟。”一个男人在严厉的指责,“你竟还想放他出来。”
“为何不能。”女子清脆的声音与他争锋相对,“他不曾害过谁,他也该掌握自己的命运。天界没有权利因着一个上古预言囚禁着他,他渴望自由,并且应该得到。”
“司命,看清楚你的职责。你司万物命格,你应当知晓,主宰命运的,只有上天。”
“哼,天地不仁,那我便要逆了这天。”
“放肆!”
“帝君。”女子的声音带着点自嘲,“我喜欢你,你可以弃之如敝屣,但是你阻止不了我喜欢你。就如同现在,我要放他,你可以让我失败,但是我必须要去做。”
“你……”
“尔笙?”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字,耳边嘈杂的声音慢慢褪去,她睁开了眼,蓝天白云,长渊正盯着她,“做恶梦了?”
尔笙揉了揉眼,奇怪道,“你不是说要去一两天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长渊一怔:“我确实去了两天。”他望了一眼尔笙身后几乎没有动过的草根,道,“你睡了两天。”
“咦……这么久,我就只做了个梦而已。”
长渊摸了摸尔笙的头,眼神中漏出点心疼:“定是这些日子累着了。”他将尔笙扶起来,先递给尔笙一柄威风帅气的黑色长剑。剑身与剑柄乃是一体,剑锋尚未开封而寒光已露,乃是一把稀有的好剑。
尔笙不解:“这是什么?”
“我见你平时没有防身的武器,便给你做了一把。”
听了这话,尔笙忙欣喜的接过,一阵仔细的打量:“真漂亮,真漂亮,长渊这是你打的?叫什么名字?”
“名字……”长渊犹豫了一下,“就叫它一片鳞剑好了。”
“一片鳞?是用你的鳞做的吗?难怪是黑色的,可是一片鳞这个名字……”
被不识字的尔笙鄙视了名字,长渊有些难堪,立马正色道:“它叫一鳞剑,方才你听错了。”
这个名字虽然也不大好听,但是比刚才那个不伦不类的总算是好出不少,尔笙爱不释手的拿着它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忽然想到:“长渊,这个是用你的鳞做的,拔下来的时候痛么?流血了么?拔的哪儿的鳞?”
“无妨,不过是一片鳞甲。”不过一片鳞甲,却是护心的那一块。长渊从衣袖里又摸出两块白色的小方块,“你看看,这个大小与你的门牙可合适?”
尔笙往自己缺了两块的门牙上比划了一番:“刚刚好。长渊……你,你这是拔了多少鳞啊。”
“铸剑的角料做的牙,没有多拔鳞。”他动手将鳞片做的假牙往尔笙嘴上摁,用法力稍稍一凝,假牙便固定在了尔笙的牙槽上,宛如长出来的一般,“此剑与牙皆是同一片鳞甲所铸,以后你带着牙,剑便是你的,没有谁能拿得走。你若是出了事,我也能第一个知道。”
“长渊……”拽住长渊的衣角,“你现在对我这么好,以后、以后我肯定是不让你纳小妾的。”
“好,不纳。”
自从尔笙拿到长渊给她做的那柄剑之后,每日捏在手上,不管有事没事都喜欢摸两下。
长渊见她喜欢得紧,索性就在自己调息内伤之余教了她一些剑法。让她平时也不至于无聊得老是瞅着他看。尔笙是个好动的性子,这些天早把她憋坏了,有了一个可以玩的把式她自是玩得不亦乐乎。上串下跳的舞着剑蹦跶。
若是无方的仙长们还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惊讶于尔笙自身修为的神速进展。但是尔笙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面有什么样的变化,她现在学剑只是因为长渊没多的时间搭理她,她得自己玩着打时间。
这片地方玩熟了,她就大着胆子到龙冢之下去转转,长渊也不阻止,渐渐的,她倒是有了胆量摸摸那些栩栩如生的龙。
一日长渊还在调息,尔笙拿着剑在地上比划。长渊睁眼看了看她比划的内容,怔了一瞬道:“你这个字是从哪里学来的?”
“字?”尔笙疑惑的反问,“这是字吗?是什么字?”
“怨,怨恨的怨。”
尔笙嘴里嘀咕了几遍,手下有跟着比划了几道,企图将这个字记住。
“尔笙想学字?”长渊道,“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想学!”尔笙眸光一亮,“长渊好厉害,什么都会!我挑相公的眼光怎么能这么好……”
长渊勾唇笑了,这些天,他的表情已经不似最初那般僵硬麻木且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在尔笙逗趣的表情言语下他会不由自主的笑,多是微笑,偶尔会笑眯了眼。尔笙若是使了坏,他会皱眉,嘴会抿起来,偶尔还会动手收拾她。不过他舍不得下狠手,顶多是在自己周身布个结界,让尔笙靠近不了他,过不了多久尔笙便知道乖乖低头认错。
尔笙凑到长渊身边,很是积极道:“我要先学长渊的名字怎么写。”
长渊如是写下了他的名字,尔笙赶紧在旁边跟着画,尔笙脑袋瓜子很是机灵,这么看了一遍,对比着一笔一笔分毫不差的模仿了下来。没一会儿就记住了。
长渊又写下了尔笙的名字,尔笙如是重复了两遍,心里遍将这四个字记熟了。
在很久以后尔笙想来,她恍然现,其实长渊教她的也就这四个字而已,但是这时的她以为长渊能把所有的字都教给她,以至于多年之后,当她能看懂许多书的时候,还是认为教自己习字的是长渊。
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的尔笙学会了四个字,心里高兴,学习的激情很高,又将“怨”字写了一遍,问长渊:“那这后面的那个恨字怎么写呢?”
长渊这才想起,他应当追究一下这个字的来源,问了尔笙,她指着耸入天际的龙族石碑道:“是这个碑上面有的。”
长渊惊了惊,忙起身往石碑那方走去,围着它看了一圈之后,神色变得困惑:“初时来的时候,此碑上并无字,现在竟不知不觉出现了这么多……”
尔笙见长渊的表情凝肃,心里有点慌:“这是很不好的事吗?
长渊默了默,转眼看向尔笙:“谈不上好坏,可却有蹊跷,你且在这里等我几天,我去龙冢之中再看看。”
尔笙乖乖应了声好。
等长渊进了龙冢之中后,尔笙便坐下来一遍又一遍写着“长渊尔笙”这四个字,仿佛这样写写,心里就会舒服很多一样。坐乏了,她又舞一会儿剑,累了又坐下来写字,不知这样重复了多少次,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尔笙倚着草堆,望着石碑正在呆,忽然耳边听见一阵清脆的铃音,叮叮铃铃,仿似从天边传来,悦耳非常。她寻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忽见天边有一抹异色划过,她正定睛打量,那抹身影倏地出现在了她能看清楚的视野之中。
是一个穿着镶金边的赤袍男子,他头高高的束在头上,打理得一丝不乱,他踏云而来,看起来象是脚下只走了一步,其实瞬息千里,眨眼间便行至尔笙面前。
眼前这个男子看起来很是威严,尔笙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敬畏之感,除此之外竟还有点莫名的激动。但是激动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来人看了她一眼,张口便唤道:“司命。”
尔笙一呆,这是她第三次听见这个名字,一次是在长渊的嘴里,第二次是在那个怪人长安的嘴里,第三次便是现在。难道在他们眼里,她与那个叫司命的人如此相像么?
“我叫尔笙。”她直视着那人褐色的瞳孔,说得坚定。
“怎样都好。”那人行至尔笙身边,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一声冷哼,“你倒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果真帮到他了。”
尔笙虽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心里猛地生出一个心虚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退:“你是谁?”
“你上司,天帝。”他冷冷的说完这话,见尔笙一片茫然的神色,又小声喃喃道,“……孟婆汤着实管用。”
“我不认识你。”
“你认识。”他霸道的说完这话,解下腰间系着的一个有些残损的铃铛,尔笙方才听见的铃声便是这个东西出来的。天帝将铃铛的绳子系在了尔笙的手腕之上,不理会尔笙是否同意,一派上位者的作风,他道,“我此行不为其他,便是知会你一声,你若要帮,我必定拦。你能助他破开万天之墟的封印,我也能把他再塞回去。”
天帝目光冷冷的扫了一眼直插云霄中的巨大石碑,眸光犀利的看见了上面凸显出来的一个个“怨”字。
“你若是执迷不悟的想让他得到什么自由,那我便会让他魂飞魄散,彻底的自由。”
尔笙听得茫然,而心中的不安与害怕随着他话的落音也变得越来越大。
“你说的他是谁?是长渊?你不准害他!谁都不许伤害长渊!”
天帝在尔笙头上微微一拂,尔笙便觉得头顿时犹如撕裂一般疼痛,她抱着脑袋滚在地上,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天帝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司命,你不该逆改天命。你在人界的行踪隐藏得很好,但是天网恢恢,你总是逃不过这一顿责罚的。”
尔笙此时觉得她讨厌透了眼前这个人,他除了长得好看了一点,没其他优点。说的话让人半点不懂,还让她痛得快死掉了,而他还在一旁做一副“我很想救你,但是我无能为力”的模样。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扭曲的人……
其实尔笙不知道,她是司命的转世,司命犯了事,连带着转世的她也必定要受到天庭的处罚,或一生聋哑,或身有顽疾无法治愈。但在之前,天界并没有找到司命转世的踪影。直到今日,天帝才寻了过来。
天帝看着尔笙在地上挣扎,道:“那条龙若是真着紧你,看见你手上的铃铛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你……坏蛋。”
尔笙已经痛得神志模糊,天帝的面容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一会儿变成三个,一会儿变成四个。
“我今日这些话,你定是听不懂的。不过等有朝一日你归位之后,我只希望你能放下这些执念,切莫入了魔障。”天帝转身离开,尔笙眼前阵阵黑,她只恍惚中听见那人走之前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素来不喜囚人自由,但我是天帝,有此上古预言,我不敢拿苍生来赌。”
什么上古预言,什么天命,全是放屁。尔笙脑海中莫名的冒出这样一句话,头上的疼痛越清晰起来,而她的神智也渐渐模糊,最后终是沉沉睡去。
尔笙再睁开眼睛时便看见了长渊。此时她正枕在长渊的腿上,他墨染的青丝随意的垂下来,端挠得尔笙脸颊有些痒。
“尔笙醒了。”长渊低下头,摸了摸尔笙的头,褐色的瞳孔似看着她,又似透过她看见了其他的东西。他沉默着没说其他的话,即便迟钝如尔笙,也看出来了,此时的长渊很不对劲。
“长渊。”尔笙一把拽住他垂下来的青丝,带着三分害怕七分威胁的说,“你不准走,去哪儿都得带上我!”
长渊被拽得抬不起头,微微沉重的心思也被打乱,默默看了尔笙一会儿,才道:“尔笙,疼。”
能不疼吗,她就拽那么十几根头,再使点劲儿能把他的头皮给揭下来。
尔笙放了手,心里又害怕长渊跑掉,左右看看不知道该抓哪儿,索性直接坐起身来,一把揪住长渊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紧紧的盯着他:“你不走我就不拽你。”
见尔笙一副要揍他的模样,长渊哭笑不得:“好,我不走。”
尔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松了手替长渊理了理被抓皱的衣襟。手腕间的铃铛叮铃叮铃直响。长渊的眼眸垂下,盯着尔笙腕间的铃铛,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尔笙……”
他刚一开口,尔笙忽然抓住腕间的铃铛死命的往下拽,但是天帝亲自套上去的东西怎会被她这点蛮力拽下,腕间的皮都磨掉一层,那铃铛仍是好好的挂在她的手上。
长渊一声叹息,握住了她的手:“不必如此。”
尔笙咬了咬唇:“那个人说你看见铃铛就会离开……”
“尔笙知道我曾被囚禁与一处暗无天日之地。”长渊握住尔笙的手,碰了碰她手腕间的铃铛,“那里名为万天之墟,乃是天地之间一处死寂之地。位于地之彼端,在深深的悬崖之下。此铃乃是悬于悬崖边上的神物,不管是有外人进去,亦或是里面的人出来皆会惊动此铃,上达天听,彼时将会有天上的兵将来阻止外人进去,也阻止我出去。”
尔笙不解:“可是你已经出来了。”
“所以天上的兵将便来抓我了。”
尔笙大声道:“可是你没犯错,不该被关在那种地方。”
“我是龙。”长渊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己也无法诉说的迷茫,“上古预言,这世间将会毁于神龙的利爪之下……我会毁了三界,屠了苍生。”
“长渊不会!”尔笙立即反驳道,“你虽然不爱笑,但是看起来这么呆傻温和,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长渊听罢这话怔愣了好久,最后才反应过来,尔笙这是在安慰他……尽管这话听起来象是在骂人。
他微带苦涩的弯了弯唇:“本来,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长渊抬眸望向巨大的龙冢,眯眼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怨’字已经慢慢沿着石碑蔓延而上。他道:“尔笙,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东西了。”
尔笙总算是听出了长渊话里的不对劲,担忧的问:“长渊,你在那个石碑里看见什么了?你家祖先现身找你谈话了吗?”
长渊又是一愣,斟酌了一会儿,点头道:“算是……吧。”
尔笙了然,在她看来,遇见先祖的鬼魂是件大事情,无怪乎长渊的眼中有些失魂落魄的狼狈意味。
她安慰似的拍了拍长渊的肩:“只要他们没有恐吓你要带你走,其他的都不算什么大事。如果他们说要带你走……唔,你就说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让他们来找我吧,我会帮你应付他们的。”
凝重的心情被尔笙故作世故的模样逗乐了,他揉了揉尔笙额前的头:“你说得对,生死之外无大事。担忧焦躁什么都不能改变。”
尔笙乐呵呵的抱住了长渊的胳膊:“那就没事了,你在,我也在,你不走,我不走。”尔笙半点没问长渊在石碑之中到底看见了些什么,也不提自己在这里碰见天帝后生的那些事,连此时脑袋里传来的隐隐的疼痛都一并忽略掉了。
没什么比孤独一个人更让她害怕,只要长渊还在,什么都是其次。
而长渊只是任由尔笙蹭着自己撒娇,听着她腕间叮铃作响的铃声,垂了眼眸。
他想,上古预言是一回事,陪着尔笙护着她过完此生又是一回事。现在上古预言的事可以暂放一边,当务之急是将天界派来捉他的人给解决掉。
长渊想的很简单,他想和尔笙在一起,一起去看看这世间美好,去经历经历人情冷暖。但是他的愿望有人不准……那么只要把阻止这事的人狠揍一顿,打得他再没了其他意见,这事儿就指定成了。
当然,这土匪的思想也是出自司命之口……
回龙谷久无人迹,空气中就只有他与尔笙还有那个‘追兵’的气息。长渊在空气中寻找着那人移动的痕迹,等到晚上,尔笙睡着之后,长渊便追着气息,悄悄离开了。
长渊本以为在天亮之前他便能回到尔笙的身边,他以为这不过是去对付一个小小的天界追兵。
等第二天尔笙醒来的时候,抬头一望,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她再没看见长渊的身影。
“长渊……”
尔笙唤他的名字,一开口脑袋便撕裂一般的疼痛。然而此时心中的惊慌早已吓得她顾不得去想自己头上的疼痛是怎么回事,她来来回回围着龙冢跑了好几圈,一声又一声的叫着长渊的名字,忍着头上愈强烈的刺痛,最后终于认清了事实。
他走了。
长渊走了……
身子一软,尔笙摔坐在地上,愣愣的望着高大而冰冷的龙冢。上面的龙还是像她第一眼看见他们时一眼,栩栩如生。
长渊……我头痛。
尔笙在回龙谷里不闭眼的等了三天三夜,等到长渊为她破开的草根已经全部吃完。尔笙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握着长渊留给她的一鳞剑,戴着两颗磨白了的门牙,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过了回龙谷长长的沼泽一样的草原。
她记得长渊与她说过,一直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能碰到回龙谷的结界,一鳞剑能劈开它。
摸到了封印,出谷之前尔笙回头一望,遥遥的看见远处伫立着的巨大石碑,整个回龙谷中一片死寂……
沉默的风轻轻刮,就像在尔笙的耳边轻轻诉说着:
回龙谷,再无龙回。
尔笙捂住头,那一瞬间头痛欲裂。